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江經過了長長的廊道,進入了殿中。延慶宮是留給歷代王子居住的宮殿,現留給青一
人獨住,規模方正而廣大。這天青上完了課程,正在練習著閱讀奏章。擔任太子師的杵
已經是第三代,教學已有好幾百年的資歷,他說:「青王子天資聰穎,舉一反三,有帝
王之材,且像極了當年的蒼龍先王,將來繼承大統必定是個有為而英明的君王。」
「外祖!」青見到是天江來了,開心的露出燦爛的笑容。
「王子殿下好認真呢!」天江開心的看著寶貝外孫認真的模樣,寵溺得笑個不停,伸手
撫摸他可愛的腦袋,青也笑著回應。
「是啊。他才剛讀完周紀的五卷,又打算繼續閱讀秦紀,就連我小時候也沒有那麼勤勞
呢。」一旁的囚笑著說,不過天江似乎不太領情,指兀自抱著青又哄又笑,並未搭理
囚。
「今天殿下代替陛下上朝了,感覺如何呢?」
「很有趣。」青笑的天真。
對天江來說,囚已經失去了王位繼承權,更何況當初遠羚生前也對她總是冷淡,就連她
流落在外時也是不聞不問,如今不管做得再多也沒有意義了。更何況現在囚雖是王爺,
也已經是半個廢人了,連走路都需要柱著拐杖,又有何利用的價值。
而囚也自知沒趣,也沒有與天江有多餘的互動,只好專注在孩子的狀況。聊了一陣後天
江與囚便各自離開了,青稚嫩的臉龐在兩人離開之後緩緩的陰沉了下來。
「王子殿下。」一旁的侍女棲進身邊,像是提醒一般。
「知道。母親是被外祖的野心給害死的,而父親害死堂姑母,兩人我都不會放過。」青
的表情有些煩躁不滿,放下書本後嘆了口氣,表情有著無法被理解的憂傷。「晚點安
排一下,我們去龍王正殿看陛下。」
嫣螭龍王今天又因病而缺席了早朝,由年幼的青直接代為上朝,而囚與天江在側輔佐,
他年紀還小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與意見,但是才剛建立起來的朝廷卻有著前朝與新勢力等
等的派系鬥爭與暗潮洶湧,連青這樣的孩童也能夠感覺到極度詭異的氣氛。
夾帶著天江外戚干政,囚與南方學子等新勢力相當忌憚,彼此時常在上朝時就經常有所
齟齬。嫣螭登基後雖雷厲風行推行新政,想要一掃過去的官僚貪腐,卻因後來病痛而不
能時刻監督狀況,底下的人一個個陽奉陰違逢迎賣巧,因此朝廷看似平和而正常,實則
幾乎一盤散沙。
走進紫宸殿,青乖巧的跟著侍女走近後方的床榻。漂亮的黑桃木色床櫺上有著細緻的雕
花,但重重雨霧紗帳放下遮住了嫣螭的臉,她只伸出一隻左手,輕輕握住青的手。
「陛下,青來探望您了。」青感覺嫣螭的手冷汗涔涔,冰涼而膩滑。
「孩子。」嫣螭的聲音有些微弱飄忽。「怎麼過來了,本王不是說過不要來看嗎?」
「青擔心您。」
「好孩子。」嫣螭有些哽咽,握著青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本王有件事情…本來想之
後再跟你說…但是早晚都無妨。…」
青點點頭。「是?」
「青,要是本王真的不行了…本王指派了兩個人輔佐你。淵。」
「陛下…」青看著淵指示之後,一旁走過來了兩人。
「小王子,在下是中書令,氐。這位是剛上任的上護軍積。」氐慈眉善目,很是溫厚,
而站在一旁的積則是眼底滿滿是堅毅果斷,青與積眼神短短交會後略有驚訝之色,但
是馬上恢復正常的神態。
「這兩個人雖然是蒼龍先王的人,但是年輕有為,人脈也廣,您可以完全信任他們。」
這個叫做淵的男人是個北國人,大約也有四百歲左右了,個性拘謹安靜,是王的護衛
。最近他總是渾身是傷,肩膀手臂和膝蓋都是包紮的痕跡,但是因為這個人本就神秘
,又深受嫣螭的信賴,自然青也不會有任何懷疑。
「我知道了,還是請太醫多多看照陛下的身體。陛下上次跟青說好了,要和青一起去太
液池餵鯉魚呢。」
「是,多謝小王子關懷。」淵點點頭,看著青的小手像是捨不得般的捏著嫣螭許久,說
了好一陣子話之後才與其他兩人一同離開。
嫣螭待青離去之後,這才拉開旁邊的紗帳,層層青藍色的紗帳緩緩拉起後,裡頭露出了
嫣螭血紅色的臉。不只是臉,她的衣衫,胸口全部染紅一片,只有左手是乾淨的。口中
還啃咬著一小塊肉,仔細一看,那是一隻人的手指頭。
「真的不成。」嫣螭口中忍不住的震顫,格格的發出詭異的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聲音。
「淵…救救我…」
淵的表情也是死寂的疼痛。「陛下,我們走吧。不要待在這裡了。」
她開始吃人的那天,是個細綿綿的雨夜,連迭的幾天嫣螭總覺得心神不寧,身子不太舒
服。當天晚上,殿裡頭不知道哪個新來的丫頭犯了錯,在替她更衣時打破了嫣螭心愛的
羊脂玉步搖,還強嘴找了一堆藉口,使得她微微有些動怒。當時淵就覺得她不對勁了,
他看得出嫣螭的眼神中並不是純粹的憤怒,而是閃著奇妙的光芒,像是看到了什麼被吸
引住了的東西一般。
莓似乎也注意到了,趕緊一巴掌摔向這個毛躁的野丫頭,「做錯事還敢頂嘴!快給我滾
出去!」
那丫頭傻楞楞的被打了一巴掌嚇得哭了起來,正準備要踏出殿外,不料嫣螭的速度更快
,突然騰空飛了起來,一手抓住那個年輕丫頭的腦袋,張口咬向她柔細的頸項,淵眼前
一黑,驚惶的抓住莓用力往殿外一推。「快出去!」
嫣螭津津有味的啃咬著撕碎著口中的肉塊,忘情地啜飲著黏膩腥臭的血液,等到神智終
於找回原本的清明時,她才赫然發現這個年輕的丫頭大半個身體已經被自己吃下肚了。
殿內無論茶几地毯還是窗戶門扇到處都是血跡斑斑,看著這樣驚悚的狀況,嫣螭終於知
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了,她不停的放聲大哭,任憑著莓與淵在旁盡快將殿內清理乾淨,不
停地安撫她。
她變成了建大人。而且不只是孩童,任何人都變成她獵食的對象,她從他們兩人恐懼的
眼神中都知道了一切。莓幾乎嚇得魂不守舍,無法好好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淵只能讓她
離宮。
但是嫣螭一開始無論如何都放不下這座宮殿,放不下這個國家,所以堅持要每天上朝,
處理國事,當她感覺飢餓得神智不清,便命淵一次次的將宮中的侍女侍從送進她的房間
內,她身邊服侍的宮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開始有些奇怪的傳言了,而她的飢餓感也因此
而越來越強烈。就像當時建的狀況一樣,她開始不停的進化,已經變成了一天需要吃三
到四個成人的程度,她的變化使得自己恐懼不已,深怕自己會被宮中的人發現這個秘密
。
「我們離開這裡…好嗎?」淵的武力不如嫣螭高強,經常在她盛怒的狀況下傷痕累累。
「我們去找離珠,只要找得到她,事情一定還是有救的。」
找到離珠嗎?淵明明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啊。四國多少人花了一輩子追殺她,就連北國
墨武王也傳說恨不得置她於死地,卻幾百年沒能夠看到她的尊容,如果不是離珠本人願
意,根本沒有人能夠找得到她,淵明明就知道的。
但是嫣螭仍然點點頭,忍不住痛哭失聲,事到如今,她必須退讓,雖然離開之後,她可
能就再也沒機會坐上這個王座,雖然她努力了這麼久,但是她卻不得不放手也放下這些
懸念。嫣螭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正常思考了,動不動就是貪婪的進食,更不用說看
折子,批奏章。她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就算不停渴求著,填不滿的慾望也只會讓
她痛苦的無法自拔。這樣下去她只會傷害更多更多的人,她會失去自我,失去淵。
她將會一無所有。
*** *** *** ***
苦將梅花剪枝插進瓶內,仔細修剪著枝子與餘葉,感覺到墨的餘光看了她一眼,似乎有
些欲言又止,但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後又馬上別開。「陛下怎麼了?」
「沒什麼。」墨低垂著眼簾,緩緩放下筆。「有點冷,再拿點炭過來。」
「是。」苦將修剪好的花擺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後,到了後院將燒紅的炭用金色的炭爐輕
抬了進來,另外用夾子緩緩添了一些銀炭,整室便緩緩的溫暖了起來。
墨仔細的看著苦的手勢,她優雅嫻熟的手勢看似沒有異常,但卻在最後掉了一塊炭,燙
著了手。墨看著眼神一變,卻也沒說什麼,任憑苦撿了那塊炭之後到後院去掬了一點冰
敷在手上。
「這麼不小心。」
「奴婢想事情,分神了。」苦笑回。
「妳不是會犯這種錯誤的人。」墨繼續執起筆,但是眼神卻不時的瞄向她原本的白皙卻
被燙得紅腫的手指。苦待在他的身邊多年,不曾受傷也不曾病痛,他似乎都忘記她手
上還會被燙得紅得浮起一圈水泡。
「陛下說什麼呢。」苦低著眼簾搓搓手指,有些裝傻著。
「說妳跟寡人一樣要死了。」墨淡淡的說。「寡人是不知道妳怎麼辦到的,但是這一千
多年來,妳明明連噴嚏也沒打過一聲,最近卻跟寡人一樣,開始畏寒手抖了,還會受
傷疼痛了。」
「看來陛下是嫌奴婢粗笨了吧。」苦故意有些傷心的語氣,隨後馬上笑著將手藏進袖內
,即使因為兩人大限已至的關係,傷口癒合的速度慢了許多,她仍小心著避免墨發現。
「奴婢雖然也是會老的,但是服侍陛下還綽綽有餘,請陛下放心。」
「是嗎?」墨輕輕牽動嘴角,他似乎最近時常毫無意識顯露出笑容,想必是與離珠的那
次見面所影響的吧?苦欣慰的想。
一會之後,城門的侍從前來通傳,與苦輕巧的交頭接耳後,苦面色嚴肅的告知。「陛下
,緋雀女王與危大人來了。」
墨微微皺眉。「那個多管閒事的人怎麼還活著?」
危說明了來意之後,墨看著緋凝重的臉色忍不住取笑道:「小丫頭,覺得委屈嗎?要跟
我這樣的老人互吻?」
緋的臉色鐵青,似乎也是死咬著嘴唇才沒有破口大罵,危趕緊上前阻止。「女王陛下要
控制怒氣,否則對身體狀況無益。陛下您也少說兩句吧。」
緋大約是懷孕沒有多久,就感覺到了身體的異樣。雖然是初次有孕,但是懷孕徵兆與不
適實在奇特且劇烈,許多太醫都束手無策,只能勉強應付著她的燥熱嘔吐與急速消瘦。
她問過鬼,這些孕期不適是否與含霜有關,但是隨後觀察紺小公主的出生與成長也都相
當正常,並未有任何異樣,因此表示應該不是這原因。
生下孩子之後的幾年倒沒什麼事,但大約過了三百五十歲生日後,她的燥熱與不適卻突
然反而變本加厲。身體也經常處在虛火旺盛狀態,失眠或是大量盜汗狀況也愈發嚴重,
她於是將自己的睡眠時間直接拿來處理政事,因此體力也大幅衰退,體重也直直下降,
經常會體力不支而暈眩昏倒。明白自己身體狀況異常的緋,深怕自己死期已近,才會將
攻打東國處理南國水源問題為當務之急而積極處理。
危說太陽留在體內,只要超過一定歲數便會無法根除,到那個時候她的身體肯定是無法
負荷,最後將會被太陽給撕裂,如果不是龜武族中急寒體質的人將太陽引出,是沒有其
他解決方法的,而目前擁有這樣體質又尚且存活的,也只有墨一個人。即便她覺得荒唐
而莫名,考慮幾天過後,她卻不得不接受了這個說法。
危說。「貧僧只要夢到的未來都一定會實現,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包含您,我的王。您
的熱情、善良、堅毅與英明都是南國需要的,您是貧僧迫不急待命人到處傳唱,最美好
的預言。貧僧不願見到您最後因為身體病痛而抑鬱而終,也非常肯定您會跟貧僧一同去
北國。」
看著危令人動容的表情與語氣,緋的神色和緩了一些,沉默了半晌後開口。「…你看到
的未來是如何?」
危撫著長鬚,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臉。「貧僧看到北國的人民富足安樂,天候也恢復從
前的溫暖,不過…」
「在貧僧的夢中,凜寒城沉入海底了。」危小心翼翼的將之前告訴緋的話告訴了墨,但
是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改變。
「那又如何?」墨扯開嘴角。「凜寒城有一半是因為天氣過於嚴寒才凍結成冰,因此能
夠浮於海水之上,只要天氣變暖自然會沉於海底。」
「墨。」危微微皺眉。「但是這樣一來…。」
「知道,寡人就要死了。」墨冷下了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沒出聲的苦,神情有些淡淡
的感傷。「雖然很感謝妳這小丫頭願意犧牲小我,但是看來寡人的死期已近,北國也
不需要這顆太陽了。」
「等等!」一旁的苦說話了。「危大人,擁有極寒體質的人不只陛下一人。還有離珠與
陛下的孩子─黯。」
聞言,墨心下了然,淡淡一笑。
*** *** *** ***
翔龍騰飛。但是嫣螭的面色蒼白而憔悴,臨走前她攬鏡自照,本來就不是長得很美的五
官,在慘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看起來更加淒離而蒼涼,似乎又醜又老,像是病了很久
。
像極了建大人。
已經到了北國,冷冽而刺人的空氣襲入她的鼻中,感覺一陣熟悉的疼痛。她終究是離開
了東國,離開了自己的家鄉,她坐上那個王位不過幾年,明明一切都正要開始,有這麼
多她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完成的願望,她卻什麼都辦不到。
飢餓感又強烈的襲來,她看了一眼勉強飛在身後的淵,他的幻獸不同於妹妹和姪子籥,
是一隻巨大的雪雁,雪白色的身子頎長而瘦削,原本就哀傷的眉眼,最近不知是否因為
過於勞累辛苦,顯得更加冷落衰頹。
淵是她最後僅存的一點良心,她絕對不能對他下手,他也是建大人最後的願望,她絕對
不能背叛他。她的想法有時候會與建大人重合。淵的存在與位置就會開始模糊,他是下
屬,是哥哥,還是…?漸漸的她已經開始無法辨別。
這幾處山林長相都是清一色的針葉林,她只能來回盤旋徘徊著,估量著之前是否是在附
近見到離珠的?她無法肯定所以猶豫不決,但是越往西南方,就越能夠感受到似有若無
的離珠本人的氣息,雖然淡淺,但是因為周圍伴隨著越發濃厚的血腥味,使得她覺得可
能性大增,難道離珠的巢穴真的在這裡?竟如此湊巧,能夠在來到北國之後馬上找到她
?
越過了白雪層層覆蓋的樹林中間,見到了有幾處高山,這些高山連迭著,共有十七座山
峰,最高的一座直直聳入雲霄,接近一看,附近不知為何有幾個士兵駐守,相當可疑。
她心想著必須掩人耳目,所以想要到附近的樹叢間躲藏觀察,但是身體內的本能卻驅使
她直直朝著人群飛去,張口就抓住一個侍衛咬向他的脖頸。瞬間鮮血直噴,一陣兵荒馬
亂,淵才剛降落地面幻回人形,根本來不及阻止。此時一旁殺出個女子,內力一逼,嫣
螭便被彈飛出去。
「何人在此搗亂?」苦面露不滿神色,擺好架式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女人。只見嫣螭並
未受傷,抬頭時滿口鮮血,眼神已然充滿了貪婪的渙散,武功招式也混亂瘋狂,毫無
章法,只是直直往剛才已倒地的士兵衝去,埋頭進他的手臂與胸前奮力啃咬撕裂,就
像是一頭餓慌了的野獸,苦這才想了起來,這個人就是東國的小公主。
「退後!」苦命侍衛們後退,走上前,仔細的看著嫣螭硬生生的吞下了半個壯碩的士兵
的肉身,滿地的血腥臭味與臟器橫流,使得所有侍衛都嚇得後退好幾步。苦明白的看
著嫣螭眼底的瘋狂與殺戮,很明白的這層詛咒的力量又更加強大了,甚至比在建身上
時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會受此折磨都是因為自己的貪婪,怪不了別人的。」苦瞇著眼睛,有些冷酷的語氣說。
稍微清醒的嫣螭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人感覺帶著鄙夷的眼神與語氣,忍不住憤怒的拔
劍出招。「妳懂什麼!?」
她的劍招招狠厲驚人,苦一時無法招架,向後飛跳至樹上躲藏,嫣螭卻直追在後,強大
的劍氣劈來,她只能勉強應付,手腳都有了細碎的砍傷。
淵趕緊阻止嫣螭,「陛下!首要之急是先找離珠。」嫣螭憤恨的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奇怪
的女人,這才收回劍。
「等等!妳找她有什麼事?」苦擋在離珠的巢穴之前。
「不想死就不要多事…!」嫣螭回頭瞪視著苦的表情幾乎痛苦的扭曲變形。
「妳不會是因為繼承了建的咒語,想要找離珠報仇吧?」苦雖然心中並沒有懼怕,卻仍
然強烈的震驚此咒語的強大與特殊。嫣螭的臉上幾乎沒有能夠做出完整表情的肌肉,
而是各自顫抖著,扭曲著,看起來極為恐怖,似乎體內的痛苦隨時都會撕裂她一般。
「妳難道沒有從中獲得好處嗎?得到了建大人的力量來收復東國,這不是妳一直想要的
嗎?想要一步登天,卻不願付出代價,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呢?」
「妳知道本王的事?」嫣螭拔劍指著苦,這個奇怪的女人雖然剛才有被她砍傷了手腳,
衣衫破損,傷口也有被皮膚劃開的痕跡,但是沒有多久卻輕易的癒合了,沒有留一點
痕跡,這個人是鬼怪嗎?是妖魔嗎?還是…「妳到底是誰?」
「我是苦,墨武王的座下侍女,也是離珠的師姐。」苦嘆了口氣說,「妳的詛咒不是離
珠能解的,妳找她也沒有用。」
「妳說什麼…?」
「難道就沒有解開咒語的方法嗎?」淵阻止了即將發怒的嫣螭,接著問。
「當然有。」苦起身拍拍衣衫,收起自己的佩劍,「所有咒語都有破解的方法。這咒語
雖然力量強大,但是並不是複雜難解的,是當初建自己一直不願意解罷了。」
「妳撒謊!」嫣螭怒吼。「建大人的想法我沒有不知道的,要是他本人知道解開的方式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妳真的不知道嗎?這道咒語解開的方式,就是吃下建所愛的人。」苦意味深長地看著
嫣螭。
「建所愛的人?」嫣螭的表情複雜,眼神空洞無神,這句話就像是在與身體裡頭的建相
互詢問一般。
「建是因為不願傷害他,才會將解開咒語的方式封印住,避免自己有殺害這個人的任何
可能性,但是妳知道,對吧?妳下意識的會去在意他,喜歡他,這點連封印都是封不
住的。」苦看著她的表情,有些惻隱。
「建大人所愛的人?」淵不明所以的看著嫣螭,但她只是呆滯著沒有任何回應,像是從
腦海中遍尋不著這個答案一樣。
苦讓兩人在此地等待,隨後從離珠的巢穴中返回,從懷中拿出了一顆拇指大小的黑色石
頭,這顆石頭長相奇特,透光澄明的像是寶石一般閃亮,而中央有著一顆像是種子一樣
的物體,「這是建留在離珠那裡保管的當初的記憶。妳只要吃下去,就能夠把被封印的
記憶找回。」
苦隨後便帶著大批人馬離開。兩人沒有看得很仔細,不過看到其中一襲紅色衣衫的女人
像是緋雀女王,那女人微微顧盼,分明與嫣螭的雙眼對上了,但只是拉緊了身上的披風
便與其他人一同離去。
嫣螭也顧不了其他,將魔石含進口中後用力吞下,那顆魔石並不堅硬,咬下後便感覺一
股奇妙的氣味從口中竄出。那味道並不是食物的香氣,而是令她感覺熟悉的,建大人的
味道。他身上當去除掉血腥味時,總是有木槿花與梅樹的香氣,這個味道所引來的過往
使得她一陣驚惶失措,感覺像是赤裸裸的環抱住建最柔軟的心底,一時之間眼前所掠過
的種種畫面與回憶,更是衝擊得使她站不註腳。
她跪坐了下來,像是有著恍然大悟的感嘆。
果然是這個人。原來建大人一直折磨自己,都是為了保護他。「果然如此。」嫣螭顫抖
的語氣,深怕自己說出口的一切會造成不好的結果。
「什麼意思…?您知道了對方是誰嗎?不是湞嗎?」淵欲扶起嫣螭,嫣螭卻用力的握住
了淵的手,她的眼神中含著閃閃的淚水,並不是悲傷或是痛苦,而是一股衝破胸口的
激動,使得她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
「不是湞,是你。建大人愛的人是你。」語畢,嫣螭像是不願面對這一切般的低下頭。
她看到了建大人最晦暗也最美麗的回憶,那力道衝擊著自己幾乎流淚不止,那是何等
哀傷的故事。
建大人一直終身未娶,他花了自己大半輩子去拒絕,拒絕承認自己有著當今禮俗不被允
許的情感,最終只得在中年過後勉強娶了湞,卻絲毫與這個女人沒有任何感情,建之所
有一再原諒她的不忠,也只是為了她是淵的妹妹。
剛正不阿的他,愛上男人是建這輩子最大的缺陷,但是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心。當他受了
詛咒,淵回到他的身邊來照顧,不再待在遙遠的冰翼關,建的心中竟有著強烈的歡喜,
他只能在譴責自己的快樂的痛苦中不斷後悔與懊惱。
當建後來得知了解除此咒語的方法,卻選擇將這個方式徹底捨棄,寧可犧牲自己的幸福
,也要守護淵的性命。他將自己的感情與對咒語解除的認知封印住,即使痛苦,即使抱
著這樣的遺憾一輩子抑鬱而終,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建封印住這份心思,但繼承了詛咒的嫣螭在想法卻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被深深影響,
導致對於淵的依賴愈發強烈,自己卻毫不自知。畢竟感情本就是微妙而無法用任何咒語
完全控制住的東西,即使封鎖住所有的可能,他與她的心仍然朝著對方而去。
淵呆愣了半晌無法回話,但是開口後並沒有驚惶不安,而是相當冷靜:「這一切都是我
的錯…居然沒能夠發現大人的心思,使得建大人懷抱著遺憾而死。即使我無法給予回應
,但是身為屬下的立場,仍然是無庸置疑的失職。」他更加的肯定了心中的想法。「陛
下。吃了我吧。」
「不。」喚起了回憶後的嫣螭,更是無法接受這樣的想法,只得害怕的搖頭。「不要…」
「吃了我,您就能回去繼續治理東國。您不會失去什麼,只是少了我而已。」淵用力抓
著她的肩膀,「我從來沒有為建大人做過什麼,如果只是這樣我做得到。」
「但是本王做不到!本王不能失去你!」她搖頭,一汪眼淚已經盈滿了眼眶。
「您可以失去我!」淵緊揪著眉頭,已然抽出了劍向著自己。「我終於明白。陛下說這
句話的時候,是建大人在主導著陛下的情緒,不是陛下本人這樣想的。就算我離開了
,您一定也能做得很好。」
是了。淵終於知道,為什麼嫣螭會對他這樣的態度,若即若離,忽遠忽近。那不是她的
權術與伎倆,而是建大人的關係,他在心底嘆了口氣,似乎是真正死心了。
「陛下永遠都是我的王,我的主君,我的妹妹。」淵下手極快,嫣螭即使哭著上前也來
不及阻止他刺向腹部的劍,如此決絕,沒有遲疑。她也很清楚自己要是不吃了他,淵
的死便是白費的了,於是她只能含著眼淚接受了他的獻祭,他的神智在被抽離的最後
一刻,看到了嫣螭張口咬向自己的喉嚨,為此,淵難得的笑了。
他撒了謊。他的犧牲不是為了建,而是為了嫣螭,明知道這是一段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
,也不管這份感情有多複雜,淵仍然義無反顧的愛上了嫣螭。或許不是因為建大人或是
湞,或許是在汋方城時,看著她如此野心勃勃勇敢面對一切挑戰,開口說自己需要力量
,不問手段的時候。
或許是她說,他的秘密讓她來守護的時候。
即使最後是因為建大人的影響,透過嫣螭的口中說出需要他,淵也因此感到無比的滿足
。或許,他就像建大人一樣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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