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過後，走出西園高中的人變多了，幾乎是急著放學的學生。擁擠的人群散開
以後，夢彩緩慢走向車棚，從口袋裡拿出鑰匙，心不在焉地解開腳踏車上的鎖鏈。
　　夢彩是高二的學生，不到兩個月就要迎來暑假，同年級的學生多半因沉重的壓力而無
法喘息，煩惱升學規畫甚至畢業之後的工作，但此時夢彩為了其他事情苦惱著。
　　「這個給妳。」眼前的湛藍吸引了夢彩的目光，幾乎觸碰鼻間的距離使她看不清楚模
樣，不由自主伸手拿起。
　　好漂亮的顏色，深邃又閃閃發光。這個是玫瑰花吧？夢彩心想。她沒有看過這樣的玫
瑰花，以前看到的都是紅色白色和粉紅色，好像還有一些是黃色。
　　「謝謝你。」夢彩嗅了花瓣，舉起那枝藍色玫瑰「這個太珍貴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本來就是要給妳的。」武捷堅決的口氣讓夢彩有些苦惱，自以為是的表情
充滿自信。
　　「為什麼要給我？」花朵確實讓夢彩心動，但她覺得自己不該輕易接受，至少要有一
個理由才行。
　　「第一次看到這朵花的時候，它的顏色，就跟我現在看到妳身上的顏色，一模一樣。
」
　　說完武捷馬上跑走了，剩下夢彩呆呆地看著，腦袋裡想著武捷說的話，不由自主地笑
了，搞什麼嘛，明明還是小鬼頭裝什麼酷啦。
　　無人的田野鄉間，斑駁的腳踏車發出匡郎框郎的聲音，汗水也不斷從額頭滑落，夕陽
餘暉下拖了長長的影子，玫瑰花緊緊握在手上，夢彩輕輕哼著還是要幸福的歌曲，她感到
今天也不是那麼令人難過。
　　我回來了。夢彩在心中默念。聽見廚房裡傳來炒菜聲響，輕快地邊走邊跳跑上二樓，
到房間裡放下厚重書包也脫掉腳上襪子，陽光從窗戶灑進照耀著花朵，顏色變得更加奪目
。
　　原來我現在是這個顏色。───還以為自己是粉紅色呢，可是我哪有這麼美啦。夢彩
心想，左手扶著臉頰在原地轉了兩三圈，不知不覺笑了。踮著腳尖，咚咚咚跑下樓。
　　「花、花花。」四歲的弟弟禹力看起來像剛洗好澡，原本在屋裡跑來跑去，現在用手
指著夢彩手上的花，想伸手來拿。
　　「是花花哦，不可以給你啦，你會弄壞掉。」夢彩彎下腰，耐著性子和弟弟解釋，同
時也把花朵高高舉起。
　　「妳回來啦。」炒完菜的媽媽回過頭來，臉上細汗冒出，圍著圍巾，手裡拿著一盤空
心菜。
　　「嗯，對啊。」夢彩接過盤子，把它放上餐桌，看到桌上有番茄炒蛋、香菇雞和一個
不喜歡的蔬菜「要去買啤酒嗎？」
　　「今天不用。夢彩妳先洗澡好了。」媽媽也看見了花朵，可是沒問任何問題。
　　夢彩沒有回應，思緒飛向遠方，想找個器皿把花擺放，卻又捨不得離開手中。藍色的
玫瑰花耶，真的好漂亮。
　　夢彩認真地抄寫筆記，不時撥弄著頭髮，好久沒有像昨晚睡得那樣香甜，想起那朵花
，煩惱都消失了。昨晚夢彩找到一個很大的馬克杯把花朵放著，讀完書後一直盯著花朵直
到眼睛闔上。
　　夢彩偷看一下坐在右後方位置的武捷，他並沒有看向自己。任由好奇心不斷擴散，夢
彩有好多好多話想跟武捷說，想感謝他的花，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是那個顏色，更想知道有
關花的一切。
　　下課的鐘聲已經敲響，夢彩還再煩惱，感覺很難開口，暗自想說當作沒這件事情，反
正人像花朵一樣都會凋謝，趁著短暫綻放時欣賞它的美。
　　武捷也像往常一樣，沒有找夢彩說話，甚至像以前一樣離的遙遠。
　　放學後夢彩迫不及待往衝出校門，朝著不曾注意的花店，腦子裡全是那朵藍色玫瑰花
，雖然堅信手上的花獨一無二，但她想親眼看見不同樣貌。
　　花店裡呈現的樣子卻令人詫異，稀疏的幾朵散落在一塊，連同其他顏色的玫瑰花，那
些都比不上自己的，夢彩確信不是自己想像，這裡的玫瑰彷彿染上淡淡的白色，缺少了生
命該有的活力。
　　手機傳來震動，夢彩看著上面的號碼，鼓起了一邊嘴巴，快速地穿過兩個鮮花的店員
到馬路邊，醞釀情緒後接起電話「朋朋，你在幹嘛？」
　　不知電話那頭有何回應，夢彩浮現淺淺的笑容，仔細聆聽著，不時點頭附和，記下對
方說的話語，結束通話前夢彩說出心裡所想的事情「你有沒有想我？我很乖…」
　　「妹妹，妳還好嗎？」花店的阿姨過來關心站在門口發呆的夢彩。
　　「啊，沒事沒事，謝謝。」回神的夢彩發現太陽將沒入地平線，連忙騎車回去。
　　夢彩顧不得穿著的短裙在市區裡穿梭，小口小口喘著氣卻沒慢下腳步，直到忽然亮起
的紅燈前緊急停止腳步，正巧與餐廳相隔一條街，夢彩看到站在對街的男人摘下墨鏡，捻
熄了菸，對著看似匆忙的她笑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我遲到了，剛剛坐公車坐過頭。」飛奔過馬路的夢彩連忙解釋，
順手拉平皺褶的衣服。
　　「沒關係啦，八成是在車上化妝才坐過頭的，就說妳別化妝了，再說妳的口紅畫歪了
。」男人好整以暇朝著店裡走去，主動牽握夢彩的手。
　　夢彩趕緊拿起化妝盒的鏡子仔細確認，安心以後發現男人竊笑的神情，忍不住打了他
的肩膀嬌嗔「不要欺負人家。」
　　推開門，兩人走進餐廳，這是一間精緻的日本料理店，至少從夢彩的眼裡看來如此，
牆上有花紋木雕，神秘氣氛的柔和燈光，服務生親切又專業的帶她們到座位。
　　夢彩隨意翻著菜單，她從沒喜歡生魚片的味道，也分辨不出口感好壞，單純覺得爭鮮
比這便宜多了。
　　輕輕啜飲一口溫熱麥茶，眼角餘光瞄向男人，表情略顯疲態，夢彩暗自竊喜，他是為
了見面特地跑來台中的。
　　最後夢彩點了親子丼，這是菜單上少數能負擔的食物，雖然是和喜歡的男人吃飯，高
昂的價格仍讓她感到心疼。
　　夢彩更不明白可樂為什麼一瓶要七十元，遠比外面的便利商店貴了將近三倍，她想點
來看看有什麼不同，但仍按耐住好奇心，畢竟在餐廳喝可樂似乎太孩子氣。
　　用餐的氣氛非常愉快，男人如往常說著生活上有趣的事情，夢彩很享受這樣的時光，
儘管是瑣碎的事情，從男人自信的口中說出全然不同。夢彩小口小口吃下切成小塊的雞肉
，她希望自己看起來很優雅。
　　走出餐廳，夢彩主動要求延後去科博館散步的計畫，好讓男人有更充足的精力觸摸她
的嬌軀。
　　躺在床上，夢彩等待男人沖涼後從浴室出來擁抱她，靜靜躺在床上下身卻早已濕潤，
纏繞在身上的薄毯不是因冷氣低溫，而是知道男人喜歡動手解開。
　　且夢彩並不滿意自己的身材，低頭便可看見凹陷的腰肢以及若有似無的肋骨，最討厭
的還是平坦胸部，只有微微突起一點也不性感，幸好男人從不介意自己用胸罩遮掩。
　　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直到十指被緊緊扣住，雙脣被邪惡的舌頭侵犯，敲開了緊閉的牙
齒。
　　「先不要，我還沒有洗澡。」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空隙，夢彩全身癱軟連忙推開男人。
　　「沒要緊，我喜歡妳的味道。」男人粗暴的撕開僅存遮蔽，探進內衣裡的雙手掐住乳
尖，夢彩聞到了清酒苦苦的味道，皺皺眉頭，又把唇接著。
　　霸道的男人分開夢彩雙腿，手指沉穩的觸碰敏感前端，生怕看到自己害羞表情，夢彩
閉上眼睛等待男人愛她。
　　專心配合男人的動作，下腹跟著夾緊放鬆，肉體進出帶來的歡愉不斷刺激著夢彩，儘
管從未品嚐高潮快感，但只要能用力抱著他，那個正壓在自己身上喘息的男人，便是生命
裡最美妙的事。
　　男人發出低沉呻吟，毫不猶豫射精在子宮深處，原本兇猛的肉柱慢慢的一點一點被擠
出夢彩嬌小的身體，她用鼻子磨了磨彷彿蒼老五歲的男人「最愛你了。」
　　男人稍作休息恢復精神，又把夢彩抱起按在牆上，兩隻手穿過她膝蓋下方，再一次進
入夢彩。
　　兩人併肩走出旅館，在站牌前等著公車，氣象報告下周會有颱風入侵，台中市區更顯
得悶熱，夢彩抓起一搓頭髮彎向臉龐，聞著洗髮精淡淡的香味，呆呆地笑了笑，她很滿意
今天的自己。
　　公車還沒出現，夢彩不停說著沒見面的寂寞，家裡面的事情或是哼著聖誕歌曲，甚至
說到了同學送給她的藍色玫瑰花。
　　男人拿起了突然響起的手機，看著上面的號碼，用手指抵住抿起的嘴唇示意夢彩先別
說話，那是不曾見過的溫柔口吻，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楚內容，夢彩壓抑著內心直到男人
把手機放回西裝褲的口袋。
　　「是誰打給你？」裝出沉穩的口氣，夢彩覺得自己不該問，但她沒辦法視而不見。
　　「哦，我女朋友。」夢彩不敢相信耳朵聽見男人用如此平靜的語調，彷彿在談論天氣
或任何無關緊要的事情。
　　夢彩早有預感，自己並非這個男人的唯一，也早已為此傷心難過，仍沉醉在愛情的美
好裡，但她無法想像男人在自己面前可以毫不掩飾的說出與其他女人相伴的存在。
　　這不是應該很羞愧、很難為情的事嗎？為什麼他的表情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錯了。平常
想念的時候不能主動聯繫，見面配合著男人要求的一切，要表現成熟的樣子。但他連掩飾
都不需要，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去了。」夢彩拼命忍住眼淚離開大街，她好恨自己
還想假裝平靜的樣子。
　　為什麼我要喜歡他呢？我已經不想要喜歡他了。眼前一片模糊，夢彩沒有拭去臉上的
淚水。
　　「夢彩妳還好嗎？妳今天看起來好糟糕。」中午吃飯時凱蘭問好友，雖然平時夢彩都
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但今天似乎被掏空的更加嚴重。
　　「啊？沒有吧？大概是太累了，昨天沒有睡好。」夢彩用湯匙分開飯盒裡的米粒，一
顆一顆向外排列著，她不想讓朋友知道自己可笑的事情「凱蘭，暑假的時候我們去科博館
好不好？」
　　「科博館？好啊，妳要早點跟我說時間哦。」貼心的凱蘭滿心疑惑卻沒有提任何問題
，儘管對科博館沒有興趣仍是答應好友的請求。
　　「耶！謝謝妳。」夢彩很想向前抱著凱蘭，夢彩此刻的內心比誰都脆弱，她知道自己
的戀情已經結束，像那朵藍色玫瑰花一樣，花瓣的顏色不再鮮豔，一片一片落下，逐漸凋
零枯萎。
　　夢彩下午打起精神聽課，雖然還是很難專心，但她已經能安慰自己別再想那個男人。
　　放學時候夢彩還是獨自騎車回家，凱蘭和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喜歡小王子、有司機接
送上學還會自己做好吃的甜點，甚至每年都會出國遊玩。不知道凱蘭的愛情是甚麼樣子，
夢彩心想。
　　「玫瑰花凋謝了沒？這朵給妳。」今天武捷從教學大樓裡慢慢地走來，手裡拿著另一
朵藍色玫瑰花，向前遞給夢彩。
　　「可是我有男友了。」夢彩一動也不動，沒有伸手。
　　「沒有關係，我不介意。」武捷看似言不由衷，說著違心的話。
　　「我介意啊，況且你也有女朋友了吧。」說出這句另夢彩感到一絲快感。
　　「已經分手了。當我開始喜歡、注意玫瑰花的時候，腦袋裡面出現的都是妳的樣子。
」面無表情看著同班同學，夢彩想從他的臉上發現虛偽的破綻。
　　「謝謝你哦，但是我現在不是深藍色的了。」夢彩不再停留，牽著車往校門走去。
　　「我知道，有感覺出來，上個禮拜妳還是深藍色的，怎麼今天就變了，變成無奈的顏
色。我不是魔術師，沒辦法改變花的顏色，但是希望妳看到玫瑰花可以開心。」
　　武捷說完話一溜煙就不見人影。直到回家走進房間，夢彩才看到那朵藍色玫瑰花深深
的繫在書包裡。
　　夢彩開始不再想他，而那個男人也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如同不曾出現般消失，雖然不
習慣少了思念的人，發呆的時候看著花好像也填補了空缺。花就像愛情一樣，夢彩心想。
　　過了一周，夢彩等待在車棚前，她的花要枯萎了，儘管每天看起來沒有不同，但是玫
瑰花已經跟一開始看到的不一樣了，長久的美好是不存在的。
　　看著武捷朝車棚走來，夢彩按耐住興奮的表情，老實說這讓她鬆一口氣，平靜生活裡
沒有多少能讓她期待的事情。
　　「咦？怎麼是綠色的。」玫瑰花沖淡了夢彩喜悅的心情，雖然花朵很是鮮艷，但她不
喜歡這個顏色。
　　「因為妳上個禮拜看起來是綠色的。」武捷似笑非笑的表情，夢彩覺得他根本在捉弄
自己。
　　「可是我喜歡粉紅色。」夢彩接過花，拿在手上把玩，她覺得還是之前的深藍色比較
漂亮。
　　「好哇，等哪一天妳變成粉紅色的時候，我會給妳。」
　　「你最好拿得出來，掰掰。」儘管內心十分感謝，夢彩卻沒有表現出來，她害怕一但
表現喜歡的樣子，花就會跟著消失了。
　　晚上睡覺時夢彩一樣把花放入參水的馬克杯中，看著絢爛的花朵，靜靜地想像它最後
的模樣，這就是全部了，多看幾次總會習慣。
　　「今天是黃色的耶。」夢彩看著玫瑰花瓣笑了，她留意著自己哪裡像黃色。
　　「因為印象太深刻了，星期四的時候妳把雙手放身後，像企鵝般興奮地在走廊奔跑。
」武捷稍微模仿看到的動作。
　　「哪有，你亂講。」想起了那件事情，夢彩覺得好丟臉，完全不想承認。
　　「不喜歡黃色嗎？」武捷抓抓頭，看起來很懊惱的樣子。
　　「喜歡啊，可是不管什麼顏色的花都會凋謝。」夢彩小心翼翼說出心中的不捨。
　　「那有什麼關係？很正常，花會盛開，一定也會凋謝的。」
　　「但是不一樣，它們是不同的。」
　　「哪有什麼不同，在凋謝以前，我會一直給妳盛開的花朵。」武捷的話像是一股電流
貫穿全身，夢彩整個人豁然開朗。
　　對啊，凋謝了又如何，他會再不斷補上新的。
　　然後又在夕陽餘暉照射的無人車棚，武捷每周放學後都帶著玫瑰花出現，夢彩一次又
一次地收下花朵。
　　互動也不只在車棚旁，兩人從隨意交談到上課傳紙條，甚至在家裡偷偷打電話，談論
的都是和花無關的事情。
　　花瓣也有了不同顏色，白色、淺藍色、紅色或是說不出來的奇特顏色，即便花朵枯萎
，那些樣貌都一一留在夢彩心理。
　　「欸？這個是什麼顏色啦？」夢彩拿起花朵，用它敲輕輕了武捷的頭。
　　「這個嘛，是紫色。」武捷剪短了頭髮，一臉傻傻的樣子。
　　「我哪裡是紫色啦，你最好有理由說服我。」
　　「花朵的顏色不一定代表妳內心的顏色，而是我看見你的真實感受，轉換而成的顏色
。」武捷收起了平時的笑容，臉色顯得無比認真。
　　「嗯，拗的還可以，然後？」夢彩點點頭，示意武捷說下去。
　　「紫色對我來說代表著一個不確定性，不知道未來會如何變化。」武捷看著夢彩緩緩
地說「快要放暑假了，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把花給妳，下周這個時候妳可能不會來學校。」
　　聲音又停止了，夢彩有點焦燥，看著眼前笨的可以的男生，忍不住出聲鼓勵「那，你
想怎麼做呢？」
　　「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逛夜市。」武捷勉強鼓起勇氣，臉上露出靦腆微笑。
　　「不行。」夢彩偷偷笑了，同時欣賞那張驚慌失措的表情「我才不要或許哩。」
　　夢彩跨上腳踏車，頭也不回地向前而去，內心盤算著回家後要怎麼安排去夜市的計畫
。
　　周六下午夢彩上了淡淡的眼線，穿著圓領小洋裝，遠遠的看見人群裡東張西望的男人
，放在背後的手裡握著粉紅色玫瑰花。

推

推ㄊㄨ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