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我的手長了副腦，而且喜歡和正確的選字唱反調......
在最近的日子裡看了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的<樹上的男爵>，它其實是三篇小說中
的其中一篇，這三篇原本該是一本書的，在台灣這卻分裝成了三本，使得剩下的
那兩篇作為一本書說來說輕薄得可憐，作者原先書寫這三篇的原意也被破壞。
除了這一本，還有一本由奈及利亞作家阿貝契所寫的<分崩離析>，書寫傳統文化
與殖民文化的衝突，書中寫了許多伊博族的傳統和生活方式，翻譯也很認真的在書的
末端增添文化解釋。
<樹上的男爵>是一本可以讀得很愉快的小說，<分崩離析>是一本相較之下較為嚴
肅沉重的小說，卻可以讓台灣讀者更加認識伊博族，得以窺視除了東方西方這兩派
太過粗略、主流的文化意識之外，尚還有許多不同的文化聲音與生活方式。
我只是很無聊的想提高這兩本書在圖書館的借閱率而已。
多嘴
* * * * *
魔女
「格里城打劫的計畫是我媳婦幹的，她藏身在偽裝的貨車裡，在一夥人動刀動
槍的時候掀開粗布偷看。」
「格里城的打劫，女人也在場，她的……她的女兒?」
「她把一部分的金子藏在自己的肚子裡，她的衣服上有個口袋，可是被我發現
了，他們得把最好的部份給我，這是規矩，可是她沒遵守。」
「這老太婆拿了最好的東西。」
「放在哪裡?」
「金子呢?」
盲眼瞪視著前方，一個人揮舞鞭子，打在地上劈啪地響。
「燒掉了，那件衣服，還有鞭打，聲音也是這樣，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她被栓
在帳棚的後頭。」
「在帳棚的後面。」
「我們可沒找到數量相符的貨。」
「他們說那女人原本是跟商人一夥的，她的同伴逃了，她一個人站在那裏，直挺
挺的，薄紗下還能看見兩顆乳房……我一聽就知道了、我一看就知道了，沒撫育過嬰
孩的胸部，魔女。」
「女人沒穿衣服，被他們抓回去了。」
有人重重地哼了聲，「賤種配賤人。」
「叫她說出藏黃金的地點。」
「金子呢?」
「他們用金子幫她做衣裳，用金子幫她戴上頭飾，那都該是我的東西，這是規
矩!那女人不是好東西，我馬上就知道了……我媳婦至少還會把金子還給我，她卻連
我兒子都不放過。」
「他們用金子做了個金人，女金人，不……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這老太婆很
不高興。我不敢吶!大人!」其中一個發臭的人影跪下，那傢伙就和老婦一樣躬著背，
「要是我知道了一定會說出來，絕不敢自己私吞，真的!我發誓，大人，我向火神發
誓!」
老婦哭了出來，咿咿呀呀，她想起了一個男人也是這樣蹲在那魔女的腳邊舔她的
腳趾，兒子就把那人的舌頭給砍了。
造孽阿……她想，怎麼不連腳趾都一齊砍了，那可是她的黃金……
「她又說了啥?」
「他們舔著那女金人的腳趾。」
「邪教。」其中一人說，拔出了配劍。
「那是我的!我的東西，可是她拿走了……我要她也栓在帳篷後頭，可是他們不願
意，我的媳婦也不願意，她給她套上了野獸用的束帶，那魔女卻很高興，她不穿衣服，
躺在最好的地毯上──那也是我的東西！柔軟的地毯，我是他母親，他的一切，最好的
都是我的，可是那魔女卻……我媳婦不高興，真的，她跟我一起，她忠心耿耿，也是把
最好的給我……她個詐欺犯!謊言!假象!幻覺……」
拾糞者用力的打了老婦一下，老太婆哼哼唧唧地倒在地上，嘴吐泡沫。
「幹什麼?」沉厚的男音喝道。
「她說那是騙人的，大人，她是個騙子!」
一鞭落在老人的肩膀上，隨即是一盆冷水。
「痛啊!痛啊!」老婦大叫，口水沿著嘴角流下，她乾枯的雙手徒勞的在地上亂抓
。「我的東西，這是規矩，有什麼不對?她們的肚皮都沒有我爭氣!大太太、小太太、
二太太還是三太太，只有我，生下了那個孩子，他取得老爺的一切，那本該是我的，
我生下他的呀!那有什麼不對?這是規矩!」
「他想要的東西就是我想要的東西，別人的東西、別人的香料、別人的黃金和寶
石，他給我，都給我，是那女人不懂規矩!她拿走了我的兒子!」
「他說魔女取走了黃金。」
「可是她已經死了，問她知道多少。」
「金子呢?」
「她答應我，我媳婦答應我，可是我兒子不要──他怎麼能說不要?一個部下，
哥德，說他永遠效忠我，說他要幫我擊敗魔女，只要他能得到她……唉!唉!那是我
的東西!我的金子，我說好，只要把我的東西還給我，那女人身上的黃金和寶石，那
些他們用打劫到的財物換來的美食和香膏……她的首飾盒就放在一個小山洞裡。」
「一個山洞!」
「在哪裡?」
「金子呢?」
「她在我面前、在我的媳婦的面前把我的東西放在山洞裡，那些東西……」
挑糞者如實說了。
「還有別的嗎?」
「我們要更多的金子。」
「不、不、不，那都是我的!」老婦嘶吼了起來，「讓我出去，讓我再生一個…
…他不是我的了，這一個會更好……都是魔女的錯!我應該早先把她給殺了，聽媳婦
的話，不是，是媳婦聽我的話，我知道……」她哭了，雙手撕扯著臉，抓出一條一條
血痕，她像是一團會蠕動的破布、或是發出奇特聲響肉塊，在地上緩慢的移動。
那個人影蹲了下來，他告訴她，要是說出山洞的地點，他的兒子就會回來。
不，他們都死了，老婦親眼所見，她砍了她然後他砍向她，他砍向他，亂成一團
，大聲吼叫，刀劍搏擊，肉體倒下和靈魂灰飛煙滅的聲音，魔女的柔媚化做一聲長長
的悽楚的喊叫，在她倒下的時候，連血聞起來都是香醇，害得營帳裡的人都瘋了──
血的慾望。她知道要用火去除，推倒燈油，火神卻不下恩賜，火一下就給踩熄了。
她懊悔。
身為普通女人卻崇拜女神，遭到了天譴，為火神所不容。
她後悔，她的眼光回到了現實，地板是冷的，聞起來有股腥臭味，無數個罪犯在
這裡淌流鮮血與滾動人頭的所在，那些男人的高大遮擋住了燭火，皮鞭在身體上落下，
她感覺到痛……
撿糞者就著老婦破碎的句子將山洞的地點翻譯出來。
地牢的門口傳來拉扯和尖叫，女性的尖叫，地牢的守衛不得已地開了門。茉莉長
髮披肩，一手扶著牆一手拉著裙襬，一隻腳赤足一隻腳還穿著鞋，一拐一拐的步下階
梯，血沿著她的大腿內側向下滴落，滴答、滴答，黏稠的血在華麗的長廊上從她自己
的房間一路延伸至地牢前。她的所經之處都像個刑求過犯人的牢房。
隨身的小女奴抱著毯子，站在地牢門口躊躇不前──底下是她的惡夢，她一輩子
再也不想踏入的地方──可是她卻不能丟著茉莉不管，急得眼眶都紅了。
地牢的守衛關上門，吱呀一聲，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小公主的行徑簡
直像是被魔鬼附身，走廊上開始聚攏好事的人潮，奴僕、幾個膽大的少年貴族。
茉莉的女奴邊哭著邊在那扇門前跪下，臉埋在原想給茉莉的毛毯中。
「抱歉，大人。」她顫抖著。
「她說對不起。」
「我對於自身狹隘的眼界與度量感到深深的內疚。」
「她說她非常非常對不起。」
「但我不能再隱瞞下去，或者說，我已有了抵抗邪惡咒語的力量，不再被花言巧
語所誘惑。」
「火神萬歲，她要誠實。」
「她們給這整座城下了惡咒，要把全部人都拖往煉獄。」
「我們都會下地獄。」
啪!
一鞭打在撿糞者的背上，他跪下，不再發言。
茉莉伸出手觸碰撿糞者的臉頰，她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同情底下是熊熊燃燒的火
焰。「她們給我們下了偽善的咒，致使我們看不清真相，害怕醜惡，害怕罪──因為
她們的一切都是這樣美好，她們教我們逃避醜陋……」
「你到底想說什麼?」領主粗聲問，茉莉迎上他的眼睛。
「魔女。」
「魔女……」那男人再度開口。
「我的兩個姐姐都是魔女，她們是這塊土地上不容許的異端，我一直無法克服我
自己的障礙，姊妹相殺……但這一切已來到一個決定性的臨界點，再這樣下去，這整
塊地都會被火神憤怒的焰火所吞噬!」
「將有一場從天而降的大火。」
「我前來告發她們，」茉莉低下頭，蹲下身，「我有證據，身為兩位魔女的姊妹，
我擁有足以舉證她們的知識，她們在城裡依舊實行她們的邪惡魔法，我們都被騙了!她
們的承諾都是謊言，她們的美麗都是幻象，她們害怕時間之神，正如她們害怕那張俊
俏的臉給火神燒毀，只有經過時間真火的淬鍊才是真金，她們不過是一團渡上黃銅的
廢鐵罷了!我的嘴給她們的咒語封住，直至今日，我才積攢足夠的力量突破束縛，火神
在上，我發誓!」茉莉跪下，精準地比出手勢，「是祂賦予我說出真話的力量，大人，
您看看我現在的這副模樣，這就是她們施加在我身上，說出真話的懲罰!」
她的臉色充滿堅毅，夾著黯淡的微笑，毫無畏懼，發揮一個女人能令人信服的最
大極限，茉莉到底還是有著魔女的血緣，她的肢體語言比往常更加的豐富、吸引目光
，她像是從雲端跌落凡間，歷經森林重重的考驗而來到人類面前的神祉，「大人，您
相信我嗎?」她問，卻無異於一句肯定。
老婦大聲的哀號了起來，她聞到了瘋狂的味道，重複談論那場生死混戰，棚裡棚
外刀光劍影，血的味道。
「哥德請他再三思考，但是他說－－他已經是座石像了，他的心給魔女掏走了－－
不管活著還是死去，那魔女將會是他的妻子，永生永世。」
「哥德舉起劍，他說『那就來決鬥吧!像個騎士一樣勇敢地為愛而戰!』」
「大家都舉起了劍，那些曾砍下商人的頭顱、婦孺的頭顱、哀號著不要奪走女兒
童真的父親的頭顱的劍，發出了冷冽的光芒，他們的心就和劍同樣的正直，為了一個
死去的女人。」
「她死了，她也死了，我活著見證死亡帶來的榮耀，他們的劍輪流將對方的心窩
戳洞，一個一個的倒了下去，直到誰也不剩下，剛進來的孩子怕得躲在角落－－他們的
心智還沒有成熟到允許自己為一時的情緒喪命，也還沒有成熟到明白人的複雜正是由
這種違背生物常理的因子所組成－－正義、金錢、慾望、愛情、榮耀、忠誠……沒有
一項值得搏命，他們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也是最愚昧的，我呀!我只要我的東西!我
撿拾他們身上的金子，那些金子卻不再發光。」
「我不再看得清楚了，好像他們體內湧出的血淹沒我的五官，我應該聽媳婦的話
，讓她做這些骯髒事，她懂得將金子放進衣服的暗袋，她懂得在婚姻裡留條退路……
我的退路就是我的兒子，而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她哭著，「我的金子，我的
錢，我的東西……」
茉莉垂下眼睛，諾大的牢房裡只剩下老婦的啜泣和跟著微微搖曳的燭火。
她的兒子，她的希望，她堅強的泉源。
只要那兩個姊姊不在了，丈夫和自己就能回到宅邸，將剩餘的資金投入別的產業
，買田、買地、經營農場、旅店，那是很容易的事，茉莉有無與倫比的聰明幹練，而
丈夫有那張嘴巴和套近乎的能力，她可以把光彩都讓他，只要這還是個家，只要他們
三人，加上這肚裡的嬰孩……一個完整的家。
沒有魔女、沒有那些情愛糾葛，沒了、完了，一切都要結束了，只要、只要……
「我相信你。」領主說。
茉莉癱軟了下來，跪倒在地，女奴終於鼓起勇氣將毛毯送到了主人的肩膀，眼淚
滴在毛毯上，她笑著，茉莉笑著，結束了。
<還有待續>
謝謝你的閱讀 :)
BLOG:http://blog.roodo.com/funny1990/archives/5760307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