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
[第一章]
「來大家，打招呼，這是今天第一天加入我們的臻殷！」我的面試大官外加好像是店長的蒨蓉（姐）說。抓著我的肩，輕輕的將我往前推，面對著一群人的雙眼凝視。雖說也不是突然地被凝視著，畢竟從一早來報到到現在，三個小時過去了，奇怪的眼光真的少不了。但原本還待有些害羞，默默偷偷撇著的眼光，通通都光明正大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大家好，」我說，輕輕地在空氣中揮了揮手。「我的名字是李臻殷，李就那個『李』，『臻』就是一個『至』一個『秦』的那個『臻』，然後『殷』就……痾我也不知道什麼殷。反正你們好像也不用會寫我的名字哈哈。」天阿我在說什麼。
「嗨臻殷！」看起來很親切但我真的還是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的小眼女孩說。後面越來越多人跟著開始說著「嗨臻殷！」，聲音此起彼落。
「嗨！痾，我今年二十歲，在美國讀書，現在放暑假回來這樣。我中文很好我有國中畢業，我只是會忘記怎麼寫字外加字很醜這樣。阿我也聽得懂台語只是講起來很有問題會走音這樣。阿我很喜歡唱歌，而且其實不難聽啦哈哈。痾，我是不是有點講太多？」我停止，轉向面試大官再投以求救的眼神。
「有點。」面試大官冷冷地說。我尷尬地低下頭，默默往後退，卻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我又再度的轉過身，尷尬地看著眼前這個又不知道是哪裡蹦出來的人，認認真真的道了歉，帶著完美的九十度鞠躬。而這舉動看來嚇到了眼前這位金毛小子，還有現場的每個人，除了面試大官。面試大官總是帶著很冷靜平淡的表情，好像世界末日了也不會動到他一根毛一樣。
「饒戴程你又遲到！」面試大官碎唸著。而眼前這個金毛小子只是尷尬的看著面試大官，淡淡的笑了兩聲後，便騰出了個位子把我抓進那個我剛剛挑戰加入失敗的圈圈。
「好，」面試大官接著說。「今天訂位蠻滿的，苡琳記得在外面跟客人解釋，」一位長髮大眼的女孩默默地點頭回應。「今天內場的食材都夠，幫我push一下紐約五分三客，」現場所有人專心聽著蒨蓉姐的報告，時不時再增加了一些訊息。我試著專心聽懂他們在討論的事宜，但聽到第五句我就再也跟不上了。最後，我乾脆放棄，便開始認真觀察著現場的所有人。
因為大家圍著一圈，眼睛飄來飄去的，默默的就發現了很多小事。那個好像叫滋昀的小眼女孩，好像已經在這裡工作很久了。站在他旁邊的是一位眼睛大大，看起來有點像混血兒的男孩。剛剛的長髮大眼女孩站在小眼女孩的另一邊，認真地聽著蒨蓉姐的報告。站在我正對面的是一位頭髮抓的之高的男孩，頭髮又多，看來可以塞一顆蛋在裡面都不會被發現。
「好了，還有什麼問題嗎？還有什麼事情要說的各位？」蒨蓉姐說。大家面面相覷，默默地搖搖頭。「好，你們還有三十分鐘，還沒吃飯的快去吃，事情還沒做完的快去做！尤其是你啊饒戴程！」蒨蓉姐轉過身掐著金毛小子的左耳。「滋昀，臻殷就交給你了！」突然聽到我的名字，我整個精神都來了，心跳從時速五公里秒衝到兩百。
撇過頭，小眼女孩和我正好對到眼。面帶微笑，她抓著剛剛站在她一邊的混血男孩朝我這邊走過來。
「嗨臻殷！我是蔡滋昀，很高興認識你！」邊說邊伸出一隻手。混血男孩也在旁邊搭上話，「嗨！我是王伯恩，大家都叫我Bryant，Nice to meet you!」看來混血男孩不只混血，是真的有些國外背景在身上。我開心的向他們問好，心想或許這份工作真的不錯。從面試，報到，到現在，每個和我說話的人都非常親切，待我都很好，好像我們認識很久一樣。可以簡單的開著玩笑，嘻笑，輕鬆地度過上班的時間。
因為還有三十分鐘的時間，大家都圍繞在我身邊和我聊天，問東問西，待我真的不錯。今天的午餐是非常台式的餐點。大家捧著自己的碗，一口接著一口。我得到最多的問題總是：「你為什麼會想出國讀書啊？」而這個問題當然也是被問了。我的回答其實都差不多，因緣際會之下，就這麼踏上這條路了。我認真地一一回答大家的問題，默默的和大家好像也打成了一片。大家年紀好像都相當，導致我們之間的隔閡並不多。我開始認真觀察著大家的關係。看來我的小主管滋昀和混血兒伯恩是情侶關係，其實蠻可愛的。大眼長髮女孩也向我介紹了自己，鄧苡琳，和滋昀好像是很不
錯的朋友，總是膩在一起，連菜都拿得一模一樣。
「所以你英文很好喔？」從我的左後方傳來了這麼一個問題。我往那方向看去，卻不知道問題是從哪裡出現的。
「你這什麼蠢問題，她出國讀書欸，英文當然很好啊！」這次我聽到了，是那位頭髮高到可以裝一顆雞蛋的男子，鄭瑞洋。要不是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我早就衝上前大道理一番了。但人們總說，人到哪都不應該出太多風頭，我今天不過是出現而已，好像就出了過多的風頭了。
「沒有很好，」我說。再轉過頭笑笑的看著滋昀，期望可以從她身上得到一些支援。只可惜，第一天認識，誰會真的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又是怎麼走過來的呢？這麼一個我最討厭的話題，就這麼持續下去。
「哎喔！你謙虛什麼啦！」苡琳說。
「對啊！你講話都有ABC的感覺了，怎麼可能英文不好！」雞蛋男補槍。
「我沒有說不好，只是沒有很好。還是有很多時候我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我靜靜地回答，希望話題就此結束。
「She is right. There is no way someone can be perfectly well in a language.」混血男看來是唯一跟我坐過同一艘船的人。
「哎呦，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啦！反正你們這些出過國的就是英文很好啦！」雞蛋男再度補槍。心裡的火默默的就越升越高了。任何人的外語能力並不是出了一次國就可以輕輕鬆鬆進步的。我們沒有哆啦Ａ夢的語言蒟蒻，我們只有我們那尚未開發完全的腦，還有很厚的臉皮。出國這幾年下來，我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在我這些年的努力下，我終於可以輕鬆一點點的和外國人溝通，輕鬆一點點的寫下三頁的英文報告。在我自己幾年來的努力下，終於可以勉強的說自己可以流利的說這個語言。只是有些時候，人們總是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你付出的所有努力。雖然我努力保留著心中的那份
怒火，但心裡還是過不去，於是機關槍嘴就那麼不小心的，開了一點點。
「我的英語確實在出國後進步了很多，」我說。「但並不是出了國什麼都不做就可以，我從連在麥當勞都點不出個麥克雞塊套餐，到現在我可以去清楚地告訴服務人員我要什麼不要什麼，牛排要幾分等等。」我雙眼直瞪瞪地看著雞蛋男。「我目前有的，是我過去幾年來的努力得來的。我確實很幸運，有這麼樣一個機會，可是機會是給準備好的人，更多的機會只留給持續努力的人。所以今天我在這，希望學點經驗，用我僅有的一點點能力，做一點有意義的事。純粹不想當廢物。還請你多多指教。」我說，低過頭看著眼前這晚突然變得難吃的食物。
「你不是廢物，」那個聲音又再度出現，這次我終於確定，那是來自金髮男孩。我看著他，幾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們才是廢物，什麼都不會。」轉過頭，金髮男孩轉過頭看像雞蛋男拍拍他的肩說「走啦，抽煙。」便一同離開了現場。
「欸你不要理他們啦！」苡琳說，「他們本來就很愛一天到晚找人吵架。」看著她，我尷尬地笑著，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覺得，反應好像過了頭。
「對啦，你不要擔心啦，他們兩個好兄弟愛忌妒！」混血男孩用他帶點腔調的口音說。
「不好意思欸，因為我每次一認識一群人就會被一些人這樣說，每次聽到每次不開心。哎喔，不好意思好丟臉喔。」我尷尬地回應著，飯也吃不下肚了。
大家紛紛告訴我不需要擔心，覺得我說的很對，很少可以聽到一個出國讀書的人真的去討論他的生活經驗等等。我也知道大家都只是說說場面話，但也著實慶幸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用完餐，大家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崗位。而我第一天上工，其實只是上課。坐在比較餐廳內較偏僻的位子上，滋昀和我有說有笑。一個一個仔細地教我大大小小不同的規定。我喜歡抄抄寫寫，便在紙上一點一點地記錄下了。
工作內容聽來並不難，我想服務業就是這樣吧？你期望怎麼樣被服務，就該怎麼樣的去服務別人。需要記下的東西並不多，雖說是上課，但其實大多時間我們都在聊天說笑。原來滋昀才大我兩歲，已經在這裡工作四年多了。在這裡上班的大多都是學生，或者剛畢業。年齡相當大家的感情都不錯，上班都是和樂融融的。雖然和大家還不認識，但看著大家的相處，真心覺得這第一份工作可以得到好多幫助。
「你忙完了嗎？」蒨蓉姐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我們的桌旁，打斷了滋昀的故事。
「都教完了啊！可是不是到兩點？」滋昀說。我低頭看了下手錶：13 : 43。
「現場來了一個二十位，你先去幫忙。」蒨蓉姐說。「今天剛好比較忙，那你就先去打卡我會給你算兩點。」轉過頭，蒨蓉姐宣布了我第一天『上班』結束。
收拾好東西，才正要準備離開，便聽到不遠處有韓文，英文加雜的聲音。回過頭一看，雞蛋男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煩。我看著他和座位上，一看就知道是韓國人的客人，溝通好像不良，面有難色的樣子。雞蛋男在麥克風裡說著什麼，卻只得到店長從遠方看著她搖搖頭。在一切都還沒來得急被我自己思考過一遍以前，我已經放下手中的東西，往那桌走去。我不知道我這個舉動會讓我陷入多大的麻煩。我對這家餐廳並不了解，才上了半天的班，對餐點一點也不熟悉。
靠上前，我和雞蛋男對到了眼。他先是用厭煩的眼神看著我，經過不到一秒的時間，厭煩的眼神瞬間轉為驚嚇。
「你好，」靠向前，我把剛剛學會的禮儀一次用上。彎著腰，微笑著，對著眼前的三位韓國女孩說：「我是今天第一天來上班的員工，我會說一些韓文，但是訓練還沒有結束，很多問題或許無法輕自答覆，但是希望能幫助到翻譯的工作，還請你們原諒。」
韓國女孩們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位抓著我的手臂，大聲地對我說：「天啊！救星！」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笑笑，快速的轉過頭給了雞蛋男一個微笑。
事情在韓國女孩們一句一句地講，我一句一句的翻譯，再聽雞蛋男一句一句的解釋，我在一句一句的翻譯之後，落幕。
挺直了腰桿，一回過頭就和蒨蓉姐對上了眼。
完了。我第一天就被炒魷魚了嗎？
而站在他身後不遠的，是我的小主管滋昀，瞪大著她的雙眼看著我。尷尬的我走上前，向蒨蓉姐到了歉。
「你剛剛是在講韓文嗎？」滋昀說。
點點頭，我說：「不好意思，我知道我還不能服務客人的，但我看好像溝通不良我又剛好會一點點韓文我就過去了。真的很對不起，我是不是管太多。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你做得很好，謝謝。」我被誇獎了。第一天，就被誇獎了！此時此刻的我心裏興奮程度不比看到偶像明星還要低！
「你超強的欸！我不知道你還會韓文！」苡琳靠上前來說。
「你晚上有事嗎？」滋昀問，「我們今天晚上公休，大家都要去聚餐吃燒烤，你可以一起來嗎？」
看著他，我無法相信竟然第一天上班就被邀請去了聚餐。一直到此時此刻，才真的發覺我好像真正的加入了一個大家庭。
「我可以去嗎？」
「店長在這也沒說什麼，可以啦！」苡琳搭著我的肩笑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