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留下最深刻漣漪的不是悲傷，而是真實。
這是我從新海誠的作品中所發現的。
以星之聲成名的新海誠，我還記得第一次認識他是在第十六屆成大動畫展上欣
賞「星之聲」，那時我還只是個大學生，看完了星之聲，我坐在座位上呆愣著
掉眼淚。於是，眼淚，成了我對新海誠的第一印象。
幾年前新海誠再度推出的新作品「秒速五公分」，才看了第一話就讓我抑鬱得
無法停下眼淚，甚至後來，一直無法提起勇氣再去看第二話、第三話，是到了
連聽到山崎的「one time, one more chance」就會哭得難以自己的程度。
從星之聲開始，可以看到新海誠用自己的方法去講關於距離的故事，身為文學
系畢業的他，心思有時候多愁善感、細膩得令人心痛，光就「秒速五公分」來
說，三個段落，講一個男孩轉變為大人的故事，不過一小時的時間，卻在每一
個觀賞後的觀眾心中留下雋永的痕跡，因為那份痕跡，或許曾經以不同的方式
，在我們的生命中踏過足跡。
新海誠後來為「秒速五公分」親自撰寫了小說，由本科系出身的他來寫，不僅
最適合，也是最好不過的了。從小說當中，可以看出新海誠洗練的用字，那種
氛圍跟深刻的情景，一個業餘的小說家往往是寫不出來的。
雖然新海誠的動畫以畫面美麗聞名，然而正如小說後記中新海誠所說的：「有
時候也會覺得，畫面這東西根本不需要。」從文字中，新海誠就隨心所欲地更
深入地探討了貴樹的內心，即使沒有畫面的輔助，然而新海誠生動的文字卻依
舊把畫面傳達給了讀者。
那龐大的櫻樹，被雪地的光所反射出淡淡的矇矓、與雲層相互輝映的蔚藍大海
、乃至於最後，一位女性踩著純白的涼鞋扣扣扣地敲出清脆響聲。或許我們少
了畫面告知，可是讀者在腦海中建構起了更龐大更精美更真實的畫面。你知道
嗎？那有時候是連新海誠都做不到的美麗畫面。
透過文字，讀者更容易去解讀主角遠野貴樹的心理狀態，第三話中，動畫將貴
樹在現實生活中所遭遇的挫折、空虛、哀傷、空洞用畫面的方式帶過，我們不
得而知貴樹在來到東京工作後，失去了些什麼，巨大的黑暗怎樣將他扯入，而
水野那封信件又對貴樹有怎樣的傷害、揭露怎樣的真實，而這些，新海誠全部
鉅細靡遺地將它寫了下來。
比起動畫的第一話令我震撼，小說的第三話更令我低迴。或許是因為出了社會
，閱讀貴樹在忙碌而匆促的生活中，漸漸喪失的那些身為人的感受，從有人可
以傾訴內心的話，到最後你只能對著自己自言自語，到最後，連對自己說話的
能力都消失了。你覺得一切事情都發生得理所當然，可是卻又對這些理所當然
的事情感到空虛無奈，事情開始紊亂、感受開始模糊，一切事情都不需要再去
思考。
這樣真的好嗎？
我猜，貴樹當時也是這樣地問自己吧。
水野曾經問貴樹：「你想回到小時候嗎？」貴樹只是平淡地帶過去回答，然而
我想無論是他或是涉入社會已經很久的人，回答都是相同的。在20世紀少年裡
提到這麼一句話：「我們變成了那個時候的我們所希望變成的大人了嗎？看著
現在的我們，那個時候的我們會不會笑呢？」事實上，誰又敢去面對長大後的
自己呢？——而貴樹是真的那樣深愛著小學的明里嗎？
無論是在種子島的貴樹，或是來到東京工作渾渾噩噩的他，所追求的，與其說
是明里，毋寧說是那個最單純的回憶。
跟明里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最無憂無慮的，即使要憂愁，也總是那些芝麻蒜皮
的小事，只是對孩子們而言那已經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了。有人把自己和喜
歡的人名字寫在黑板上就可以氣得讓人跺腳，氣得讓人臉紅耳赤，當年和喜歡
的男生坐在一起，還要嘴硬地拿起粉筆在桌子中央劃上一條楚河漢界，和男生
牽手就要哇啦哇啦像沾上髒東西一樣。每每我看著學生為著小事生氣告狀，我
既好氣卻又羨慕。
我想，貴樹想要找回來的，是那種情願多花上四個多小時，也要在大雪之中看
到好久不見的明里的自己。
他當然喜歡明里，因為明里的存在就還藏著當年的自己，那是切割不開的。
明里說：「你一定可以的。」記憶中的這句話，對貴樹影響很大，他從茫然的
生活中褪出，真正的長大了，在十字路口徘徊許久後，再度選擇踏出腳步。所
以當他在鐵路停下腳步，期望回過頭後，擦身而過的女性就是明里時，小田急
的列車擋住了他的視線，而使他們錯過，對貴樹而言，其實並不那麼重要了。
對明里的回憶就是他的救贖。
星之聲也好、雲彼也好，或者是秒速五公分，新海誠始終在謳歌愛情單純的美
好。
會不會遺憾那列車使他們錯過了彼此？當然，遺憾得不得了。如果是還年輕的
我，我會希望用力一拍貴樹的肩膀，告訴他，快點回頭追上去！追上去後，你
的人生將有所改變。然而現在的我，卻覺得那列車來得太急又太剛好了。
換個話題，在「你所期望的永遠」的最後，你會希望鳴海選擇水月還是遙？曾
經我認為，能夠去守護著自己和遙的愛情，最終去擁抱甦醒過來的遙，這樣驀
然回首、那人亦在燈火闌珊處的愛情是最動人的。然而，事實上水月才是伴著
鳴海走過痛苦日子的人。
有時候長大了，你會發現，自己的選擇不是只影響到自己，還會影響到更多的
人，於是你的選擇就不再是只為了自己，而必須放棄某些東西。
找回以前原本要遞交給貴樹信件的明里，已經是待嫁的身份了。如果他們真的
重逢又如何？貴樹能將他搶回來嗎？明里真能放棄一切跟貴樹再續前緣嗎？真
的一切都能轉好嗎？那段回憶真的能在這麼多年後的如今上演嗎？
誰能夠肯定呢。
所以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起碼，貴樹向前走了。而明里，找到了另一個方向的幸福。
即使我心中仍有小小的想望，就像我當年看星之聲時一樣，一直祈禱美加子可
以順利地回到地球，而阿昇也可以一直一直等著美加子回來。聽DRAMA時，美
加子終於可以回來地球了；小說出版後，美加子回到阿昇身邊，一起努力追上
這在宇宙遺失的八年的腳步。我才總算不再為這部作品遺憾。
那樣自以為是不顧一切，最後仍能迎來快樂結局的路線也很好，不是嗎？有時
候太過真實了，也就太過哀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