烏拉諾斯的自轉
夜闌,他睡得不省人事,背對著我的厚實肩胛隨著呼吸規律地起伏著。
睡得不踏實,我從深層之處像被連根拔起那樣的突然,一下子睡意全無,呼吸凌亂而
空間裡細微的聲音愈發清晰。
躺在床上我開了社群網站開始瀏覽新聞,已是凌晨,各家新聞專頁小編努力不懈發著
最新消息,文字盡挑些精神抖擻的組合起來。
最震撼的一篇則是鈴木一朗將轉為水手隊的球隊顧問,本季不再出賽的消息。
我驚訝著,本想立刻叫他起床,就像以往那些我在半夜突如其來的悲觀厭世與憂愁那
樣,理所當然將他作為我的藥,安撫我血液裡的作亂因子。
但他疲倦著,我聽著他規律的呼吸聲決定不叫醒他。
零八年張懸出了一張單曲,一張CD包在像信封的白色紙套子裡,上面有他端正的筆劃
寫著:「給我最親愛的妳」,這七個字像道士降伏的咒語,圈套成我以為的那個樣子。
他讓我揭開最醜陋的我,包容著我的所有,自私的與想望的,並聆聽我多半時刻的嚶
語。
「你不覺得最終所有得一切都會消失嗎?原本好的變成不好了,原本美的變成醜了。
」我看著天花板說話,同樣在夜央時,空氣裡有白木蘭花的淡香,隨著房裡流動的空氣讓
香味盈滿。
「這樣說起來,不好的也會變成好的,醜的也會變美啊。」他正經的臉看著我說,不
容質疑那樣地認真。
他背對著窗把大半個皓潔的月光擋住,背著光他臉上有著模糊的陰影像月球表面枯竭
後露出的灰岩,但他撐著頭,用手臂支撐著身體,側著身對我說話。
房裡的桌上是他從路邊摘回來的幾朵白木蘭,浸在水裡暫緩凋萎的時刻。
「這樣啊。」我躺著將頭轉過他那邊,房裡的音響轉著他送的那張專輯。
「好不適合現在撥放的歌。」他微微笑著,聽著張懸在歌詞裡唱著「New Year」在夏
天沁涼如薄荷的夜裡是種違和。
每過了一段個人主觀太過漫長的時刻時,我總會掰著指頭換算我與他到底認識多久。
已經是很久很久的以前,久到夾在書裡的書信都已泛黃,讓回憶陳舊得卻更加鮮明那
樣的久。
記憶最深刻的是細細涓滴而出來的生活,從穿著白制服與黑色百褶裙那樣的夏季栽植
綠茵一片。
我不知道為什麼許多人總用夏季做為青春時期的開端,也許作為學生最讓人印象深刻
的從來都不是花綻時節,而是大學考試的夏天或是暑假。
那年我十六歲,剛升高中一年級,被困在各種佛洛伊德或是顧里莫名其妙的理論之中
,以為自己是自己,但其實都在早就被研究出來的社會行為中同一個模式。
他也是,誰都是,有著個人獨到見解,認為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未來璀璨、以後再
說、及時行樂,以及享受賀爾蒙帶來的各種改變。
成為一個半生不熟的女人與男人,我們以為年紀是一種指標,但十年後才知道迫使我
們放棄角色的理由是經歷。
但那年我十六歲,他也是,他看著艱澀的村上春樹與吉本芭娜娜度過不再獨自悲傷的
夜晚來構築他的與眾不同。
像是會發光的星體,他的言行舉止受班上同學崇拜萬分,成了楷模讓人討厭或是喜歡
。
於是我看了村上春樹,只有一本,偷偷夾在抽屜內上著無聊的數學課時低頭翻看。
半懂不懂我以為甲蟲是主角,但其實村上春樹才是自戀的主角,「你看的書好無聊。
」我說,把書往他桌上一放,另外又放了石田衣良的書,「這個好看多了。」我拍拍封面
。
他瞟了一眼又低下頭,拿著無印良品白色透明的自動筆筆桿在手上旋轉,像自轉的星
球。
他正在寫斷句詭異、句與句之間毫無關聯卻又緊緊相依的新詩。
男生會在青春期時瞬間成長與粗曠,在那時期他的手骨比我明顯,穿著夏季制服的手
臂在手指動作時有肌肉的線條。
那畫面直到二零一八年我還記得,像那時栽入的芽根向下鑽入,在心裡的爛泥之中抓
著縫隙茁壯。
我開始上網翻找他看過的書,一本本都打著迷霧像他的秘密,我是追蹤的人,緊密地
跟在後面,搜刮任何一點與他相關。
所以我看他看過的書、聽他聽過的音樂,在挑燈夜戰黎明的時刻故作哀愁,也真的哀
愁,哀愁著我在他心裡的地位。
那年我十六歲。
早過了好多年,從以前距離了很久很久的以後,我早就忘記當時的氣溫是否如現在這
般炎熱得嚇人。
拜他所賜我寫下第一篇文意不通、字句模糊的故事,以他作為主角,內裡用綠色貫穿
──因為他總是用綠色的零點三八原子筆畫重點。
一湖鬱鬱蔥蔥像隨時都會凝結成翡翠那樣的美麗剔透。
在夏季電風扇在頭上懨懨旋轉時,我看著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窗把他的頸子照得透明。
當無名小站流行起時我將為數不多的文字放進裡面,用另外一個帳號用以紀念,但句
讀間有他的影子,寫他的後頸與他的習慣。
他帶著鼓勵,在我放置令我害羞的短篇故事裡善意留言,我在他字字珠璣的揣摩他的
意思,或高點或低點,總之是好的吧,所以才會無厭其煩讀著連我都感到直接的文字。
我愛戀這種關係,彷彿他是我的只屬於我,在三十七個人共同上課、吃飯與聊天的教
室裡,只有我知道他纖細敏感的情感化成新詩。
於靜謐之中的苦悶享受這微小時刻一點點的特殊。
零八年年尾時冷氣團凍著路樹枯枝,他帶著張懸的《Love new year》,與我所期盼
的文字躍然於信封上。
「給我最親愛的妳」
CD的匣子背面有張懸手寫字體印製的歌詞,愛他的房裡,側著身時他與我聊及所有關
於他喜歡的一切。
關於喜歡的還有討厭的,都是我一一細心收納的事物。
也關於他愛我。
我們交換書本閱讀,艾登.錢伯斯或是克莉絲蒂,張漠藍的《雨》與其他,我們自詡
與其他高中生迥異。
在交換的書中用紙細密寫下心得感想,就與交換日記那樣,用藍色的信紙或是隨堂測
驗紙。
他鼓勵我每一次的寫作,無論是用錯誤的文法與不甚契合的文字,他耐心指導。
就像所有的人一生都會擁有僅此一次並且心中獨自了然的那種感覺──以為這個人是
自己的另外一半,在造物主無心之下所遺落的另外一小塊耗損的半月。
喜的怒的,哀的與樂的都理解與包容,把最深處的,連自己都不曾清晰過的感受在文
字中透漏。
高中畢業時他考上臺中的國立大學,我則去了高雄私立大學,但正式與青春為敵,在
夏天汗水貼著背,站在當時還沒被汰換掉的臺中車站前。
那是紅磚對稱式建築,矮小的在臺中車站前與那些用來開設補習班的高聳建築大樓格
格不入,在那裡他擁了擁我,跟我道聲到那邊要打通電話給他。
乘著鐵路向南,南邊的城市豔陽曝曬,曬著鐵路燙得生煙,鐵道被磨損,光亮地刺眼
。
四年過去了,他不再創作,讀起了那些法條與準則,一本本厚實如磚的書堆在我與他
之間,他俯案節錄重點,在各種可以的空檔塞入更多的考題。
他眼睛酸澀,揉了揉再把我擁入懷中。
我回來臺中了,帶著「終於」的情感翩翾而歸,歸到我所懷念的、有月光的城市。
帶著我們,我們共同生活。
擁入懷中時他將我埋在他胸口,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有昏沉的睡意,親著我讓他的氣息
拌在月光之中。
「有一天啊你會不會發現其實你喜歡上別人然後就不喜歡我了呢?」我問,看著他睡
在床邊的睡臉詢問。
他閉著眼睛睫毛輕顫,夜裡城中的月光照在他臉上,我趴在他的枕頭邊輕輕說話,吵
不醒他。
於是我起身,端著玻璃杯將藥吞入準備入睡,但他卻醒來了,用手接下玻璃杯後將我
撈回床上。
靠在窗邊月亮柔和扎痛的光打在我與他身上,把他染成同個色調,銀白色的透明。
「我喜歡妳。」他輕聲說著,在我耳朵邊軟語說著。
他替我將睡衣脫下,只剩下一件內褲,剩餘的都赤裸在他眼中。
他脫下上衣披著月光親吻我的鼻子與睫毛、額頭與頭髮,與初次我從高雄返回臺中時
那樣輕柔,像花輕落在泥上那樣。
我回想那一刻初嘗潮濕的情慾,他啞聲再次詢問我是否真的可以,然後我果斷點頭。
他摸著我的胸部與乳頭,非情慾式的性交,他帶有萬般憐惜的感情對我愛撫,希望我
舒服的那種。
我雙腿夾緊他,習慣地將他包圍住,感受萬分之一我無法言語的情感,給我最親愛的
他。
我手勾著他的頸椎,與他熱烈卻緩慢的輕吻,咬著嘴唇吸吮舌頭,舔著他腔內有薄荷
牙膏的味道。
他一手抱著我另一手撫摸我的乳房,不疾不徐與吃入的藥作用使我昏沉。
吃藥過後的做愛像在雲端,徐緩地用嘴唇把我全身吻過一遍,用手揉過每一處的皮膚
,粗糙的與細嫩的,從手臂之處延伸到腳尖。
歲月使我妖美,更勝從前享受性愛滋味,從被動到主動,主動將他推平在床上趴下替
他舔舐陰囊與陰莖。
他的陰莖翹首,飽脹著慾望,而我越來越沉溺其中,用肉體讓他開心,創造更多的新
鮮感使他欲罷不能。
眼神纏人,我舌頭纏上的他的性器官,用口腔像咀嚼那樣動著,但牙齒用嘴唇包著,
輕含著用嘴唇開合增加感觸。
他低吟著,揉著我的頭髮像是鼓勵,我喜歡他那種表現,討他歡心、就像我做對了他
要我做的事那樣。
我私處從他環抱時開始分泌體液,濕得把恥毛也沾上,他的手指滑入陰唇之中,緩緩
摸著那邊的凸起。
內部滑嫩沒有皮膚包裹,像把手伸入花苞之中,吸飽了水份花房非常細嫩,包覆著指
頭,輕輕用指甲劃過都會留下傷痕。
他示意我跨過他的臉,呈最豪放的姿態替彼此口交,我的私處像張眼在他眼前,他湊
過舌頭滑溜在我小陰唇與陰蒂上。
我感到酥麻與腿部無法施上力的疲軟,睡意與淫意讓我意識模糊,放開了他的陰莖我
大聲淫叫。
那是少有的舒服,身體像浸潤在熱水之中那樣放鬆,同時又滿足了想欲,那樣的舒適
但又無從解釋起的鬆軟。
身體像被分解那樣,他的舌頭熨在我外陰處打轉著,穴口的淫液流了更多,毫無知覺
的生理反應正在迎合著他。
無論是多驕矜的人,在嚐過一次身體契合的性後身體會永遠記憶,身體是最好的容器
,放置記憶裡模糊的回憶但感受卻深刻。
鼻間盈著滿室夏涼的花味,打散在月光之下,如詩人所描那樣浪漫。
我趴下後他戴著保險套從我身後之處進入我的身體。
龜頭的冠刮過富有彈性的陰道口時使我感到近乎痙攣那樣強烈的感受。
既是折磨也是愛惜,一體兩面在愛裡亦同,他抽出身體停止動作,我感到強烈的不滿
,愕然著但還沒出聲詢問,他又將器官送入我體內,大力的、直接的與粗魯不堪的,讓我
的陰道再度包容他。
包容他所有的一切。
他的身體是火,把我燃成殘渣,激動的我趴跪著將臀部翹高,他撞擊的我的身體,肉
體貼合、他腹部的肉與我的臀部拍響,與房間裡我埋首的低吟。
伸出手指他邊撫摸我的陰蒂,讓刺激增加,「拜託不要了……」我求饒,但那是舒服
的表現,若真的停止是蝗蟲襲來的空虛。
他沒有停止,我像下蠱了我依戀身體渴求的乾涸瀕危。
像本能那樣主動追求快樂的深度,除了「深」,再無其他詞可以更正確地形容身體杳
無盡頭的天性。
他的陽具沾著如淫霖那樣的我的愛液,保險套上濕著貼合著他的性器,然後再插入我
體內,龜頭在撐開陰唇時那感覺最為強烈。
想像那是傷口,開著鮮紅的皮膚與粉色的肉,然後插入時是最痛最清醒的時候。
他扶著我的腰不斷重複,慾望是累積而來,層層堆疊後,他將身體覆蓋在我背後,像
披掛的月光罩著我的裸背。
給我最親愛的他。
我不曉得他是否有射精,但意識喃喃之時,我只記得我好想這麼對他說。
喧騰的燠暑像吟哦的詩篇,他待在房裡準備考試,我一樣早上上班、下班,替他打理
晚餐與洗衣服。
夜裡多數時刻他幾乎不再與我同時作夢,夜燈把月光的亮逼走,我的窗邊沒有月光,
只有燈泡瓦數。
我無法時刻安慰他的夢想,在數度失落之下他的脾氣暴躁不耐,我與他非常地久不再
親熱。
我曾想像過兩個人永遠這樣度過,雙雙找個工作養一個家,只有我們兩個人也許再多
一隻狗,但那只是我所想的,他所追求的不是這樣光景。
從什麼時候開始分歧,我持續不斷打字,字字繚繞在他的各種面向,或溫柔或氣怒。
無名小站在結束營運時我備份下了所有文章與他的留言,貼成文字檔我偶爾溫習,記
得他本來的模樣。
「給我最親愛的妳。」還記得他穿著夏季制服躊躇著的樣子,遞出那張張懸的單曲CD
,他沒說的都把它寫在信封上。
記憶是場冒險,犯難精神在絢麗之處猝不及防地刺殺每一個人。
是夜裡我猜他熟睡,不在房裡我想像他在他的房間裡靠著窗睡,離開他後我搬回家中
住,房裡無窗。
無論夜再央,月光的模樣我日漸模糊,*在時光的長廊上,他再也不等我。
我想起上大學後坐著火車回到臺中時的那晚,躺在他床上親吻著,笨拙地像電影所演
那樣,但其實只是兩個人拙劣地磕碰對方嘴唇。
他笑開來,嘴角上的弧度讓我再度吻上,他揉著我的身體像要將我絞碎。
脫下衣服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裸體,裸著的上身有男孩子的精實,有力的手臂將我拉
過去後也跟著揉捏我的胸部。
都是第一次所以特別安靜,在房裡只有時鐘惱人的噪音與窗外的行人,還有我吃痛的
聲音。
在刺入我後他在我眼中更加不凡,我沒有死去,而新生的血在他的陰莖上。
我以為他會是依循軌道的行星,但我卻僅是無垠之中的塵埃,只需要劃過拖曳著淚痕
。
但他太平凡了,平凡的與他人無異,同樣的背影與同樣的思維,同樣的努力與同樣的
世故、圓滑,其實與每個正在殘喘的人們無二。
然而是我,是我眼裡有他,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解讀他的瀟灑、遒勁,他的脆弱與
強硬,從我心底過濾,濾出他的純粹使我收存。
在今夜凌晨鈴木一朗即將高掛球衣,成了另一個遙想當年時的回憶。
終究是會熄滅的星,把光遺失在群星中,直到分辨不出是誰為止。
並非殞落,而是旋成新的軌道。
他亦同。
重新再愛一次,把愛寫成深刻。
只供人在闖蕩慘淡的海馬迴時再奢侈一次。
但包含著美好的回憶是不可改行的自轉。
但結果論來說,生命裡必要有這刻殘忍陪襯,像被刑那樣才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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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星,以希臘神話烏拉諾斯為名,目前唯一一個躺著自轉的行星。
*引用張懸《Love,New Year》歌詞,於時光的長廊上你再也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