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速五公分小說 第一話3

作者: cpyskingdom (cpy)   2010-06-01 16:3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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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明里約定好見面的當天,從早上開始便一直下著雨。天空好像被濕誰滾的灰色蓋子蓋住
了一樣,細密而寒冷的雨滴不停地從空中落下。即將來臨的春季似乎改變主意而回去了,
周圍依舊充斥著寒冬的氣息。我在校服外面套上了一件深茶色的厚呢子外套,將寫給明里
的信收到書包的最深處然後向學校走去。因為按照計劃回到家的時候應該是深夜了,於是
我給家人留下字條說晚上要回來得晚一些,請家里人不要擔心。家里人並不知道我和明里
的事情,所以即便把我要去和明里見面的事情事先和他們說了,他們也不會答應,索性不
告訴他們好了。
那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的風景,完全無法靜下心來上課。老師所講的內容我
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腦海裡只是不停地想像著穿著校服的明里的身影、應該和她所說的
話題,以及明里那聽起來讓人感覺到很舒服的聲音。是的,雖然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清楚地
意識到這一點,但是現在想來,我其實是非常喜歡明里的聲音的。
我最喜歡聽到明里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這對於我的耳朵來說,永遠是一種溫柔的享受。
很快我就能夠聽到那個聲音了。一想到這裡我便難以抑制體內的激動,為了能夠使自己冷
靜下來,我便向窗外望去,天空一片昏暗。即便是白天,外面的大樓和公寓也都點著燈
光。非常遙遠處的大樓上面,霓虹燈一閃一閃地亮著。
外面的雨水在我的注視下越下越大,到了放學的時候,雨變成了雪。
放學後,確認周圍沒有其他的同班同學之後,我從書包中拿出了信和筆記。我稍微猶豫了
一下之後,把信放進了外套的口袋。這是無論如何也要交給明里的信,放在一個隨時能夠
用手碰觸到的地方,心裡會感覺到比較安心。筆記上記載著我事先調查好的換車地點和換
車時間,雖然我已經反复看過幾十遍了,但還是最後再確認一下比較好。
首先,乘坐豪德寺車站下午三點五十四分發車的小田急線到新宿車站。在那裡換乘崎京線
到大宮車站,然後換乘宇都宮線,到達小山站。在那裡還要繼續換乘兩毛線,最後在六點
四十五的時候到達目的地岩舟站。與明里約定好晚上七點時在岩舟車站見面,這樣的話時
間剛剛好。雖然這是第一次獨自一人坐這麼長時間的列車,不過應該沒有關係吧,我自己
鼓勵自己道。沒有問題的,應該沒有任何困難的!
我從學校那昏暗的樓梯上跑下去,打開玄關前的鞋箱。空無一人的大廳里頓時迴響起打開
鐵門時的沉重迴響。我把早上帶來的雨傘放在一邊,走出玄關抬起頭望向天空。早晨時還
充滿雨水味道的空氣到了晚上便變成雪的味道了。那是比雨更加透明清澈,更加浸人心脾
的味道。灰濛蒙的天空中無數白色的雪片飛舞著飄落,一直盯著看的話似乎自己也要被吸
人到天空之中去了一樣。我慌忙帶上帽子,快步向車站趕去。
一個人來到新宿車站還是第一次。雖然對於我的生活圈來說這是非常陌生的地方,不過幾
個月以前還和朋友為了看電影而來過這裡一次。
那個時候是同兩個朋友一起乘坐小田急線到新宿車站的,在JR的東出口出來之後便完全迷
路了。與電影的內容比起來,倒是這個車站的複雜與混亂給我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
我從小田急線下車之後,為了不至於再次迷路於是先認真地閱讀起站內的導遊板,找到“
JR線車票售票點”的位置之後,便順著指示的方向走去。在這矗立著無數立柱的巨大空間
之內,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個擺放著數十台售票機的地方,每台機器前都站著長長的等待買
票的隊伍。從排在我前面的OL女性身上飄來一陣濃重的香水味道,不知為什麼使我的呼吸
變得困難起來。旁邊的隊伍動了起來,這時過來一位上了年紀的男子,從他的外套上圓傳
米一陣更加濃重的衛生球的味道,這種氣味立刻引起了我對搬家時的不安情緒。很步人一
起發出的嘈雜的聲音混在一起,形成一陣雜亂無章的噪首迴響在這地下的空間之中。被雪
打濕了的鞋子前面漸漸變得寒冷起採。腦袋也感覺到一件眩暈。而輪到我購買時候,忽然
發現售票機上面沒有投鈕而一下子變得困惑起來(那個時候大部分車站的售票機都還是按
鈕式的)。偷偷看了一下旁邊的人,發現別人都是直接在畫面上按目的地的標誌,於是自
己也跟著按了一下。
穿過自動檢票的進站口,我一邊仔細地觀察著上面記載有乘車位置的公告板,一邊穿過擁
擠的人群向崎京線的乘車站台走去。 “山手線外線”
“總武線中野方向前進”“山手線內線”“總武線千葉方向前進”“中央線快速”“中央
本線特快”………
我穿過了無數個乘車站台,途中一直留意著車站內的結構示意圖。崎京線的站台在車站的
最深處。我從口袋裡拿出筆記,然後看了一下手錶(為了慶祝中學入學而買的黑奮G
SHOCK)的時間。新宿站發車時間是四點二十六分。手錶上面的液晶數字顯示現在是四點
十五分。好,還有十分鐘,時間完全來得及。
路上忽然看到有廁所,為了預防萬一還是先去一趟比較好。崎京線要行駛至少四十分鐘,
在那之前最好把一切都準備好比較好。洗手的時候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有些骯髒的鏡面
之中映出了在白色的日光燈下自己的樣子。這半年來,自己的身高一直在增加,我應該也
變得更加成熟一些了。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興奮,臉頰顯得紅紅的,稍微有些感到難
為情。我,就要去與明里相會了。 )
崎京線的車上擠滿了下班回家的人,完全找不到座位。我靠在車廂的最後面,時而看看貼
在車廂上的廣告和放在書架上的周刊志,時而望向窗外的景色,時而偷偷地觀察一下周圍
乘客們的樣子。我的視線和心情一樣無法冷靜下來,甚至連放在書包裡面的科幻小說都沒
有心情拿出來翻看。
坐在座位上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子,和站在她面前的似乎是她朋友另外一個女孩子互相說著
什麼。我站在一邊斷斷續續聽到了部分內容。她們兩人都穿著短裙,下面也只穿著套腿襪

“這之前的那個男孩子,怎麼樣?”
“哪個?”
“當然是北高的那個呀。
“哎?那個不怎麼樣啊。 .
“才不是呢。我喜歡那樣的。” 大概是在說在聯歡會或者什麼聚會上認識的男孩子的事
情吧。雖然說的不是自己,但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變得不好意思起來。一邊用手摸著
口袋裡寫給明里的信,一邊把視線轉移到窗外去。第一次坐車走這條路線。和平時乘坐小
田急線搖晃的方式與行走時候的聲音有一些微妙的區別,而且那種向未知地方前進的不安
變得越發強烈起來。冬季的夕陽將地平線染成一片橘紅色,視線遠遠望去,前方的建築物
並排佇立在夕陽的餘暉之下。雪還在不停地下著。現在我所處的位置已經離開東京進人崎
玉了吧。和自然風景比起來,城市的建築都是相似的。到處都充斥著高聳的大樓和公寓。
途中經過武藏浦合車站的時候,為了給高速電車讓行電車臨時停車等待。車內響起“有緊
急前往大宮方向的旅客,請在對面站台換乘”的通知,車內的乘客頓時有大半都下車去前
往對面的站台,我也跟在了人流的末尾。不停從空中飄落下來的雪花、西方天空厚重的烏
雲以及偶爾透過烏雲照射出來的夕陽光芒,那光芒將遠處的房屋都籠罩上一層淡淡的色彩

眺望著眼前的景色,我忽然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
是的。這不是我第一次乘坐的路線。
就在我即將升人小學三年級,從長野搬家到東京的時候,我和雙親一起在大宮站就是搭乘
的這趟電車前往新宿。當時已經看慣了長野田園風光的我,坐在車上眺望著窗外充滿高聳
建築物的陌生景象時,不由得心中充滿了強烈的不安。望著周圍滿是建築的陌生地方,我
一邊想著從今往後一直要在這裡生活,一邊因為不安而差點哭了出來。可是才過了五年的
時間,我竟然想要永遠在這裡生活下去了。雖然我只有十三歲,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這
種想法有多麼誇張。因為有明里在這裡,所以我希望能夠同明里永遠的在一起生活下去。
大宮站也是規模上不遜色於新宿車站的巨大中轉站。從崎京線上下來經過一段很長的樓梯
,穿過車站中混雜的人群,向換乘的宇都宮線站台前進。空氣中雪的氣味越發濃重了,行
人們的靴子上也都沾滿了雪水顯得濕挽滾的。宇都宮線的站台上面也站滿了許多準備回家
的人們,在電車車門的位置站成長長的隊列。我站在距離隊列稍微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獨自
一人等待著電車進站—就在這裡,我開始有一些不祥的預感。車站之內的廣播更加證實了
我預感的準確性。
“請各位乘客注意。宇都宮線、小山。宇都宮線方向行駛的列車,現在因為下雪的緣故晚
點八分鐘到達。 ”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電車晚點的可能性。我對照了一下筆
記和手錶上的時間,按照筆記上的行程應該五點零四分乘上宇都宮線的電車,但是現在已
經五點十分了。我忽然感覺到周圍變得更加寒冷起來,身體不由得一陣顫抖。兩分之後,
隨著一陣長長的汽笛聲電車進站,我才稍微覺得暖和了一點。
在宇都宮線之中,甚至比小田急線與崎京線更加擁擠混亂。已經到了大家差不多都結束了
一天的工作和學習,應該回家的時間了。宇都宮線的電車和我剛才所乘坐的電車比起來顯
得相當陳舊,坐席是四人一組的包廂坐席,讓人不由得聯想起在長野鄉間的公交線。我一
隻手扶著坐席的把手,一隻手放在口袋裡,站在坐席中間的過道上。車內似乎開著空調顯
得異常溫暖,窗戶的四角上因為溫差的關係掛滿了水珠。車上的人們也許是因為疲勞的緣
故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在燈光的照耀下靜靜地呆在陳舊的車廂之內。當我意識到自己
和周圍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人時,為了不顯得太不協調,我便盡可能地沉默下來,一直
眺望起窗外的景色。
窗外的景色很快便變得千篇一律,原先高聳的建築物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
被大雪覆蓋起來的農田。更遠的地方還能夠看到有人家的燈光在閃爍著。列車與遠山保持
著一定的距離奔馳著。遠山那黑色的巨大投影,就好像列隊在雪原上的巨人士兵一樣。這
裡已經完全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了。我眺望著外面的風景,心裡所想的只是與明里見面的
時間。如果我遲到的話,我完全沒有預先通知明里的方法。當時對於中學生來說,手機還
完全沒有普及,而且我也不知道明里搬家之後她家裡的電話號碼。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
到達下一個換乘站點小山車站的路程本來應該在一小時左右,但是在大雪之中的電車越行
越慢。而且車站與車站之間的距離和都內比起來也變得令人無法相信的遙遠,在每一站電
車停下的時間也變得令人無法相信的漫長。而且每當這個時候,車內的廣播都會不停地重
複著同樣的內容“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實在非常抱歉,因為後續列車延誤,本列車在此車站
臨時停車。有緊急事情的乘客實在是非常抱歉,請稍微等待一下……”
我不停地看著手錶,在心裡拼命地祈禱著千萬不要到七點。但即便如此,在距離沒有任何
縮短的同時,時間卻在確實的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我頓時感覺到周圍似乎有一股看不見的
力量在不停地敲打著我,使我的全身都隱隱作痛。就好像在我的周圍有一個看不見的圍欄
正在逐漸縮緊。
我已經確實來不及按時趕到了。
在我們約定的七點到來的時候,電車甚至還沒有抵達小山車站,而是在距離小山車站還有
兩站的一個叫做野木的車站停了下來。
明里所在的岩舟車站,需要從小山車站換乘之後再經過二十分鐘的車程。從大宮車站出發
的這兩小時之中,我的內心被逐漸強烈起來的焦急與絕望不停地煎熬著。如此漫長的難耐
的時間,對於當時年幼的我來說還是第一次經歷。我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現在車內究竟是冷
還是熱了。我所能夠感覺到的只有漂浮在車輛之內的深夜的氣味,以及從中午到現在一直
什麼都沒有吃的空腹感。當我注意到的時候,車內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沒有任何人
了,站在車廂裡的只有我一個人。我走到旁邊沒有任何人的包廂裡坐下。站得已經麻痺的
腳部忽然傳來一陣刺痛,全身的疲勞感頓時一齊向我襲來。我想要放鬆一下僵硬的身體,
發現甚至連這點動作都做不出來。我從外套的口袋裡面拿出給明里的信,直直地凝視起來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明里現在已經開始著急了吧。我忽然想起與明里最後所通的那次
電話。為什麼總是會變成這樣!
在野木車站大概停了十五分鐘之後,電車終於再次緩慢地移動起來。
電車終於抵達小山車站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四十多了。我從電車上下來,向準備換乘的兩
毛線站台走去。半路把完全沒有起到半點作用的筆記揉成一團扔進了站台的垃圾箱。
小山車站只是站台顯得很大,人卻非常少。我穿過車站的時候,只能在好似廣場一樣空曠
的空間內偶爾看到一兩個人坐在候車的椅子上。對許是在這裡等待著家里人開車來接吧。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很自然地融人到了這裡的風景之中。只有我一個人焦急地前進著。
兩毛線的站台需要從這裡走下樓梯穿過一段好似地下通道的地方才能夠到達。支撐著整個
建築的無數鋼筋混凝土的立柱等距離地間隔著,天花板上好多的管子縱橫交錯。被立柱分
隔開的空間之內,充滿了從站台兩邊吹進來的風雪的聲音。蒼白色的燈光將這好似隧道一
樣的空間照得一片朦朧。站台書報亭的自動門關得嚴嚴實實。就在我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時,忽然發現前面的站台上有幾名乘客正在等車。雖然旁邊推車賣蕎麥麵的小販和並排在
一起的兩個自動販賣機的淡黃色光芒使這裡稍微顯得有一些溫暖,但整體感覺起來這裡還
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場所。
“現在兩毛線因為大雪,列車正在晚點運行。給各位旅客帶來麻煩實在是非常抱歉。請在
列車到達之前耐心等待。”完全沒有任何感情波動的廣播在站台上迴響著。我為了稍微保
持一下溫度,把外套的帽子拉下來戴在頭上,然後靠在背風的柱子上一邊躲避寒冷風雪一
邊等待著列車進站。
徹骨的寒冷從冰冷的地面向我的身上襲來。讓明里等待的焦急感與持續奪走我的體溫的寒
冷還有胃中刺痛的空腹感交織在一起,使我的身體逐漸變的僵硬起來。賣蕎麥麵的推車旁
坐著兩名好似工薪族的人正在吃著麵條。雖然我也想去吃一碗蕎麥麵,但是一想到明里也
許一樣餓著肚子等待著我,只有我一個人吃飽是不公平的。於是為了稍微使自己暖和一下
,我走向了自動販賣機。就在我從外套口袋裡取出錢包的時候,我寫給明里的信也一同掉
了出來。
現在回想起來,即便當時沒有發生那件事,那封信到底會不會交到明里的手上我也不能確
定。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到最後都還是沒有任何的變化。我們的人生充滿了無數巨大的不
幸,那封信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組成罷了。最後,不管多麼強烈的思念也好都會在漫長的時
間之中逐漸地變淡變得消失。不管那封信交給了她也好,還是沒交給她也好。
隨著我拿出錢包從口袋裡掉出來的信,在那一瞬間便隨著不停吹過的強風,轉眼便穿過站
台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了。當時的我,真的很想大哭一場。我站在原地深深地低下頭去
緊緊地咬住嘴唇,強忍住不讓自己的淚水掉落下來。結果最後連熱咖啡也沒有買。
我乘坐的兩毛線,在即將抵達目的地的途中完全停車。 “由於降雪的緣故使車輪出現故
障,暫時停車”車內的廣播說道,“給各位旅客造成如此不便實在是非常抱歉,現在的情
況無法進行修復工作”。窗外是一片昏暗的白雪覆蓋的原野。暴風雪不停地打在窗戶上發
出令人絕望的聲音。為什麼非要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停車呢?我完全不知道原
因。看了一下手錶,距離我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今天一天之內,我大概看
了幾百次這個手錶吧。厭煩了繼續盯著不斷流逝的時間,我摘下手錶把它放在窗邊的小桌
子上。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只能不停地祈禱電車早一點重新啟動起來。
—貴樹君還好嗎?明里在來信中這樣寫道。 “因為社團活動比較早,所以我是在電車上
寫的這封信。”
從信中所讀到的明里,為什麼總是給人一種獨自一人的感覺呢?於是我想到,事實上我也
是一樣一直一個人。雖然在學校裡面也結交了很多的朋友,但是像現在這樣用帽子蓋住臉
獨自一人坐在空無一人的車廂之中的我,才是我的本來樣子吧。雖然電車之中依然開著空
調,但是在這空蕩蕩的車廂之中依然顯得非常寒冷。該怎麼說才好呢—如此殘酷的時間,
我以前從來都沒有經歷過。我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坐席之上,把整個身體團在一起咬緊牙
關,拼命地忍住眼淚,和充滿了惡意的時間做著最後的抗爭。我越是想起明里獨自一人在
寒冷的車站內等待著我,想起她那溫柔的表情,我的心情便越發焦急起來。明里不要再等
下去了,回家去吧,我開始真心地這樣希望起來。
但是明里一定會一直在那裡等下去吧。
我非常清楚這一點,於是我變得更加的悲傷並且痛苦起來。
窗外的大雪還在不停地從空中飄落下來。
電車再次開始啟動的時候是大概停車兩小時之後的事,而我到達岩舟車站的時間也已經比
約定的時間晚了四個小時,是晚上的十一點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這完全是深夜的時間
了。從電車上下來走到站台上的時候,我的腳踩到地回的積雪發出柔軟的聲音,風已經停
了,夜空中只剩下無數雪的顆粒悄無聲息地垂直降落下來。停車的站台既沒有柵欄也沒有
牆壁,從站台問旁邊望去馬上能夠看到一望無際的雪原。城鎮的燈光顯得非常遙遠,站台
周圍一片寂靜,除了電車的引擎聲之外聽不到其他任何的聲音。
我穿過小小的通道,走過檢票口。從檢票口處便能看到站台前城鎮的燈光。只剩寥寥無幾
的人家還亮著燈,整個城鎮都在一片靜寂之中被大雪援蓋了起來。我將檢好的車票遞給站
台的工作人員,然後走進候車室的小木屋。
就在我踏進小木屋的同時,一陣溫暖的空氣和小爐子那令人懷念的氣味便將我包圍了起來
。眼前的情景使我的胸口湧起一陣感動,我甚至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閉上眼睛再一次
慢慢睜開。一名少女在小爐子前面的椅子上面低著頭靜靜地坐著。
我仔細地盯著眼前這名穿著白色外套的少女。然後慢慢地走近過去,明里,叫了她一聲。
我的聲音顫抖著好像不是從我自己口中發出來的一樣。少女驚訝地慢慢抬起頭來,望著我
。是明里。大大的眼睛裡面充滿了淚花,眼角微微有些發紅。與一年前相比顯得更加成熟
的明里的臉在昏黃的爐火照耀下顯得格外美麗,甚至比我目前所見過的任何女子都要美麗
。我的心臟忽然感覺到一陣無法名狀的疼痛。這也是我以前從來都沒有感覺過的。我無法
移開自己的視線。明里眼睛裡面的淚花漸漸變得越來越大,然後用好像看到難得一見的光
景一樣的目光看著我。明里的手一下子抓住我外套的衣角,我向明里靠近了一步。就在我
看到明里的眼淚掉落在抓住我衣角的白哲的手背上那一瞬間,我一直努力控制住的感情一
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也跟著哭了起來。爐子上面燒著的水壺沸騰起來發出柔和的聲音,
在狹小的候車室裡迴響著。
明里在保溫杯裡裝了茶並且帶了自己親手做的便當。我們兩個人並排坐在火爐前的長椅上
,中間放著裝便當的包裹。我接過明里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茶還很熱,散發出一股非常
香的味道。
“真好喝”我打從心裡讚歎道。
“是嗎?只是普通的煎茶。”
“煎茶?我還是第一次喝到。”
“才不會呢!你以前一定喝過的!”雖然明里這樣說,但是這種味道的茶我確實感覺是第
一次喝到。所以只能回答“是嗎……”
“一定是的。”明里奇怪地說道。
明里的聲音和她的身體一樣,和我記憶之中相比顯得更加成熟了。只是依然那麼溫柔,隨
著明里的聲音我的體溫也逐漸變得溫暖起來。 “那麼,嚐嚐這個”明里一邊說著一邊打
開包裹,掀開裡面兩個保鮮盒的蓋子。一個盒子裡面放著四個大大的飯糰子。另一個里面
則放滿了各種各樣的菜餚。小小的牛肉餅,小香腸,煎雞蛋,番茄醬,甘藍等等。所有的
這些都分成兩份,整齊地擺列起來。
“都是我自己做的,所以不敢保證味道如何……”明里一邊說著一邊把包便當的布疊好放
在腿上,然後對我問道“要不要嚐一嘗……”。
“……謝謝”我終於說出了這句話。胸口忽然又感覺到一陣激動,差點又要哭了出來,感
覺到自己的樣子很丟人的我,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忽然我想到自己一直空著肚子的事實,於是急忙說道:“我肚子正餓呢,非常餓”。聽到
我的話,明里似乎很開心地笑了起來。
飯糰子拿起來感覺沉甸甸的,我張大嘴巴滿滿地咬了下去。我一邊吃著一邊又控制不住自
己的眼淚,為了不讓明里看到我連忙低下頭去。這是我所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這是我所吃過的食物之中最好吃的。”我坦白地說道。
“太誇張了吧。”
“真的。”
“一定是因為肚子餓了.”
“也許是吧……”
“一定是的。我也吃一個。”明里一邊開心地說道,一邊也拿起一個飯糰。
於是我們兩個人開始一起吃起便當。小牛肉餅也好,煎蛋也好,吃起來都是令人驚嘆的美
味。當我說出自己感想的時候,明里不好意I IV也笑了起來,然後帶著很自豪的表情說道
:“我從學校放學之後特意回家做的,跟媽媽學的。
“跟你媽媽怎麼說的才出來了? ”
“我留了個紙條說不管多晚我都一定會回家的,所以請不用擔心。 ”
“和我一樣。但是明里的媽媽一定會很擔心的。 ”,“嗯……不過一定沒關係的。在我
做便當的時候,媽媽問過'這是要給誰的? '我當時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媽媽也看起來
很開心的樣子,她一定都知道的。 ”
雖然我很想問她心裡的答案,但是我卻依然只是沉默地吃著手中的飯糰。因為飯糰實在太
大,所以雖然只吃了兩個但是卻已經吃得很飽了,我感覺到一陣幸福的滿足感。
小小的候車室被溫馨的淡黃色光芒籠罩著,火爐烤得雙腿暖暖的。我們兩個人已經完全忘
記了時間,只是一邊喝著茶一邊開心地聊著天。兩個人都完全把回家的事扔在了腦後。雖
然兩個人都沒有明確地說出來,但是在各自的心裡一定都非常清楚。我們兩個人在這一年
多的時間內所想要說的話,以及自己所感受到的孤獨,從這些沒有直接表述出來的話語之
中,通過其他的方式向對方傾訴著。
砰砰。車站的工作人員敲打著候車室的窗戶提醒我們時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
"
“車站馬上就要關門了,已經沒有電車了。”
給我檢票的那位稍微有些上了年紀的站員說道。本來我以為他會對我們發脾氣,但沒想到
的是,他卻微笑著對我們說道“看你們兩個聊得很開心的樣子實在是不忍心打擾你們。”
站員用帶著地方口音的語調溫柔地說道,“但是現在已經很晚了必須關門了。外面下這麼
大的雪,請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
我們向站員道謝之後走出了車站。
岩舟車站被完全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中。雖然雪還是不停地從空中降落下來,但是這滿是白
雪的深夜世界,竟然出人意料地一點都感覺不到寒冷。我們兩個都開心地在雪地上面並排
向前面走去。我的身高現在比明里要高出幾公分,這一點使我非常驕傲。蒼白的街燈好似
聚光燈一樣把眼前的雪地照亮。明里很開心地向前面跑去,我看到了比我記憶之中長大了
許多的明里的背影。
明里帶著我來到她以前的信中提到過的那棵大櫻花樹前。雖然距離車站只有不到十分鐘的
路程,但是卻走到了一片沒有人家的寬闊田野之上。在這裡已經完全沒有了人工照明,所
能夠依賴的只有雪地反射出來的朦朧光芒,使整個背景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薄光之內。簡
直就好像由巧手的工匠所製作出來的一樣,那樣美麗的風景。
這棵櫻樹孤獨地佇立在田間小道之上。又粗又高,真是一棵挺拔的樹木。我們兩人就站在
這棵櫻樹下面,抬頭向上面仰望著。天空一片昏暗,雪花穿過櫻樹交錯的樹枝無聲地飄落
下來。
“看,好像雪一樣呢。”明里說道。
“是啊。”我回答。我似乎又再次看到了在盛開的櫻花樹下微笑著望著我的明里的樣子。
那一夜,在那棵櫻花樹下,我與明里初次接吻了。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就在我與她的嘴唇相接觸的一剎那,我忽然意識到永遠、心以及靈魂這些東西究竟都是什
麼概念。我忽然明白了這十三年來我一直所追求的一切,緊接著,在下一個瞬間,無邊的
悲傷忽然向我襲來。
明里的這種溫暖,這種溫柔的靈魂,究竟我該帶到哪裡去呢?究竟我該如何面對呢?我完
全都不知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明里明明就在這裡,明明就在這裡,我卻完全不知道應該
怎麼辦才好。我所知道的,只是我們兩個人從今往後永遠都不能再在一起了。在我們兩個
人的面前,橫亙著對於我們來說過於巨大的人生以及茫然的時間。—但是,我在那一瞬間
所感覺到的不安很快便被明里的溫柔所融化,在我的意識之中只留下明里的嘴唇的觸感。
明里嘴唇的柔軟與溫暖,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擬的。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
非常特別的吻。即便現在回憶起來,在我的人生之中,那樣純粹而切實的喜悅是絕無僅有
的。
我們兩個人在田邊的小庫房裡過了一夜。在那所木造的小屋子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農具,
我和明里將那裡面的舊毛毯拽了出來,脫掉被雪打濕了的外套和靴子,兩個人裹在一條毛
毯裡面一直聊了1很久。外套裡面明里穿著水手服,我穿著校服。在這裡的我們兩個人誰
都不是孤獨的,真是讓我們感覺到太開心了。
裹在毛毯裡面聊天的我們,時不時的肩膀都會碰在一起,明里柔軟的分稍經常會刮到我的
臉頰和脖子。那種溫柔的感觸和香甜的味道使我興備不已。能夠感覺到明里的體溫更是使
我精神抖擻。明里說話的時候呼出的氣息掃動著我前額的頭髮,我的呼吸也吹動了明里的
髮梢。窗外的雲逐漸變得淡薄下去,穿過雲層射過來的月光透過毛玻璃將小屋之內照耀的
充滿幻想般的光芒。我們兩個人一邊聊著一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六點了,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我們兩個把仍有餘
溫的茶全部喝掉之後,穿好外套動身向車站走去。
天空變的一片晴朗起來,從山後冉冉升起的朝陽把田園雪景照耀得閃閃發光。世界中到處
都充滿了眩目的光芒。
星期天早上的車站上空無一人,乘客只有我一個。被塗成橘紅與綠兩色相間的列車迎著朝
陽駛人站台。電車的門打開,我走了進去之後轉過身來,望著眼前站在站台上面的明里。
匹著白色外套沒有系釦子,露出裡面穿著的水手服的,十三歲的明里。
——是的,我忽然意識到。我們兩個就將要這樣再次成為一個人,不得不回到各自的地方
去了。
明明直到剛才為止還一直在交談著很多的事情,還感覺到那樣的親近,為什麼現在竟然要
如此唐突地分別了呢。不知道在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麼才好的我只能低著頭沉默不語,還
是明里率先打破了沉默。 '
“貴樹君……”
我甚至連回應一下的聲音都發不出。
“貴樹君……”明里重複了一遍,稍微低了下頭,明里身後的朝陽將那一片雪原照耀的好
似湖面一樣泛起粼粼的光芒,在背後如此美景的襯託之下,明里顯得異常美麗。
終於明里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抬起頭來,注視著我繼續說道。
“貴樹君,今後一定也沒問題的!一定!”
“謝謝……”我終於開口回答,就在我話音剛落的時候車門也開始關閉了——這樣下去的
話不行。我還有必須要對明里說清楚的話。為了能夠使隔在車門外面的明里聽清楚我的聲
音,我大聲的喊道。
“明里你也要保重!我會給你寫信的!也會打電話!”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聽到一陣尖銳而遙遠的鳥叫。電車開始啟動了,我們兩個人隔著車門
的玻璃把手按在一起。雖然很快就分開了,但確實有一瞬間的重合……)
在返程的列車上,我一直站在門前。我沒有告訴明里關於自己寫了一封長信,以及那封信
在來的路中丟掉了的事情。我以為今後一定還會有機會再見,而且我意識到在那一吻之前
和之後,世界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我站在門前,右手一直放在明里曾經觸摸過的玻璃上面。
“貴樹君,今後一定也沒問題的!”明里這樣說。 '
似乎被她說中了什麼——雖然究竟她說中了什麼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卻不可思議地有
這種感覺。同時,我還有一種預感,在將來明里的這句話一定會成為對於我來說非常重要
的精神支柱。
但是至少現在—我這樣想著,我想要擁有能夠守護她的力量。
我懷著這樣的心事,一直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第一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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