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要承認的是，放水的人生，的確讓人感到空虛，甚至恐懼。
敗犬和剩女新名詞的出現，讓人對於熟女產生另一種幻想，幾年前剛步入社會的我也
不例外；偶像劇和娛樂新聞塑造，讓眾多年輕的女性們開始期待自己三十歲的樣子：穿著
俐落的套裝，踩著高跟鞋，頤指氣昂的走在街上，右手端著一杯星巴克的咖啡，左手則是
提著剛置入的名牌包，三不五時就拿起智慧型手機查看行程，向眾人證明自己的忙碌。
不過實際上，除了年紀和戀愛可以相提並論外，我完全和敗犬剩女的形象背道而馳。
我是汪凡，同事和朋友間習慣稱呼我為「凡凡」，今年30歲，目前單身。
已經邁入三十歲大關的我，月薪三萬五，租了一間大約十來坪的小房子，沒有朝九晚
五的生活，生活中除了累的像狗的工作之外，其他毫無重心可言。我知道，大部分的人生活
寫照應該和我大同小異，但得過且過的態度，讓我重新定義了我的人生：放水的人生。
聽起來好像有點可悲。
既然如此，那就安慰自己好險還有個像樣的工作和固定的薪水，至少名片一拿出來，
朋友或者以前的同學們還是會有閃過一絲羨慕的眼光，活動公關聽起來還真不賴！可以接
觸到時尚品牌，還可以和藝人或模特兒接洽，甚至可以出席其他品牌的新品發表會，簡直
就是眾多女孩夢寐以求的首選工作之一。
不過實際上，除了偶爾可以享受一下這短暫的虛榮，我必須不諱言的承認：我討厭我
的工作。簡單來說，對內就是專門幫主管打雜或是當個不敢違抗記者旨意的孬種；對外則
是不交心，假笑至上的準則，讓累積工作經驗八年的我，毫無成就感可言。
曾有剛出社會的新鮮人，他閃著那雙無辜的大眼，深情款款的看著我說：「可是妳的
工作就是可以好好發揮創意的地方阿！」他那鏗鏘有力的語氣，我差點「噗滋」笑了出
來。
我當下沒有做任何回應，只是單純不想破壞他對這世界美好的想像，這點，我覺得
我還挺仁慈的。
不過我猜想，他一定忽略了許多不可抗拒的因素，例如：當你上面有個神經病的主管
，除了成天喜愛對著下屬大吼大叫，做事風格有如慈禧太后昏庸又難以溝通之外，還要必
須犧牲休假日，加班加到捷運站關門，自己還得倒貼車錢坐小黃回家，也許運氣好的時候
，公司長官還會大發慈悲叮嚀你路上小心。
至於補貼車錢這個福利呢？想都別想。
當然，創意總是天馬行空，掛在嘴邊討論時，還是會令人感到振奮，尤其當你企劃書
完成的那一剎那，感覺手上正握著發光的武功秘笈，常常會產生商品大賣或成功製造話題
的錯覺。不過當你送進俗稱「創意太平間」的長官辦公室時，通常就是通俗化的開始，淪
為預算考量的犧牲品。
換個方式想，至少我還有私下發洩的權力，當知道企劃案被修的坑坑疤疤，甚至被
批評的一文不值的時候，可以在女廁大聲地罵出：「操你媽的！」，證明自己還活著，而
不是對生活絕望的行屍走肉。
即使感覺自己已經漸漸被傳染成生化人，自由思想被吸走了一半，但我還在希望的
邊緣苟延殘存，期盼總有一天逃離這個黑洞。
生活平凡的連呵欠都打不出來，唯一可以拿來說嘴的就是戀愛經驗。也許你會提起興
趣聆聽，是不是有什麼風花雪月，讓人感動流淚的告白過程？或是狂妄不羈，轟轟烈烈的
求愛經驗？我覺得，我的戀愛經驗，嚴格來說無法被歸類。
應該算是荒誕、滑稽，甚至讓人啼笑皆非。
在步入三十歲的前夕，我腦袋中的警鈴不斷「喔伊喔伊～」的盤旋，不時的穿過我的
耳膜提醒我「該找人嫁了」。我承認在工作上偶爾可以遇到還不錯的對象，算一算十個裡
面可能會有…零點一個吧！簡單來說，就是百分之一的機率。
前陣子因為化妝品記者會而結識的Denny，擔任該家化妝品公司的公關主任一職，的
確讓我有心動的感覺。
他目測約有一百八十公分，身材精壯卻不讓人感覺到壓迫，臉上總是帶著一抹禮貌的
微笑，風度翩翩，鼻子高挺，雙眼深邃，唇紅齒白，皮膚滑潤，看來就像混血兒一樣完美
。他的聲線總是迷人又有磁性，打扮相當得體，重點是未婚單身，光是這幾點就可以讓他
身價一夜之間暴漲了好幾十倍。
這麼完美的男子，身邊當然會有幾隻花蝴蝶，無時無刻在他面前翩翩起舞，這點我可
以說服自己不必在意，我自認為我在這方面還滿識大體的。
記得剛接觸時，他笑著主動跟我交換名片，甚至大方的拿出智慧型手機，點選
Facebook加我為好友。私底下當然偶而會有電話聯繫，聊的話題除了工作的雜項確認之外
，當然還有互相抱怨自己的主管有多機車，或者分享美食、旅遊甚至個人習慣。
當下我覺得我真的找到了Mr. Right，甚至還是一個完美的soul mate。
直到準備告白的那一天，我才發現我的生活又完完全全被推入十八層地獄。
根據之前所有種種跡象顯示，我覺得Denny應該是對我有好感的。雖然我沒有像模特
兒火辣的身材，但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勉強算是高挑；五十公斤的體重，應該也算是
穠纖合度(雖然有些人聽到五字頭的數字，會驚呼我怎麼還可以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曾經有人說我算是日系OL裝扮路線的女子，臉頰總是偏肉，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笑容
很甜，這是Denny說的；慶幸的是，皮膚還算白，雖然跟那些刻意打美白針的女性比起來
，還是稍微暗沉一點，但嚴格來說，還是有在標準值以上。
就在活動執行的前一晚，Denny主動邀約我，希望明日活動結束後，兩人單獨出去慶
功。
他開口的時候，看起來就是那麼靦腆害羞，我二話不說馬上點頭答應。我心裡暗自竊
喜，下定決心要在那晚告別單身，還特別挑選了一套平常不會穿的高檔內衣內褲，以備不
時之需，也許這就是公關的職業病吧！總是以保險且不容許出錯為最高執行原則。
我們兩個就像秘密交往的戀人一樣，不時在群眾間眼神交流，然後傳訊告知對方有多
期待今晚的約會，彼此約定等活動結束後，再各自前往預定地。
Denny挑選了一間港式飲茶，他貼心的請店家保留一間包廂。說實在話，當他說預約
了一間港式飲茶時，我不由得心裡沉了一下，就算要告白，也要在時尚前衛的西式餐廳吧
？怎麼會在油膩膩的港式茶餐廳？不過我選擇了尊重，安慰自己至少有個隱私度極高的包
廂，即使沒有浪漫的燭光晚餐，至少還有好吃的蝦仁腸粉和廣東炒麵，可說經濟又實惠。
當我們並肩走入包廂時，空間只能用「五味雜陳」來形容。蠔油牛肉、炸春卷、火
腿炒飯和叉燒包的味道，合體的非常徹底環繞在我的兩個鼻孔附近，強迫我吸入這些「美
味」，我揉了一下鼻子來作掩飾，然後伸手拉開那有點油膩的椅子，翻閱著有著醬油痕跡
的菜單，隨意的向胖大叔點了菜，他身上穿的則是由白變灰的圍裙，嗓門大的讓人耳膜可
以瞬間破裂。
我告訴自己，反正今晚的重點不在環境，而是自己即將告別單身。除了餐廳不盡人意
，事情的發展就如同我想像中的順利，我承認過程中有時候我會假裝嬌羞，然後妖氣十足
，不時的撥弄那頭黑色波浪捲髮，撫媚的微笑著。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心也跟著越來越慌，好歹今天也是全副武裝穿著「戰鬥服
」來應戰，怎麼可以讓自己敗興而歸？我開始推測種種原因，猜想Denny應該是市面上傳
說的「草食男」吧？那麼讓自己當一次「肉食女」，應該也不為過。眼前既然沒有酒精可
以讓我壯膽，那麼泡到沒味道的烏龍茶至少可以讓我潤潤喉。
主動爭取自己的幸福，是新時代女性的象徵之一，我一口氣灌了自己好幾杯烏龍茶。
「嘿，親愛的，時間不早了…」Denny說。
天阿！連親愛的都說出來了，看來這次是百分之九十八可以手到擒來，我狂傲的心想
：「我的獵物，準備臣服於我的石榴裙下吧！」雖然我定位自己是時代新女性，但我仍舊
是有傳統觀念的包袱，我內心是有條明確的界線，不容許有任何曖昧不明的關係擺盪在我
和Denny之間，就算今晚要發生關係，也要有個名正言順的身分才行。
我抓住Denny的手，眼神充滿挑逗的神情。「Denny，我…」
正當我要和Denny告白時，他以一雙誠懇的眼睛看著我，欲言又止的表情讓我即時煞
了車。
「凡凡，我有件事情想要拜託妳。」
那種眼神我怎麼能拒絕的了？我壓抑內心即將奔出的野獸，興奮的點點頭。
「就是阿…」Denny握住我的手，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他看來真的很難以啟齒。
「Denny，沒關係，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不要擔心我會拒絕，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
懂嗎？」
「真的嗎？」Denny抿了一下他那兩片無痕的桃色嘴唇。「凡凡…妳可不可以幫我跟
你們公司的David牽線？阿呀…說到這個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不過經過這次的活動
，我發現他真的好棒喔！做事有條有理，冷靜不刻薄，重點是交際手腕又好，人又長得帥
…」Denny滔滔不決地對我歸納David的優點。
我的臉皮雖然戴著笑意，但久久無法開口，我覺得我的下顎就像脫臼一樣往下墜落
，雖然試圖想要壓抑自己的驚訝，但似乎左邊的嘴角不聽使喚的抽動著。
我決定要丟出我的疑問。「Denny，你該不會…」
「凡凡…我以為妳早就感覺到了，是阿…我是GAY。妳不知道之前妳跟我說David也
是跟我同圈子的時候，那天是我最快樂的一天，凡凡，我真的要謝謝妳，謝謝妳時常鼓勵
我，讓我更有勇氣去面對自己的感覺！」
我感覺三魂七魄從我背後飄走，又不甘心承認自己沒有即時認出Denny是好姐妹的訊
息，我竟然直覺性的壓低聲音，就像好哥們重重拍了Denny的胸脯：「阿！騙你的啦！我
當然有發現阿！」然後以大笑做為掩飾。臨場反應和危機處理做的非常完美，但對於
Denny…應該是要用好姐妹的方式才對，怎麼直覺性的把自己內在雄性激素激發出來。今
晚沒有和Denny告白，應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承認我有點刻意想要遺忘那一晚的糗態，只記得在離開前，個人自尊心作祟加上想
要圓場圓的漂亮些，我大笑說要幫Denny牽紅線，當個媒人婆沾沾喜氣，也不知道是哪根
筋不對，自掏腰包主動請了他那頓晚餐，總金額加服務費：3580元整。
人財兩失。
其實這些都還不打緊，我自認為我還算樂觀派的。只是經過和Denny共進晚餐的震撼
教育之後，我真正覺得自己白活了三十年。
因為一年前我也曾暗戀過David。
一年前的某天晚上，David約我到他家頂樓看夜景，說要和我聊聊天、談心事。那晚
，他提著啤酒看著台北的夜景，竟然就大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甚至還倒在我的肩膀上
無法控制自己。他說，他女朋友背叛了他，讓他發現了第三者的存在。
天阿！這種好機會我怎麼能放過？看著David哭得那麼傷心，可是我實在無法掩飾我
雀躍的心情，雖然嘴上叫他不要太在意，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讓自己那麼
狼狽呢？
我腦子裡幻想了好幾百個偶像劇情節，自以為David會和我擁吻做為最好的結尾，不
過他接下來說的話，讓我頓時想從他家的頂樓一躍而下。
David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淚，他抬頭看著我說：「那不是女的，而是一個男的。」之
後又躺在我的肩膀繼續啜泣。
Fuck！但他哭的樣子還是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