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樣那還是一種很激進的手段啊。」一三重新倒了杯酒遞過來。「而且對妳而言
沒有任何好處哦?」
『我已經是這樣了所以無所謂。但是澄……』
「怎麼樣?」他的語氣充滿淡漠的挑釁。「讓妳不惜做到這種程度,妳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
怎麼想的?
因為我想讓澄看清現實?因為我不想讓澄吃那種人的虧?所以我深深傷害了她對所有情感的
依賴與信任,只為了我單方面的認為這樣對她比較好。
這樣真的是最好的嗎?
「這種時候啊,如果妳說出”如果能讓她不被人渣傷害,失去友情也無所謂”這種話,就
顯得非常矯情呢。」
「與其說是為了她,在我看來,更像是為了妳自己哦?」
『……什麼意思?』
「那是一種不可逆的軌跡,妳身上的那種傷只會變淺,但它是不可能會好的。」
「妳會對她的”乾淨”這麼執著,是出自於希望當初也有人這樣保護妳的心理補償吧?」
我怔怔看著一三,那雙細長的眼睛毫無溫度地看著我。
能不能別說出來。
能不能別戳破我不願意面對但內心一直奢求的救贖。
我聽著腦中自己的聲音在這樣尖叫,捏緊了杯子覺得渾身發冷。
一三慢慢將手上的威士忌喝盡,拍拍我的頭淡漠地笑了。
「咎由自取。」
隔天下午我回到家。
澄在廚房裡準備晚餐,發現我回來時沒有看我,只是說了再一會就可以吃飯了之類的話,
語氣平穩。
但空氣中懸著一股了然於心的僵硬,我們兩人就這樣在對坐著彼此不發一語的情況下吃完
了晚餐。
吃完飯澄去洗碗,在我擦完桌子、氣氛僵持到最頂點時,她終於開口了:
「我昨天收到一個很奇怪的影片。」
『嗯,我知道。』
她關掉水,客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所以那真的是……」
『嗯是我哦。』我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昨天晚上、就在妳收到影片的那個當下。』
「為什麼……」澄盯著洗碗槽裡的狼藉,抓著碗的手微微地顫抖。「…為什麼妳要這樣?
為什麼偏偏是妳啊?」
『為什麼啊……?』我盡力維持著語氣上的平穩與淡漠。『澄妳應該要…嗯,更謹慎一點
。』
「…什麼?」
她終於轉頭看我,我平靜地回望她,嘴角彎成一種很近似微笑的角度。
『那樣輕而易舉就跟陌生女人上床的男朋友,是不行的。』
「程海茵!!」她尖叫出聲,手中的碗重重摔在地上。
那個在我心目中一直像個天使般的女孩此刻滿臉通紅而扭曲,眼神席捲著不適合她的尖銳
憤怒與悲傷。
我看著澄。
然後有什麼東西快速滑下自己的臉。
慢慢低下頭,怔怔看向地板上的水印,隨著我低頭的動作,啪啪啪啪又墜下一串眼淚。
這種時候我竟然還有心情想。
原來如此啊。
原來真正的哭是自己也不會意識到的。
碎裂的聲音讓澄轉移眼神看著那一地殘渣,有好幾秒的時間我們都沒有下一步,接著她脫
下圍裙就要奪門而出,被我從後面拉住。
「程海茵妳離我遠一……」
『很晚了,』我捏緊她的手腕。『如果一定要有人離開這個家的話,那就我來吧。』
澄低頭看著被我拉住的手後奮力甩開在走道上蹲下來,捏緊拳頭像在忍耐著一切未曾有過
無從發洩的憤怒。
連生氣都顯得無所適從、這麼善良的一個女孩。
『…吶,澄,』步出大門前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了:『……我知道這話現在聽起來不
對勁,但我真的希望妳幸福。』
她抬起頭,用不可置信與憤恨夾雜的眼神看我,紅腫的眼裡積蓄著淚水卻什麼也沒說。
我關上門,老式樓房的牆壁隔音很弱,屋子裡傳出澄壓抑著哭泣的聲音。
捏緊了這個家的鑰匙,我走向電梯,離開了這個居住兩年的地方。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討厭澄這種人。
只是不擅長怎麼告訴他們,人之所以會長大,必定要親身體會過弄髒人或被弄髒,這樣一
類無奈的齷齪。
在工作室裡面躺了整整兩天。
蕾似乎有進來開店過,但我的沙發在工作室掛滿衣服跟布料的角落,從她的工作區看過來
是一個完美的死角,且我像一顆腐爛的植物般幾乎沒有動過,所以幾次有人來來去去,都
沒有人發現我在。
這也不錯。反覆處於昏睡狀態的我在心裡默默地想。
可以的話真想這樣安靜的死掉算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色又暗了下來,空無一人的工作室再度陷入寂靜。搖搖晃晃地進到浴室
看到鏡子裡喪屍般的自己時慘淡地苦笑了一下,然後發現如今連笑也顯得難看。
決定洗個澡而泡進裝滿熱水的浴缸,仰頭看向天花板時對所有事情的動力跟感知都降到跟
牆面一樣斑駁而蒼白,我無法停止地想著為什麼自己受到的與我給予別人的盡是一堆讓人
絕望的東西、邊反覆摸著自己左手外側微微跳動的區域。
還有資格跳動嗎?反正應該沒有什麼價值了吧?一邊這麼想著,同時拿起手邊的修眉刀朝那
個跳動的凹面刺了進去。
傷口應該沒有很深,因為血在熱水中暈染的速度沒有我想像中的快,而且也不是想像中的
鮮紅,而是一種非常無趣的咖啡色。
怎麼辦呢?實在太想看點鮮豔的東西了不然再補一刀吧?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兩天沒有任
何動靜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慎。
「好久不見,現在方便見面嗎?我有東西想要給妳,是之前拜託妳做頭花的原料……」
我乾咽了幾次,才發現兩天沒開口後要講話原來這麼困難。『……我在工作室。』
「茵?」慎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怎麼了?聲音怪怪的。」
我看著一地跟著我從浴室滴進室內的血跡,突然清醒了起來,卻不知道該回覆他什麼。
慎跟著沉默了一會。
『我馬上到。』隨即掛了電話。
「妳看起來很像吸毒過量。」打開門的時候慎看上去有點驚嚇。「熬夜趕作品了?最近這
麼忙?」
……至於這麼糟糕嗎?轉身走回裡間,我癱坐回沙發的位置。
他走過來摸摸我的頭。「是不是沒有好好吃東西?我去給妳買點吧,想吃什麼?」
我抬起頭,他厚實的手掌幾乎覆蓋我的視線,後方是那對無比溫柔的眼神。
雖然我還是什麼也沒有說,不過慎依舊堅持買了稀飯回來給我,然後盯著我慢慢地吃完。
他甚至細心到拿來濕毛巾幫我擦乾淨頹廢而狼狽的臉,手指摸過我的臉頰時一臉擔憂。
「現在好多了嗎?」
好溫柔的人。
我沒有那個權力擁有這種溫柔,真的沒有。
所以當慎吻上來的時候,我閉上眼睛,他愛撫我的時候,我呻吟出聲,但他要更進一步的
時候,我躲開了。
慎只是順從地抱著我,指腹在我背上輕輕滑著。
「茵,」他輕聲地問。「到底怎麼了?」
我靠在他肩上沒有回答,眼淚沈默地不斷掉著。
冷靜下來以後,雖然慎要我別管了,但我還是開始做他想要的頭飾,反正不花什麼時間。
沒事可做的慎就在窗台邊坐了下來,習慣性地對著窗外開始畫圖。
『吶,慎。』在手上的東西快完成時我開口。『你一直說想跟我交往…現在也是嗎?』
「嗯,現在也是。」他回答,鉛筆的沙沙聲一直在空氣中持續。
『你真的喜歡我?』
「嗯,很喜歡。」
『即使我一直分別在跟不同的人上床也不例外?』
我聽到筆芯折斷的聲音。
慎僵硬著身體慢慢轉過頭來。
我對他微微一笑,從頭開始說起那些我沒對慎說過的故事,包括最近的:我一直在跟一三
上床、前兩天還勾引了澄的男朋友。
慎一直微持著筆尖抵在畫紙上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即使話題完結了許久。
『不說點什麼?』我偏著頭微笑。
他生硬的動了一下嘴唇,最後還是微持沉默,放下紙筆後跟我借了菸走向陽台。
我選擇讓慎獨處,留在原地靜靜地把他要的東西做完。
慎再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把做完的東西包裝好放進他的包裡,我想讓自己看起來堅強點,所
以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著他做出結論。
慎走向我,蹲下來將我抱在懷裡。
『我一直都在對你說吧,我的黑洞比你想像中的還要深哦。』我說,呼吸著他肩頸間屬於
他的溫和氣味。『我這樣的人是無法成為你想要的那種樣子的。即使這樣子…你也愛我嗎
?』
慎沒有回答我,只是緊緊地捏著我的衣服。
接著他突然望向我放在沙發上的左手,我跟著看了過去,雖然穿的是長袖外套,但血還沒
止全的傷口再次透出一片鮮紅的血跡。
拒絕無效,被慎強制帶去最近的醫院,傷口真的不怎麼樣,只縫了三針就被醫院趕了回來
。
回到工作室,慎盯著我把藥吃完,然後蹲在我面前,拉住我包紮著潔白繃帶的手。「…妳
在進行一種把自己刻意拉黑的自我毀滅,但我不明白妳為什麼要這樣。」
他鬆開我的手稍稍往後退,蹲在我面前,出現一種我未曾見過的無奈、困擾且悲傷的眼神
。
「妳這樣,我承認會讓我害怕。不是害怕妳,而是我突然不知道,這種時候要怎麼做,才
可以把妳從那種狀態拉出來。」
「我還是很喜歡妳、茵,但是……」慎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妳的負面情緒我無能
為力。」
他收拾好留在茶几上的紙筆,可能說了一些好好保重之類的話,靜靜地走了。
我看著慎的背影,腦中響起一三的聲音:咎由自取。
這樣就好了。
澄也好、慎也好。
這樣就可以了吧,這樣就夠了。
這種心情跟失戀的感覺其實不太一樣。
但聽到慎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我還是覺得胸口壓抑了兩天的什麼終於一口氣啪地碎了。忍
耐了好幾秒確定他走得夠遠,我彎下腰按著自己的心臟放聲大哭。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站在一三的家門前。
按了許久的門鈴還是沒有人應門,所以我逕自進了屋子裡,空空的房間裡沒有人在,一片
漆黑的房間裡只有一片荒涼的寂寞。
我在一三的房間裡換了好幾個地方待著,地毯上、沙發上、角落、床上,但一直無法讓眼
淚止下來,窗外的天色漸漸由暗轉亮。
接著我看向一三指給我看過的那個小抽屜。
想起他對我說「會死哦。」時平靜的笑臉。
我把那些東西一袋袋地翻了出來,五顏六色的,散落在桌上。
為什麼我無法像自己以為可以的那麼釋然?為什麼會為自己決定捨棄的東西感到心痛?
17歲離家之後我一直沒有停止過隨時可以死去的念頭,終點這種東西應該就是把心情帶出
這種迴圈最溫柔的手段吧。
趴在桌子上,瞪著那些藥乾乾地流淚,在更深入的思考前再次失去意識。
被粗暴地扭過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張開眼睛恍惚看見一三的臉,他把手按在我的肩膀
上,粗重地喘著氣,眼神非常可怕。
「妳吃了什麼?」
他撬開我的嘴巴試圖想讓我吐出來,我甚至不懷疑他會真的動手朝我的胃揍一拳。
『我什麼都沒吃啦…放開我…』
一三捏著我的下巴,瞪著我的眼睛好幾秒,然後看向桌上那些東西,好一會才鬆開力道。
我像可笑的人偶一樣繼續癱在地板上,閉著眼睛;好幾分鐘後感覺到一三在我身旁蹲了下
來、他慢慢地摸著我的頭髮,一會兒後往下摩挲到我手腕上的繃帶。
「……結束了?」
『嗯。』我看著窗簾縫隙間劃過昏黃天空的鳴鳥。『都結束了。』
「這樣啊。」
『吶,一三,』
「嗯?」
『有能讓心痛停下來的東西嗎?』
一三居高臨下的看著我,俾倪卻又哀傷地微笑著。
「sophy妳啊…真的是個傻子呢。」
我不知道他拿了什麼,反正我一點也不在乎。
他把藥塞進我嘴裡後吻我,鬆散的錠劑很快地在口腔中擴散,極苦,口感粗糙的像一把玻
璃渣。
我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夕陽最後的餘燼在他背後打上一層血一般的紅。
接著他背後的牆在我眼前開始崩潰瓦解,粉碎後的背景是一片濃郁的黑,升起一串串煙火
綻放前緩緩浮空的光點。
緊緊地把右手與他的相扣,另一隻手抓破他的肩胛,賁張的陽具撐開我緊窄的入口,毫無
保留的被掠奪、也緊緊地攀附著他。
一三抬高我的腰緊緊抵進我的身體,觸覺刺激非常強烈,我卻感覺不太到他的體溫,連他
的呼吸跟吻橫掃過的地方都是淡淡的溫涼。
我揚起下巴,無法承受的高潮讓腦袋裡一片空白,溢出呻吟的瞬間眼前有更多小小的亮點
升起,眼前無盡的花火爛漫。
「既然被甩了,就到我身邊來吧。」
在漸漸暗下來的視野裡,他在我耳邊說。
我流著眼淚笑著吻他,浮木似的將他緊擁。
那一整夜,我都做著牽住澄的手,在琵琶湖邊看著花火那一晚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