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到一個阿桑繫著腰帶，腰帶後面綁著行李箱的把手，就這樣兩手空空的拖著行
李箱走在路上。
真不愧是阿桑啊!
多嘴
* * * * *
魔女
在短暫的閒聊與收受祝賀之後，領主公開徵求懂得那位老婦人吟哦之語的翻譯，場
面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華服摩擦的細微聲響──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
一句話。
誰想和一個亂七八糟、貧賤，還是罪犯母親身分的人牽扯上關係？盡管大廳之中是
有幾個原先是在南方出生長大的人，此刻卻噤若寒蟬，躲避領主疑惑的掃視眼光。
伊蓮娜說她願意幫忙，這倒把菲菲給嚇了一跳，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姊姊懂得南族
語言，除了母語，伊蓮娜對其它的語言文化一向鄙視。
她拉了拉使節的袖口，對方不滿地要菲菲安靜。
「人這樣多，還動手動腳的。」茉莉的丈夫不悅地想，「茉莉隨時會出現。」
伊蓮娜從人群中走出，像朵芙蓉在綠葉間肆意綻放，她自在的享受眾人的目光，
輕鬆地微笑，緩和突如其來沉默與逐漸升溫的領主的不滿……說這麼大的一個地方沒
人懂南方語言是不可能的，那地方商人來往、多產會唱歌的美女和珍珠，上層階級的
勢力自然也有所銜接，伊蓮娜明白沉默的原因，這倒是個機會。
「我想我懂得些。」她謙卑、誠惶誠恐地說，做低姿態，「但只是些簡單的語詞
而已，若是跟犯罪相關的字詞則有些勉強……畢竟在我的家鄉，會用上的時機不多，都
是些相關於海產以及珍珠等的詞彙，要是能幫得上忙──」
伊蓮娜語帶保留，畢耶拉匆忙忙地出來接話，「不必了，說到底，那些下流人士用
的語言我們還未必知道呢！何況是您，下頭太陰冷潮濕，還怕生病。我說呀！這廳裡頭
哪有人知道那些粗俗的話，倒不如去找找城外那些小民看看？」沒有貴族還跑去充當賤
民翻譯的道理，眾人紛紛附和，講起了許多好聽話。
領主最後承認他的確是沒想太多，轉而讓其他的下屬去處理這件事，這門差事最後
是落在凱身上，他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聽從菲爾的吩咐出城找人。
廳裡的氣氛立刻恢復熱絡，在得知那群盜匪的下場後不少人直嚷著火神有眼，沒
讓髒血玷汙了劍。瑞比歐找不到機會和領主說明小獅子的事，現場裡有幾個小獅子的親
戚，雖然不是名門大家，但當著面講實在太過難堪，伊蓮娜在站出來之後便一直跟在領
主身旁，大人也樂得和她講話。
「那真是太可怕了。」伊蓮娜用手巾半遮著臉，張大眼睛，卻反而有幾分媚態地說。
領主才剛講完盜賊內鬨的故事，魔女的屍體在現場便燒掉了，伊蓮娜可惜的是她不
能躬逢其盛，白白讓那女人的魔力灰飛湮滅──但一個會玩到送了命的魔女，似乎也沒
多厲害──她在心底想著菲菲，要不是這些年有自己顧著妹妹，那丫頭早就被嫉妒心強
的女人買凶曝屍野外了。
領主以為他的故事真嚇到了伊蓮娜，道了歉，說或許是戰事太過順利的緣故，有些
怠慢。
但其實是他的心裡有個疙瘩，對於盜匪內鬨的故事感到不太舒服，以為說出口會好
些，卻反而更加的感到不快：因為外來者的介入，整個團體分崩離析……在收拾完營地
之後他制止了菲爾的玩笑話，那傢伙雖然是在嘲弄劫匪，卻感覺像是在暗諷伊蓮娜。
他呆呆地望著伊蓮娜，希望她別因此而受到任何傷害。
伊蓮娜沒感覺任何不對，第三者、感情糾紛早見怪不怪，何況又是這些罪犯的事，
與她何干?她可是又天真又善良，貌美氣質佳而且熱於助人，不僅展現出自己不畏骯髒
的情操，也為沉默的貴族們找台階下。她樂於被領主凝視，還裝作尷尬害羞的模樣，嘴
巴不說，卻知道其他人正看著。
熱鬧的慰問聊天在晚餐前暫時散了場，伊蓮娜在領主與瑞比歐離開時抓住了一旁
的僕人詢問茉莉的狀況。「這麼大的事，怎麼沒看見她下來?」
菲菲就站在伊蓮娜的不遠處，一聽見她找小公主便豎起了耳朵，感覺身體四肢用
力了起來，血流的特別快。
剛才有好多仕女來打趣她們倆，使節溫文有禮地一一迴避，菲菲懼怕了起來，主
動走離使節，藉故和騎士們攀談……反正只要談及戰場，騎士們就會滔滔不絕。
「身體不大好，目前在小公子那裡休息。」僕人悄聲回應，菲菲想用咒語偷聽，
卻一時恍神，給正揮舞著手勢、神采奕奕的騎士握住了手。
菲菲嚇了一跳，感到噁心。
「抱歉。」對方立刻放開菲菲的纖手。
「注意點。」菲菲說，皺起眉，將那隻被騎士碰過的手用手帕包起來，惹得那人
也不大高興。
她現在一點也不稀罕這些臭男人的碰觸了：他們毫不溫柔、粗魯，且言詞莽撞，長
相猥瑣，完全比不上茉莉的丈夫……小妹完全是撿到的運氣，那個傻瓜，怎麼會恍神到
給茉莉求婚呢?不公平、真不公平，他說是伊蓮娜誘導他的，伊蓮娜……自己嫁不出去
就拉著別人下水，算什麼姊妹?口口聲聲為了妳們，到頭來還是個自私鬼，好處都自己
吞，聯合茉莉起來欺負人，自以為聰明……
眼見著人差不多都散了，菲菲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在走廊上認出了茉莉的女僕，發
現她走去的方向正是使節的房間。
對方也注意到菲菲，停下腳步。
女僕的年紀很大，頭髮鬢白，曾服侍過三人的母親，最後是留在茉莉那裏。菲菲禮
讓她，女僕原想直接走過去的，停了一下，最後卻把菲菲帶到暗處，訓了一頓──看茉
莉為自己的丈夫傷神成這個樣子，悽慘破落，她實在是看不下去，再怎麼說都是自家
人，哪有左手打右手的道理？
她仗著自己的輩分勸說，菲菲卻不大搭理。
「別玩了。」女僕說，壓低音量，神情肅穆。「平常玩外頭的人就算了，動到自己
人身上就不好。太太今天下午簡直是發了瘋，城裡的一個小姐告訴她您和先生走的太近
，還說要在這裡辦婚禮──」
菲菲笑了。「辦就辦，誰怕誰，我怎麼管的了他們的嘴巴？」她的愛是神聖的，是
女神賜予的禮物，受到阻攔越大，就越顯的珍貴脆弱。
他還顧忌著茉莉，因為他還靠著茉莉吃飯，可是菲菲不怕：再怎麼說，魔女還是比
普通女人來的強，要不是伊蓮娜成天把她困在那鬼屋子裡，她早就出來自立門戶，也不
會讓茉莉白白糟蹋了這樣的一個男人……簡直是姊妹倆聯手打壓嘛!排行第二就活該給
踩在腳底?
「但是──」
「我知道妳在想我笨。」菲菲尖銳地說，「誰不知道呢?他們想早點回去，早點回
到他們的場子去，這裡是別人的地盤，要發作不好發作，到時候他就又給那兩個刁鑽鬼
婆子給牽著鼻子走，妳以為我會再度沉默?告訴妳，現在這樣我反而比較高興，是我的
就是我的，叫茉莉別再拿自己不舒服和其他的理由當藉口，自己的丈夫不愛了是自己的
問題，魅力不夠。還有，」她停頓，惡狠狠地說，把女僕當作茉莉。「他從來沒有愛
過妳，從來沒有！」
菲菲拋下傻了眼的老女僕，氣宇昂揚的離開了角落。
* * * * *
「來，」凱蒂絲招手，一位年輕的僕人走上前，「幫我看看，這線穿過了針頭沒？」
「有，夫人，很穩妥的穿過了。」
「那就怪了…….」凱蒂絲想，她還以為她的眼疾又犯了，看見有人施展咒語──能
把耳語放大，偷聽用的咒語──二公主的手勢非常明顯，明顯到把其他人當作瞎子一
樣，盡管最後被魯莽的騎士打斷。
她已經好久沒看見有人施咒了，還在公眾場合！只有三流的魔女才會犯這種錯，就
算是在魔女滿街跑的國度，公然施法仍是一項極危險的罪行。想想看，那大概是很久很
久以前，魔女與魔法師大戰之後的規定了，受到波及的人們對魔法下了禁令，這是個能
做但不能實際做出來的事。
不施魔法的魔女反倒更受歡迎呢！盡管大部分人的心底有數，那全都是個幌子。
誰會稱呼不偷東西的人為小偷？
「沒事了。」凱蒂絲揮手，把僕人重新趕回她的岡位上。
這件衣服破了一個口袋，她得補補，不然伊卡德之後要穿什麼?現在的衣服太花俏
了，她不希望伊卡德變得跟魔女一樣，被虛榮蒙蔽了眼。那孩子很聰明，一點就通，眼
神清澈明亮，她不要他犯自己曾犯下的錯誤，繞了許多彎才好好的、誠實的面對，承認
自己其實沒很重要，世界依舊會運轉，人群依舊會找到下一個追星捧月的目標。
凱蒂絲明白不是所有的魔女都有她一樣的運氣，越是聲名響亮，就跌的越重，越承
擔不起歲月的腐蝕。伊卡德還年輕，太年輕了……太沉溺於世事，八成是跟領主學的，
這樣容易憤怒，容易因為事與願違而意氣用事，造成傷害。
至於二公主的魔法……
最後一針。凱蒂絲將線頭打了死結，拉緊，用嘴咬斷──不怎麼優雅的作法，但反
正她也是老了，剪刀拿不穩，怕戳到人，甚至自己。
至於魔女的事，凱蒂絲管不著，領主休掉每任老婆時也從沒和她商量過，只是報備
。他畢竟是這塊領地之主，沒人管的了他，當然，他也必須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如此而
已。凱蒂絲只有在領主徵詢時才提供建言，插手太多最後會傷到自己，她可不是個濫好
人，沒必要參與演出……
凱蒂絲在城外有自己的小屋，自己的田地，自己的佃農，沒人傷得了她……
等伊卡德學完隱蔽的魔法，她的責任就完了，婚禮一點也不重要……
她還能在夢裡看見他，回味已然褪色的記憶，奏起的音樂斷斷續續，破碎的言語
不斷重複，每個令人心繫的時刻…..
她說他愛她，而凱蒂絲回以同樣的熱情……她不能在多追求什麼了，這已經是女
神莫大的恩寵……
曾有個預言師要凱蒂絲繼承她的衣缽，說這是女神的旨意，但她拒絕了，奔入了另
一場情愛的華夢……
伊卡德，她那被拋棄了、最後還被親生母親間接害死的女兒的後人，她要把他的身
分隱匿起來，隱匿起這個世界的傷害和矛盾，人生最後的一點補償……仍是小心翼翼……
「夫人?」
「嗯?」凱蒂絲睜開眼睛。「我睡著了?」
「該吃飯了。」
「好，」她說，面露微笑，「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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