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日曝曬下,
意志力也無法阻止身體在世界各地下起雨。
躲進像藏在雲端裡的咖啡廳,
只有天堂才有的冷氣機運轉著,
揉合來者對周遭讚嘆但仍小心的低聲細語,
簡約色調搭配精準不浮誇的擺設,
私心喜好明顯的書本匡正整家店,
靜謐舒適、
妝點得恰如其分的伯爵戚風蛋糕如同整家店一般清新,
氣氛鬆軟到只要擺上一張床,
這裡就成為最好的安眠之地。
我撐著臉頰,
看眼前的孩子一口鮮奶油一口蛋糕一口薑汁汽水。
他嘴角沾著奶油沒有看得我好心動,
這裡不需要笑聲不需要交談,
大家仍心知肚明彼此十分自在。
我太喜歡這裡,
比喜歡他還喜歡。
跟喜歡的人待在喜歡的地方,
就像漫步雲端那樣飄然浪漫。
我終於明白了這家店名——「漫步雲端」的由來
顯然他不這麼想,
用畢餐點以後他將手機打橫繼續吃。
吃雞。
幹。
男生就是這樣,
氣氛終結者。
但在這仙境我也不自禁當一回仙女,
充滿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
他挑眉望我一眼,
我揚起嘴角搖搖頭,
唇語「沒事」。
真正語意是沒救了。
但沒關係。
無論多破壞氣氛,
這樣真切的陪伴仍是純然美好的,
像天堂,
無須思考也不摻雜任何憂慮。
我啜著存在感極低的拿鐵,
腦袋難得地全數清空,
此時此刻,
我可以一無所有。
二十分鐘過去,
顯然他意識到活人比起手上的精密還需要陪伴,
收下手機,
小狗般的蹭了過來。
他半枕在我手臂上,
我只看見他長睫跟白淨耳垂上的小黑鑽。
「想睡?」
這孩子若不是牛就是豬,
貪吃又愛睡。
「嗯。」
生理需求總是擺第一,
非常馬斯洛。
我抬腕看錶,
仍早,無妨,
我也習慣以愛人的需求為主。
整理好桌面隨身物品起身,
他反手牽住我,
我們緩步走向幽靜的樓梯間,
艷陽從老式木窗闖進再被白紗冷空氣包圍夾殺,
只剩下明媚穿透而來,
這裡沒有任何的藍,
一切卻像漫步在雲端。
我們走向他打工存錢買的KTR,
雖然當時他猶豫,
而我告訴他坐騎健康就好,
外表不重要,
但就跟每個男孩心裡的初戀都是等級很高的沈佳宜一樣,
第一個小老婆怎樣都不能太差。
「好喜歡這裡,以後可以常來。」
他鬆開我的手抓起安全帽替我戴上,
突如其來地讚賞讓我瞪大眼。
我偏頭。
「我以為對你來說跟星巴克跟多那之差不多。」就
跟鬍鬚張還有巷口滷肉飯對他來說也是一般。
「嗤。」他伸手捏我臉頰。
「在這裡妳看起來無憂無慮。」
我望著他澄澈的眼,
一瞬以為那裡也會有我想要的天堂。
但我肯定是熱暈而已。
「走吧,
我們去買冰涼涼的再回家。」
我跨上後座環住他的腰,
白T綿軟的觸感之下是肌肉精實。
早被曝曬過多次,
他身上沐浴過後的香氣仍明顯,
被豔陽蒸得芳香,
隨著風飛揚在我鼻間。
我將下巴抵著他的肩膀。
他專注馳騁在熱氣蒸騰前進烈焰盛夏,
此時此刻凝滯成極狹小也無限大的天堂。
號誌轉紅時我在後座瞧見他從後照鏡打量著我。
我對他微笑,「嗯?怎麼了嗎?」
如果不是今天心情好平常的問句應該是跨三小。
「沒事。」
假如女人的沒事是有事,
那男人的沒事就是無聊沒事找事打發。
無妨,太熱了,腦筋無法運轉的日子最好的就是什麼都不想。
我抓起漂浮著冰塊底層綴滿新鮮果肉的飲品餵他一口。
「要綠燈了。」
我將飲料收好,
他伸手拉我將他環緊,
彷彿在這樣炙熱高溫下還擔心我會傻得跳車走路回家一樣。
我忍不住心中莫名的甜膩笑了出來。
嗶的一聲,
冷氣運轉的瞬間我彷彿墜入地獄輪迴的幽魂得到永生。
我撲向沙發,
忍不住將黏濕的衣物一件一件脫去。
「欸幹嘛!還沒晚上!」
他還站在玄關折我的防曬外套,
轉過頭望見我的模樣一臉慌張。
「熱啊、會臭。」
我這個人很簡單,能髒不能臭,能胖不能黑,能睏不能餓。
他走過來將我的衣物撿起走進浴室,
我像隻被帶去公園玩你丟你撿的老狗癱在沙發上。
再跺回我面前也是一身精光。
不對,我又沒有全脫光,
我還有內衣褲耶!
「欸幹嘛!還沒晚上!」
這下換我緊張,
他身下的昂然絕對不是虛張聲勢。
他聳肩。「誰叫妳不好。」
他跨上沙發,
一瞬間我就被禁錮在他身下。
他低頭吻我。
「勾引我不用負責嗎?」
「我哪有。」我委屈嘟嘴。
「現在也算是。」
語落他的唇舌比豔陽還熾熱的包覆了我,
我雙手抵在他肩上無法思考究竟要不要抵擋,
只能順著他的攻勢呻吟。
他的掌心在我胸上劃圓,
我其實不喜歡太溫和的逗弄,
癢到分神又羞於啟齒。
總不能在這種時候說:「大力點。」
怎麼想都好丟臉。
但越是這樣我越是難受,
直到他唇角勾起我才明白這全是他的故意。
我全身上下的敏感帶他不可能不知道。
只要他想,我隨時都得投降。
「今天慢慢來,
我也要讓妳漫步在雲端。」
他的雙關宣言既浪漫又煽情,
讓我腦子一下子發脹到完全停止思考。
此時此刻,我願一無所有。
下一瞬他抱起我走向臥房。
腳步如唇間的吻輕緩,
他香甜鬆綿像雲朵一般的鮮奶油。
我忍不住伸舌討求更多。
他皺眉,咬著我的耳垂低語:
「不可以,這樣我會受不了馬上吃掉妳哦。」
我停下動作無辜望著他。
「乖。」他解下我的髮帶,
順貓毛一般撫著我。
接著他瞬間雙眼盈滿笑意。
「啊,有了。」
「什麼?」我還沒意會過來,下一刻雙手已經被他扣住高舉,
他拿起我的髮帶纏繞住我的腕
冷空氣底下,
我卻覺得豔陽嵌在他的手心,
他所有撫過之處都奔騰發燙。
我緊張又止不住興奮地任由他擺弄。
先是細碎的吻在身上像羽毛輕撫,
他厚實的長纖細的指沒停止過對我的勾引。
我能感覺對他的渴望化為泊泊濕意,但主導權不在我。
思緒開始被掏空,只注進他所撩撥起的慾望,
他動作和緩卻又精準讓我飄然,
適度的涼冷攆走了黏膩,
讓我更加渴求他的貼近。
他終於在我耳邊宣告:
「嗯--我受不了了,可以嗎?」
一邊在我早已氾濫的下身撩撥試探,雙手不停歇的套上防護。
我輕咬住他的唇不再讓他說話,
雙手被束縛,
我用腿勾住他精瘦的腰側讓他深深向我挺進。
他終於滿足喟嘆而我忘情呻吟。
有他在,我才能看見天堂。
一起沖洗過後他細心替我整吹頭髮,
洗去一身黏膩棉花般的清爽感讓我幸福得瞇起眼。
我們決定先小睡一會並且再也不出門,
奢侈揮霍入夜以後。
賴在他懷裡用電影打發時間,
晚餐是爆米花汽水,
先是Lala Land再讓子彈飛,
他喜歡的我都全神貫注,
偶爾分心在他潔淨頰上輕啄,
接著他笑意滿眼回吻。
「你今天不回家嗎?」我抬腕看錶,小心翼翼探問。
他沒有半點猶豫便回應:
「對啊,陪妳。」
心中的甜膩滿溢。
相擁而眠於我而言一直是最奢侈珍貴的享受。
入睡前他撫著我的髮絲,
「妳明天還要上班,早點休息。」
我點點頭,
在他懷裡調整出最舒適的姿勢接著滿足閉眼。
滴答滴答轟隆轟隆。
我數著呼吸聽見指針行走機器運轉卻聽不見他的心。
「欸。」他突然喚我。
「妳覺得夏天什麼時候會結束?」
他環著我,語氣極其平淡。
我深吸一口氣,
試圖在昏暗中摸索他的神情。
但他只是雙眼緊閉。
莫名的,我想起後照鏡的事情。
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總喜歡透過後照鏡打量我。
沈默的時候很讓人緊張,
只能透過表情確認思想。
看不見他,
我猜不透他言裡是否有深意,
是男人或女人的沒事?
「很快。」最後我忍著酸澀用簡短字句迅速做出結尾。
不要過度揣測、不要想太多——
我摀著眼睛,
接著牽繫我們的是綿延的沈默。
他什麼也沒發現,
我喜歡他向來這樣大而化之、
又或說我很清楚明白這原因何在。
他均勻的鼻息很快地融進冷氣規律運轉。
攝取太多咖啡因了,
我瞪著頭頂上無際的黑,
又覺得天光不會來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
感覺他的體溫肌膚觸感他肌肉起伏,
一切實感在幽微光線映射下卻顯得凌亂破碎。
黎明前的昏晦,
時間像冷氣機空轉讓炎夏鐵皮屋裡悶熱至頂點那樣難耐,
我的精神全扭曲,
有他有我卻全然架空。
我焦慮地幾乎嘔了出來。
我躡手躡腳下床,
跨過他身旁時還是驚動了他,
接著被他一把撈回。
「去哪?」他閉著眼吻我。
「廁所。」
「好。」他又吻我,接著起身將我一把抱起。
夏的日光都還沒踩進房裡,
我迅速摀住自己的叫聲以免被鄰居抗議。
「你幹嘛!」我在微光中看見他其實雙眼澄澈。
「賠罪。」他將我抱至廁所,
將我安放在馬桶座上,
彷彿我是學齡的孩童而他慈父溺愛。
他跪在我眼前,雙手捧住我的臉頰,
大拇指輕揉我肯定浮腫的眼。「對不起。害妳哭了。」
腹間的酸意又一湧而上,
我咬唇推開他。
「才沒有。出去,我要上廁所。」
他神情轉瞬哀傷地望著我,仍聽話退出。
他總是恰到好處又折磨人的貼心。
我以為他不會發現,
畢竟我從來就不是他真正掛心的人。
太狡猾了,再怎麼努力,
好像都挽救不了我註定要是頹敗的那方。
我一直都不怪他最初時說謊。
他沒有在說喜歡我的時候告訴我他有深愛的人,
我在得知真相時也不怪他為何讓我成為無辜的第三人,
反正自始預設就是我們之間不會太深厚,
我從來就沒有自信像常人那樣走進誰的天長地久--即便我真心渴望。
我冷靜聽他訴說他與她的故事,
知道他沒必要再扯謊,
於是相信了他的說法,
我是他受傷以後無能逃脫而選擇的報復,
而不是堅忠良善出軌的歡愉賭注,
他以為受到的傷害可以相抵相銷--最終他還是想要跟他的愛人白頭偕老,
儘管他們之間在我眼裡像鬧劇可笑,
難道相愛還得承受各種理由藉口相傷?
無妨,那也不是我所需干涉,
--我向來將愛人的需求擺至最前,
而我能做的就是讓他好起來、得到他想要的快樂,好讓他愛的人也快樂。
我愛他,只願他與他所愛一切安好,
只要他所想他渴望,我全數給予。
想呼之即來揮之則去我便灑脫這段關係,
我願成為他無可告人的過渡期,
也能假裝他對我可有可無,
假裝我並不波瀾起伏。
假裝到最後我仍全盤皆輸。
我走出廁所,
他仍守在門口。
我們相視沈默,
跨出腳步看見他想伸手擁我,
我頑強抵抗,接著他鬆手。
「我是不是現在就消失,
對妳比較好?」
他總是這樣,
恰到好處卻折磨人的貼心。
他說的是根本不需要回應的肯定句。
我被掏空一般的走向客廳,
失控地撕扯日曆,
一張一張直至我生日之前,
我們約定的告別之日。
他望著我仍是那副溫柔哀傷的神情。
為什麼失態了呢?
為什麼不能優雅地忍耐到最後一天?
我坐在沙發上抹著眼淚,
最後仍止不住放聲大哭。
他走向我,
跪在我面前伸手緊擁住我。
我不再掙扎,
任由他的體溫貼著我的。
我的抵抗從來都是假的,
若有用,
早就結束了,
夏天,
早就該結束了。
「妳知道嗎?
我真的希望妳能永遠無憂無慮,
我真的想多跟妳去幾次那家咖啡廳。」
真的,真的,每一次真的都太傷人,
我們之間從沒有什麼是真的。
我努力擠出笑,
聽起來卻格外淒涼。
「嗨,我是Summer!」
「哇,我最喜歡夏天了耶。」
如同初見面他的爽朗笑聲而今刺耳。
「結束了。如你所願。」我發自內心微笑也狠狠掉淚。
他不再說話,表情沉痛起身以後回房收拾衣物。
他站在還擺著折得整齊的衣物玄關望著我。
「對不起。」我最討厭也聽膩的三個字。
「謝謝妳。」
我偏頭不帶任何情緒看著他。
我不再回話,當作最後無謂抵抗。
門喀地清脆闔上將短暫竄進的幽光一併掩去,
一室不見底的黑又向我襲來。
炎夏的燠熱讓人煩悶難耐,
我卻感覺嚴冬已至而悲傷漫漫。
從雲端跌落也不算是地獄,
每次牽手漫步我總提心他隨時離去,
弔膽我們之間拙劣曖昧的關係,
早該結束了。
只是意志力也沒辦法阻止眼淚在我心上每個地方下起雨,
此時此刻,我走回我的世界,
迎回我的一無所有。
只願我愛之人及他愛之人永保幸福,
而我甘願,炎夏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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