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一連串奇怪的事件，周爾原晚上坐計程車，到普航寺投宿，他想，有大殿佛祖
神像在，應該就不會夢遊。普航寺位於幽靜的深山內，被廣袤森林包圍，夜晚只會聽到蟲
鳴與微風私語，將巿俗塵囂、人間雜念隔離在外。
　　　　　　　　
　　雖然臨時抱佛腳，不過也摸到了腳趾頭。周爾原躺在普航寺為訪客準備的客房裡，沒
幾分鐘便睡著。這次雖然也作夢，但夢境的品質，從經濟艙跳到商務艙，他正站在一片燦
爛的向日葵園地上，和藹的大佛對他微笑，還有幾位端莊的仙女彈奏古箏，悠揚樂聲，撫
慰多日來的緊繃神經。
　　　　　　　
　　不過，樂聲進行到一半，天空雷聲大作，下起猛烈暴雨，仙女花容失色，紛紛飛去，
而大佛也跳上筋斗雲，狂飆飛走，留下古箏與周爾原。但他沒有時間煩悶，因為遠方捲起
山巒般的洪水，迅速將園地淹沒，他踩著古箏，在汪洋中衝浪。
　　　　　　　　
　　衝累了，周爾原趴在古箏上休息，意識逐漸模糊。醒來時，已經飄到荒島上，天色昏
暗，而他漂浮時所抱的古箏，不知去向。
　　　　　　　
　　問題，很快有了答案。周爾原似乎聽見古箏的聲音，從後方的森林傳來，他站在海灘
上，面對無盡的水域，無法再向前走，只能後退以尋求出路。他沿著樹林方向而行，撥開
茂密的枝幹，一步步往古箏聲音的來源前進。
　　　　　　　　
　　周爾原意識到，他當下所在的場景，和上次遇見那顆噁心怪頭時相比，並沒有太大差
別，同樣都要踏在草堆裡行走，身旁皆有螢火蟲指路。歷史再度重演，周爾原走出樹叢，
看到相同的溫泉，有位穿綠花白底和服的女生，正「坐」在溫泉水面上彈奏古箏。他揉揉
眼睛，再確定一次。他真的沒看錯，和服女生的確是盤腿在水面上，撥弄前方固定不動、
也貼緊水面的古箏。
　　　　　　
　　和服女生發現到周爾原的出現，中止樂聲，挽起古箏，起身向他走去。他滿臉訝異，
因為她不是別人，正是剛身亡的椎由真央，她的體態，和他初次在旅館大廳時見到的一樣
，玲瓏有致，身上也沒有浮腫發爛流濃的痕跡，只有膚色蒼白些。
　　　　　　　　
　　「妳真是多才多藝，會說多國語言，也會彈古箏，這樣妳在這裡，就不會無聊了。對
了，要不要替妳找一台電漿電視和第四台天線？這樣可以實況收看世足賽，日本隊還是很
被看好的，進十六強很有機會。然後，要不要送妳一支巫巫茲拉？這樣會更熱鬧一點。」
周爾原扯了半天，不過，他還是沒想到，為何會在這裡碰到椎由真央。
　　　　　　　　　　
　　「你想跳舞嗎？」椎由真央笑著。
　　　　　　　　　
　　周爾原聳聳肩。和阿飄跳舞，他不排斥，剛好也可以趁此時，多打探一些消息。
　　　　　　　　　　
　　椎由真央牽起周爾原，在水面上優雅的跳起圓舞曲，他這方面不熟，便讓她帶舞。而
她，始終保持詭異的笑容，嘴唇裂開，兩邊上揚四十五度，像是臉上掛了紅色的迴力棒，
他只感覺到，全身如遊魂般的飄浮，與壓迫性的陰森寒氣。
　　　　　　　
　　周爾原猜測，她應該就是阿飄，雙手冰冷，而且腳從來沒有碰到水面，而他現在，和
坐熱汽球差不多，根本是浮在空中，腳步要怎麼踏，都沒有關係。　　　　
　　　　　　　
　　「妳找我來，是要告訴我，誰是兇手嗎？」
　　　　　　　
　　「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免得你受不了。」椎由真央以食指堵起嘴巴。
　　　　　　
　　「為什麼？不就是那個小白臉神棍嗎？」
　　　　　　　　　　　　　　
　　椎由真央並未回答，只是按照自己的節拍，帶領周爾原，跳著輕快的步伐。闇黑天空
，隱約冒出缺口，銀白光線灑落，在水面寫下迷濛的魅魑行書。
　　　　　　　　　
　　不過，水面上卻飛來了筋斗雲，大佛拈花微笑，伸手把周爾原拉起，丟在衪背後，筋
斗雲馬力全開，將漫舞翩翩的她抛在後頭。
　　　　　　　
　　「這位大德，這位大德。」周爾原意識模糊，感覺有人在搖他，睜眼一看，他仍躺在
普航寺的客房裡，搖他肩膀的，是位年輕的和尚。
　　　　　　　　　　
　　周爾原勉強坐起來，揉著眼睛，雖然他被叫醒，但可以確定，剛才跳舞的畫面，必定
是夢而已。
　　　　　　　　　　　　
　　「我們要早課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一起參加？」和尚問。
　　　　　　　　　　
　　「早課？所以現在快五點了？」周爾原從木板床下來，注意到窗邊，天色漸漸變亮。
　　　　　　　　　
　　「是的。」
　　　　　　　
　　「我半夜有跑出去嗎？」
　　　　　　　　　　
　　和尚不解的看著周爾原。
　　　　　　　　　　
　　「我半夜會夢遊，想確認一下。」
　　　　　　　　　
　　「對不起，我們都很早就寢，深夜並沒有人看守的。」
　　　　　　　　　　　　　
　　周爾原站起來活動筋骨，卻發現，在木板床下，有一截木製物，他立刻彎腰抽出來，
竟然是古箏，和夢境裡的一模一樣。
　　　　　　　　　　　　　　　
　　「這古箏是你們的嗎？」
　　　　　　　　　　
　　「我們沒有古箏，這不是你帶來的嗎？每天我們都會打掃客房，在你來之前，床底下
並沒有這個的。」和尚搖頭。
　　　　　　　　　　　　　　　　
　　周爾原呆立半天，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夢裡的古箏，跑到了現實生活？他是不是又
夢遊了？如果是夢遊，他沒有交通工具，又如何跑到那片向日葵園地？而他所看到的椎由
真央，是否真的就是她的鬼魂？一切的謎題，就像無限擴張的黑洞，慢慢吞噬他的真實人
生。
　　　　　　　　　　　　　　
　　周爾原並沒有做早課，將古箏暫放在普航寺後，自己慢慢走下山。回到巿區，找了一
家早餐店來填肚子，不過，吃蛋餅時，他特別留意一則電視新聞。
　　　　　　　　
　　「一台押送涉嫌殺害一位日本年輕女性的歹徒的警車，在路途中與油罐車相撞，造成
一重傷兩輕傷，所幸無人死亡，而車內的林姓嫌犯，則不知去向。」
　　　　　　　　　　
　　再看下去，周爾原很確定，新聞說的就是林以泰，裡頭提到他在六月花溫泉旅館前被
抓，以及被害者椎由真央的簡介。而警方，已經下了通緝令，並提供賞金，要火速逮捕林
以泰到案。
　　　　　　　　　　　　　　
　　但早餐店的客人，顯然對這則新聞不感興趣，低頭吃早餐或看雜誌，只有周爾原仍在
關注。但也因為他看得太過專心，反而沒注意到，來自別處的襲擊。
　　　　　　　　　
　　不明物體，咬住周爾原的手臂，他回神，發現是隻玩具食人魚，和上次坐熱汽球時見
到的，是同一個款式。
　　　　　　　　　
　　又是食人魚！林以泰的預言，再度發生在周爾原身上。
　　　　　　　　　　　
　　一位穿著運動衫、短褲、舉止斯文的中年男子高樹強，牽著小女生，表情尷尬的走過
來，對周爾原致歉。
　　　　　　
　　「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亂玩，結果打到你了。」高樹強彎腰鞠躬。　
　　　　　　　
　　「和叔叔說對不起。」高樹強平和的對小女生說。
　　　　　　　　　　
　　小女生被嚇到了，完全說不出話，但眼睛一直看著那隻玩具食人魚。
　　　　　　　　　　　　　　
　　「如果這隻是純金打造的，我就老實不客氣，直接帶回家當小禮物了。」周爾原把玩
具食人魚遞給小女生，她接過後，溜到高樹強的後面。
　　　　　　　　　　　
　　高樹強笑了出來，他抽出椅子，坐在周爾原的對面，也抽出另一張椅子，讓小女生緊
靠著坐。　　
　　　　　　　　　　　　
　　「謝謝你，不然，我請你吃這頓好了。」
　　　　　　　　　　
　　「我就是在等你這句，這社會上，應該多一點像你這樣有禮貌的人。」周爾原嘴巴很
誠實。
　　　　　　　　　　
　　很快的，桌上多了蘿蔔糕、飯糰、燒餅、油條、豆漿，三個人立刻開動，吃了起來。
　　　　　　　　　
　　「你知道嗎？我覺得這案子很奇特。」高樹強油條咬了一半，指著電視。
　　　　　　
　　「那個日本女生被殺的案子嗎？」周爾原問。
　　　　　　　
　　「嗯！」高樹強點頭，把油條吃完，用筷子攪拌了碗裡的豆漿，「我看到報紙寫，法
醫報告說她是在溫泉溺死的，因為檢驗出來，水質和溫泉一樣……」
　　　　　　　　
　　「在溫泉溺死？是六月花嗎？」
　　　　　　　　　　
　　「重點是，她是在別的溫泉溺死，不是六月花。」
　　　　
　　「你的意思是，她被人綁架，然後被丟到另一座溫泉裡溺死？這樣的話，兇手不就是
電視上說的那個小白臉嗎？」
　　　　　　　　　
　　「不過，報紙也提到，六月花裡的人有說，他們調出所有地方的監視器畫面，完全沒
有她，包括她那樓的電梯、樓梯監視器，也不曾看到她出來，這樣的話，她是如何跑到外
面，又不會被發現？」高樹強反問。
　　　　　　　　　　　
　　周爾原聳聳肩，沒想到如何回答。　
　　　　　　　　　
　　「我有個奇怪的猜測，就是她是從窗戶飛走的。」高樹強把女兒的玩具食人魚拿來玩
。
　　　　　　
　　「原來是佛地魔綁架她啊！看來只有哈利波特才能解開這個案子了，不過榮恩和妙麗
也要湊一腳吧！」周爾原比著大姆指。
　　　　　　　
　　「你說對了，我就是看《哈利波特》，得到這個靈感的。」高樹強拍手，像是遇到知
己。
　　　　　　　　　
　　「嗯！」
　　　　　　　　　
　　「也許不是人、不是巫師，可能是別的，就像這隻食人魚，沒有人想到，牠也是會飛
的。」高樹強拿著玩具。
　　　　　　　　
　　「也可能是外星人，聽說有人被綁架到飛碟做實驗……」　　
　　　　　　　　
　　「這也有可能，也許倪匡可以回答。我會這樣說，是想到了最近幾天的一件事情，我
部隊裡，有個女憲兵失蹤了。」
　　　　　　　　
　　「女憲兵？」周爾原放下蘿蔔糕，專注看著高樹強。
　　　　　　　　　
　　「她長得很漂亮，是我們的隊花。她前幾天休假，就是從世界足開幕戰當天，一直休
到……我想一下，就是荷蘭丹麥之戰那天。」
　　　　　　　　　　
　　「荷蘭丹麥之戰？」周爾原越來越驚訝。
　　　　　　　　　　　　　　
　　不會吧！難不成，就是周爾原在酒吧碰到的那位眼鏡正妹？
　　　　　　　　　　　　　　
　　「嗯！她回來營區時，荷蘭丹麥這場已經比完了，然後就是……」
　　　　　　　　　　
　　「日本對喀麥隆。」周爾原接話。
　　　　　　　　　
　　「對！」高樹強比著食指，「營區很多人在看，不過日喀之戰結束後，她好像消失了
。」
　　　　　　　　　
　　「消失？你有她的照片嗎？」　
　　　　　　　　　　　
　　高樹強掏出口袋皮夾，從其中拿起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你看，這就是我們以前的大合照，她是右下角那個。」高樹強將照片遞給周爾原。
　　　　　　　　　　
　　周爾原拿起來看，眼睛頓時張大好幾倍，因為高樹強所指的女生，正是那位紅框眼鏡
正妹。
　　　　　　　　　　
　　「日喀之戰比完，就沒有人看到她了。從半夜開始，我們就大搜查，找了好幾次，翻
遍整個營區都沒有，調出所有的監視器帶子也看不到，我們確定，這些監視器都是好的，
因為才剛裝幾天，也測試過。」
　　　　　　　　
　　「為什麼電視上沒有她的失蹤新聞？」
　　　　　　　　　
　　「我們長官壓下來了，我也沒辦法，」高樹強無奈的說，「最後，我們在她的置物櫃
底層，發現一張字條，就字跡上來看，是她寫的沒錯。」
　　　　　　　　　　
　　「字條上寫什麼？」周爾原把那張合照還給高樹強，讓他收進皮夾裡。
　　　　　　　
　　「我去泡溫泉，謝謝大家的照顧。」
　　　　　　　　　
　　「像在留遺言。」
　　　　　　　　　
　　「我們也這麼認為，只好動員全部兵力，地毯式搜索，每處溫泉都去找，都找不到，
就算她想不開，也應該會有遺體才對。」高樹強臉緊繃著。
　　　　　　　
　　「嗯！」
　　　　　　　　
　　「她叫邱牧婷，本來要準備結婚了，還請我當證婚人，唉！可惜現在……她的家屬剛
開始也急著尋找，但是現在……」高樹強不禁嘆氣。
　　　　　　　　　
　　「你覺得她兇多吉少嗎？」
　　　　　　
　　「我自己是覺得，不管是邱牧婷，或是那位日本女孩，她們的失蹤，或者是死亡，都
和溫泉有關，兇手恐怕不是我們可以想像的。」
　　　　　　　　
　　「說到這裡，我想到，最近也有個男的失蹤了，是民代的兒子，外號叫金寶貝，你覺
得他會不會也遭到不測了？」周爾原問的人，正是那晚撞到他的張翊金。
　　　　　　　　
　　「可能吧！我看過報導，他好像滿喜歡找女生泡溫泉的。」高樹強點頭。
　　　　　　　　
　　「真的？」
　　　　　　　　　　　
　　「我聽同事說的，這傢伙仗著他老爸名號，四處風流，常找美眉去溫泉旅館，」高樹
強搖頭，「唉！反正這年頭，要自求多福了。」
　　　　　　　　　　　　
　　如果沒有被玩具食人魚咬，周爾原可能不會意外得到這些線索，他開始有點眉目，能
慢慢摸清眼前所遇見的狀況。
　　　　　　　　　　　　
　　這似乎是溫泉殺人事件，喜歡泡溫泉的，或者是和溫泉走很近的，似乎難逃厄運。但
是不是所有泡溫泉的人，都會被殺？有誰能倖免於難？周爾原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