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什麼要給眾神喜怒哀樂與七情六慾呢?除了永生之外,他們和人又有什麼不一樣?而造
物者知道擁有永生是比什麼都要痛苦的事嗎?永生會讓所有一切都變得淡淺,所有情緒都
變得無味。沒有忘不掉的過去,沒有捨不下的愛恨,沒有泯不了的恩仇,沒有放不開的成
敗。最終麻木。
為什麼他還忘不掉過去的事情?有一天他也會開始無感嗎?忘記過去的痛苦,然後將這一
切都看得淡淺嗎?這就是六道眾生一直努力追尋的路途嗎?得到永生,然後像是什麼也沒
得到一般的麻木不仁?月閉上雙眼。
成為神之前,他本是應該將這一切都必須放下的比丘,無慾無求,六根清淨。但是進入乾
闥婆眾之後,這些煩惱卻馬上抓住自己,使得他做任何事都綁手綁腳。這揮之不去的痛楚
,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解脫?或許將來,在這漫長的永生歲月中,有一天他會忘卻這個煩
惱,但到底是何時呢。
有時候他會羨慕那些訪客,無論此生是以如何的型態出現,都會忘卻上輩子的苦痛,無論
有多少的業果需要修行,都還是從頭開始,即使辛苦,即使愚蠢,還是抱著無知與樂觀開
始。
就像星星一樣。
她出生時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了。她生長在種姓制度還未被廢止的年代,本身是跨種姓所
產下的達利特,所以終身不得接受教育,不得穿鞋,連影子都不能隨意與其他瓦爾那交疊
,以免汙染他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喪葬撿拾屍體,清理穢物,雖然深受歧視,卻沒有改變
她的溫柔良善,慷慨而勤勞,雖然這輩子從沒有享受過什麼好的生活,但是她有個吠舍階
級的母親與她相依為命。
她的所有聰慧與知識都是來自於母親,母親讓她知道要如何體諒包容,理解在階級之上有
更可貴的人性,並不是人們所說的那麼污穢骯髒,而最後她也是因為要救母親的性命而意
外死在馬車底下。
宗教的意義都是人們的詮釋,而神從不定義人的分類,只能目睹它變得光怪陸離。人們似
乎不能夠明白,無論各種人種,他們都是同樣的東西,都是流著血,吃著食物,排著相同
的糞便,除了覺知與思考,他們和其他畜牲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這些思考的能力卻讓他們階級,膚色,或文化為理由去分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造成
對立與戰爭,這根本失去了造物者原本的美意。畜牲或動物就沒有這樣的特性,在弱肉強
食的世界牠們只曉得為了生存,人們就是過份安逸,所以無事生事。
不過自相殘殺原來也是人性的一種,塑造獨有的優越感,從認同到分化,不肯包容聆聽,
都是來自於自私與傲慢。豈知拿掉了這些外在的條件,他們都是一樣的物種,一樣殘忍愚
蠢,一樣汙穢不堪。
星星是個好女孩,認真勤奮而開朗活潑,溫柔寬容也善解人意,只是天真到愚蠢的程度,
極度樂觀也過份衝動,喜歡多管閒事又忙得自己一頭亂,明明已經以神僕的身分活了一百
多歲,卻還是沒有半點穩重內斂。她還好是來到這裡,要是在任何地方,都可能都會被自
己的天真與愚蠢給害死,也因為這樣他不讓她知道太多自己的事情,免得她衝動心急強出
頭。
她最大的缺點就是喜歡他。
雖然他已經離開了比丘身份,成為乾闥婆眾的一員,但是他還是沒有打算要接受任何人。
他很喜歡照顧這個女孩,也喜歡與她共事,但是他不能給予她過多的期待,或許是因為親
眼見到父親離家,不認他這個孩子,又日日見到母親垂淚哭泣的關係吧。他連母親幸福的
樣子都沒見過幾回,又要如何說服自己能夠做到呢?
孤獨了這麼久的時間,她的存在讓他感覺像是有了個家。他當然也希望星星能夠待在他的
身邊,不要離開,但比起自私的愛戀,夥伴或是朋友的關係對他來說更加自在,兩人的情
感堅定,也不需要太多承諾與羈絆。
如果她的想法就像他一樣就好了。沒有過多期望,也就不會有多餘的傷心了。
但是他還是很自私的,他會利用星星對他的傾慕,而去完成一些他想要達到的目的。例如
為了達成父親給他的規定與限制,提高了旅社最近的死亡人數,還能夠冠冕堂皇的說出一
番道理來安撫星星。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自私與卑鄙,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更好的方式
去解決父親與他之間的問題,他只能這樣勉強應付。
父親無法接受宗教彼此的交流,也無法理解現今社會根本沒有人在單靠信仰存活,無論是
科技的進步還是人心的險惡,都讓人離開信仰與宗教,各神能力自然就日漸萎靡。說到底
那些神口中所說的真理,都是不被證實的學說,在實事求是講求科學理論的現今又如何被
接受呢?
說到頭來他們就像是黃昏產業,如果不創造市場的需求來達到收益,根本是無法存活的。
所以他才會跟不同宗教的神魔合作,他清楚只有戰爭的恐懼與災病的困頓才能讓人心脆弱
,才會向宗教求助。
這個世界沒有惡魔,也就不需要神。
而他經營的方式不是讓收復吞噬的靈魂數增加,而是讓入住的客人變多,他認為這才是從
問題根源解決的方式。他與西方宗教的神魔合作,讓他們用抽成的方式,利用人性幻化成
的妖怪,製造出原本並不存在的意外或是心神異常,讓訪客自然而然進入生死交關的潛意
識得以交易。
當然,父親對於這樣的方式自然是嗤之以鼻。祂認為自己如此完美,人們本就應該對他虔
誠。但是哪個至高無上的神不是呢?難道上帝有缺陷嗎?難道阿拉不完美嗎?父親似乎不
明白現今的人們在想些什麼,不過這種事情也確實只有日日與人們相處的低等神祇才有可
能會明白這些。
像父親這樣的神,是不批判不憤怒,也絕對不干預的。祂只用祂慈愛的眼神,袖手旁觀所
有人類自生自滅。
不知道祂會不會寂寞呢?
*** *** *** ***
結束了整整十天的內觀,月回到了旅社。看著大廳煥然一新的樣貌,他歪著頭看著星星。
「妳花錢了嗎?」
「沒有啊。」星星有些驕傲的,「我只是把原本那張紅色地毯換洗,以前的花紋太過老氣
,所以我換成之前買的但都沒有用過的那張波斯藍的,再把窗簾換成白色雪紡紗而已。整
體氣氛都不同了吧?」
「隨妳便吧。」月點點頭,表情沒有特別的變化。他走近星星,看了一下電腦的顯示。「
今天的客人還沒來嗎?」
「下午有一個要過來,應該就要到了。」星星說著說著語氣開始扭捏起來,「不過啊,那
個…老闆…」
「幹嘛?」
「我想換一台電腦…」星星小心翼翼的說,「這台電腦硬碟不夠了…。客人資料裝不下了
。」
「擴充硬碟就可以了吧?我記得這台電腦是我難得下人界時帶妳在英國的Argos買的,還
不到五年呢。」月看了一下容量,以前的電腦硬碟小,大約只有500G,的確是不太夠用了
。「如果是怕主機板不合可以買外接的硬碟先用,下次再換新的。」
「哪有乾闥婆那麼小氣的。」星星碎嘴著說。
「那不然從妳的薪水裡面扣。」月失笑,「妳要知道,別的乾闥婆可不用電腦,都用手抄
的。是體貼妳這丫頭才…」
「好,買硬碟,我馬上買。謝謝老闆。」星星趕緊接口道。
說著說著客人已經到了,於是月轉身離開,回到一樓的他的負責人休息室。進門的是一個
佝僂老人,臉上皺紋縱橫,顫抖乾枯的手幾乎無力柱著拐杖,他走到星星面前。「哎呀…
好久不見了…」
「話梅先生。好久不見了。」星星深深的一鞠躬。
「這裡變漂亮了。」雖然人們醒來之後不會記得這個地方,但是來過的客人,只要有著潛
意識的提醒,他會知道自己來過。就像是做夢時會感覺場景情節熟悉,知道自己曾經夢過
,但是醒來後卻不見得會記得。
這位話梅先生來過兩次,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雖然前幾次都只是短短住宿了一天便離開
,今天則不同,他會住在這裡很久。他年紀輕輕就開始經營紡織工廠,後來大戰後生意逐
漸穩定,甚至拓展至國外,漸漸開始拓展經營房地產與其他行業,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巨
富。
晚年話梅先生受到肺炎所苦,幾次治療之後因為年事已高,器官也逐漸衰竭,最後裝了葉
克膜勉強維持其生命,他便陷入了間歇的昏迷。其實話梅先生離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但是底下兒女為了遺產爭執的問題僵持不下,無論如何都不准院方拔管,可憐他老人家手
腳都腫脹變形了,卻還是不得善終。
他是個好人,這一生熱心助人,每年不知道捐了多少錢到慈善機構,幫助弱小族群,2010
年國內的大地震,他甚至不顧家人反對捐了上億救災,是個仁厚心腸的老實人。但是他的
兒女,卻一個個好吃懶做,見錢眼開。
「星星小姐也變漂亮了呢。」話梅先生說。「我還是住原本那間嗎?」
「我看一下哦。」上幾回交易拿掉了他的謙虛與慷慨,「您這次支付的是勤勞。」
「是了,活到這個歲數…勤勞也沒有甚麼用處了。」話梅笑著說,似乎已經很清楚這裡會
發生什麼事情。「但是星星小姐。你們能拿走什麼,就都拿走吧,我不走了。」
星星愣了一下。
「這裡很好啊…手腳也不痛了,不用呼吸器也能夠正常說話,甚至能走能動。還沒有那些
狗崽子們在旁邊叫囂吵鬧,整天為了錢爭執不下。」話梅先生嘆了口氣,苦澀的表情滿滿
的惆悵。「這裡就像是我的天堂呢。」
他果然是什麼都知道了呢。也是,一次兩次人們還能夠說服自己這裡是夢境,而到了第三
次,大概也能夠推測得知了。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離苦得樂的方式,星星點點頭。
「我知道了…您想住多久都行。」
「這邊請。」海狸小姐出現了,走在話梅先生的前面。「你的房間是0179。」
「還是0179呢。」話梅先生說。「海狸小姐,妳猜猜,我覺得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候,是什
麼時候呢?」
海狸小姐歪了歪頭。「這個我也不知道耶…?」
「是我的外孫女出生的時候。」話梅先生微微的感嘆。「那時候我已經病了,躺在床上,
雖然還心繫著山坡區的開發案,每天跟部屬連絡確認案子進展,擔心的不得了卻又什麼都
不能做。而這個嬰兒卻讓我感嘆,這世界上竟然有這麼美的玩意兒啊。」
海狸小姐看著話梅先生的眼角泛出淚光。
「我才想起來…我的孩子們出世,我竟然沒有一個參與的。我太忙碌,把孩子的養育問題
都丟給了阿香,所以孩子一個個不像話,也是我活該。」話梅先生說,「我這一生只管往
前衝,從來不向後看,一直以為自己無愧於心,到了阿香過世,我才發現錯過的太多了,
…難怪會不得善終啊。」
海狸小姐拍拍他的手,說:「別這樣說,您的一生是很精彩的。」
「唉。」話梅先生嘆了口氣。「阿香呢?」
「一如往常,在裡頭等著您呢。」開了0179號房,看到的是他的房間。那個無論搬了幾次
家,他都不會忘記的那個家。
那時候的他,年紀輕輕與妻子兩人一同接手了父親的小工廠,當時兩人還不到三十歲,住
的地方又黴又臭,又小又擠。廚房和浴室熱水都要用燒灶的,下雨天廁所上面的隔板還會
滴滴答答個不停,經常漏水進來,導致那片牆面總是霉霉的黑色。
但是他很喜歡。
他吃飯時總氣呼呼的抱怨工廠裡頭的老師傅和廠商看不起他,覺得他不如父親。將來他一
定要開大工廠,招好多員工,把生意做大,讓那些人好好見識見識,將來也一定讓阿香過
上好的生活。
然後話梅先生一如往常疲累的在阿香的腿上睡著,那就是他一直以來渴望的歸宿。
可惜阿香跟了他六十年,一生簡素,未能過什麼好日子,連好看的衣服或是保養品都捨不
得買,甚至因為覺得自己長相出身不如其他大老闆太太夫人那樣光鮮亮麗,怕讓他沒面子
,也不願陪著出席各大場合。兩人多次爭吵後,終究漸行漸遠。
但是0179號房間內,阿香仍然堆著那張平凡無奇,但卻如花朵一般的笑顏迎接著他,那張
充滿著信任的表情,是話梅先生晚年無法見到的,對他來說也是最珍貴的寶物。「回來了
?今天有隔壁阿嬸送的帶魚,鹹鹹的正下飯哦,快去盛吧。」
「好。」話梅先生抹抹眼淚,進了房間。
回到櫃檯前的海狸小姐,看著星星有些動容的表情,忍不住有些羨慕,他已經漸漸的沒有
這些情緒反應了。「這是感動嗎?還是傷心?」
「覺得他不能死得有尊嚴是很可憐的事。」星星嘆了口氣說。「話梅先生是個好人啊。」
「話梅先生是大後天過世的,但是家人不肯拔管,就讓葉克膜插著,任憑他的手腳漸漸發
黑腫脹,用生理食鹽水沾濕紗布蓋著他已經闔不上的雙眼,這些人想要欺騙世人他還活著
,以維持他們的光彩。」海狸小姐的表情微微沉重,「但是那些都與話梅先生無關了,他
已經和阿香在一起了。」
「是啊。雖然晚年兩人感情不好,但是最後還是願意陪伴彼此。」星星點點頭,換上了有
些成熟的表情。「您教導過我,不能執著於此生的成敗,也不要把死亡當作是結束。我記
得,會努力改變想法的。」
海狸小姐看著星星故做懂事的樣子,心中有些複雜。其實他不希望她這樣的,他希望她還
能夠保有原本的天真爛漫,而不是像他這樣麻木不仁。但是這樣比較方便,這樣她才不會
阻撓他的任何做法。
*** *** *** ***
第七章
這天,一位男性走進旅社。這個男人身上有著濃烈的香氣,手上抱著吉他一把,貌美膚白
,聲音偏高,有些男生女相的樣貌,這人叫畫軍,是乾闥婆的首領。
月恭敬的鞠了躬,問。「看來您把我給您的CD都聽過了。」
「不錯,我都學起來了。和弦的部份倒不難,但是吉他曲目有蠻多種不同的風格,要一一
研究就很花時間了。」畫軍笑了,「不過提維幫我把Isato Nakagawa的Solar Wind整張專
輯轉成MP3,帶著聽更好。」
「提維本就是個貼心的好女孩,只是我更喜歡傳統一點的方式,也不想浪費了您那台那麼
好的音響。」月淺笑著說。「聽說拉朱還給您推薦了好幾張搖滾樂專輯,不知道您還喜歡
嗎?」
「嗯。你們推薦給我的,我都喜歡。」畫軍隨意的點點頭,舒展的眉眼看起來更是千嬌百
媚,他走進了旅社,緩慢打量起旅社中的裝潢。「久沒來了,你還是這麼用心啊。」
「應該的。」
「星星小姐也是,見到了也總是能讓訪客開心。」畫軍歪著頭打量著星星的眉眼,笑得有
些神秘。「難怪生意總是名列前茅。屬下會做事,我真幸福。」
「今天您原來是要來檢討業績的嗎?」月的表情雖然平靜,但似乎有些戒備。
「你還是正經八百的老樣子,一點也沒變。」畫軍看著月的樣子,似乎有些失笑。「會議
室在哪裡?」
「這邊請。」
兩人進入會議室後,畫軍也不急著開口,環顧了一下這裡的擺設。「這麼漂亮的地方,居
然在這裡竟放了一張仿畫呢。」
「有話就直說吧。」月低著頭,似乎已經知道即將面臨的問題。「別顧左右而言他了。畫
軍。」
畫軍笑得依然神秘,緩緩的開口。「你和西方神魔走的太近,又加上死亡率偏低。上面要
求我給予些簡單的懲處。」
「嗯。」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畢竟是父子,他下手總不會太重,聽他的語氣也只是略施懲戒罷了
。」看著毫無變化的月的神色,畫軍的語氣帶著些許安慰道。
「是嗎?」畫軍的表情非常溫和,沒有一絲波瀾,但是月知道畫軍一直視他為眼中釘,不
喜歡他因為父親的關係,無法自由的控管他。也是呢,對一般的長官來說,部屬如果是皇
親國戚的話,做事上一定很礙事吧。
「你的神僕。叫做星星吧?」畫軍說。「把她獻給我吧。」
畫軍果然露出馬腳了。到底覬覦星星多久了呢?從她變成神僕之後,有多少人看中了她身
上像是稀世珍寶般的寬容與貞潔?而且難能可貴的是,經過了這一百多年的時間,那幾種
良善竟然沒有一絲變質與腐敗,經過了時光的洗練,反而更加光耀動人了。
如果以金錢來衡量的話,星星的價值可能是他整屋的高價藝術品總和吧,那也就是他當時
對殺人鯨先生說的,萬中無一的無價之寶。自然瑪門和畫軍也就輕易的看出來了。
但是對他來說,星星本身的價值比那些都更高,她是他這幾千年來唯一的夥伴,比那些金
銀珠寶都來得重要。雖然那些情感他自認為已經漸漸麻木,也似乎沒有什麼特殊非得要留
她下來的理由,但月就是不願意。
他不願意用金錢價值來衡量這個女人,也不願意將她給任何人。
「容我拒絕。」月的眼神中隱含著怒氣。「既然父親說了要懲戒,奪走我的神僕對我根本
無關痛癢,不如貶我入凡,修身三百年再回天人界吧。反正您看我不順眼也多年了,少了
我這個眼中釘,也能夠少些嗔恚之毒。」
「你竟然願意犧牲自己去成全這個丫頭的性命?」畫軍驚訝的嘴都闔不攏。「你是這樣的
人嗎?」
「我的條件是收她為乾闥婆眾的一員,成為天人。並且讓她幫我接管這間旅社」
「因為就算不是我,也多的是人要對她出手,是吧?很好。這樣才公平。」畫軍哈哈大笑
,「如果三百年後,你無法回到天人界,也別怪我啊。」
「真是如此,也不過是我的道行不夠罷了。」月低語。於是畫軍回去請示,並表示在確認
日期後再行通知。走的時候他頗為意氣風發,似乎相當滿意今天所獲。
*** *** *** ***
「怎麼了,這樣盯著我?」星星問。看著正端著花盆進食的月,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她看。
「今天我們休息一天。去伐樓尼那裡。」月食香結束,便放下了盆栽說。「將客人分給其
他乾闥婆眾吧。」
「又?上個月才去過的。」星星聽到伐樓尼的名字,馬上就扁起嘴來。「而且還有兩個客
人沒有退房呢。」
「沒退房的就轉移,又不是第一天做。」這麼快就露出這種吃醋的表情,這點也讓月有些
失笑。他憐愛的拍拍她的頭,「總是這麼小氣可不行,以後妳要常常自己去找她呢。」
「為什麼?」星星微微皺眉,似乎有些疑惑,但是月沒有多解釋。最近他總是很沉默,自
從畫軍離開之後,就對她特別溫柔。「對了,我想問你畫軍的事。」
「怎麼了?」他一如往常地捧著紫白桔梗,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以後可能就看不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些捨不得。
「畫軍討厭你嗎?」
「是有一些,因為他太太阿布沙羅斯很喜歡我。」月若無其事的說。
「怎麼大家都喜歡你?偏偏還都是一些有夫之婦。」星星不滿的看著月,沒想到他笑了,
平常明明不苟言笑的臉,因為這抹笑而增添了幾分溫柔。
他笑,「這種傻話就只有妳會說。」
「你果然有那裡不對勁吧?畫軍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星星睜大了眼睛,「你最近很不
像自己。」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我吧。」很快地,他們到了伐樓尼所居住的小湖,他們話都還沒有開
口,就看到伐樓尼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孩子…這是真的嗎?我聽人說你要…」伐樓尼似乎很震驚他要離開的事情,表情充滿了
憂愁。
「伐樓尼。」月似乎不希望此消息被星星知道,所以表情示意讓伐樓尼不要再說下去。「
我母親在哪裡?」
伐樓尼點點頭,「在瀑布那邊,她還不知道這件事。」
「好。」而星星本像往常一樣想要退開,但是月卻抓著她的手臂。「星星,有個人要請妳
見一面。」
「就是您的母親嗎?」
「是的。」兩人從一旁的小路走去,這個地方星星沒有來過,只能傻傻地跟著,經過了小
湖到了後面的瀑布,裡頭有不少神僕正在湖中的淺礁舀水集水。裡頭有一個年紀稍長的女
人看到了兩人便笑著打招呼,那人應該就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慈眉善目,看起來和氣很
好相與,她笑著收了月所送給她的花束,親密地擁抱著他後,愛憐的撫著他的眉眼。「今
天怎麼過來了?」
「母親,這位是星星小姐。星星,這是我的母親耶輸陀羅。」月與母親介紹。「她會在我
不在的期間,定期來探望您。」
他的母親有些不解的表情,「你要去哪裡?」
「我自請貶凡,修身三百年。」月回答,看著母親與星星十分詫異的表情,他倒是笑得釋
然。「沒事,別這麼驚訝。」
「我知道了。你去吧,不用擔心我。」耶輸陀羅點點頭,眼淚馬上掉了下來,但是所說出
口的話卻是非常果決,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當初祂要帶你走,我攔不住,現在又要我們
再次骨肉分離,難道我就阻擋得了嗎?」
「是我自己的決定,母親。請不要因為這件事情怨恨祂。」月點點頭。「您要保重身體,
星星會常來看您的。」
「我只是個凡人,怎麼可能會怨恨祂呢?只是你是我懷胎六年的寶貝,我自然會有很多捨
不得,我好不容易追隨著你來到這裡,卻不得不這樣看著你走,我也有很多的不滿。」耶
輸陀羅捧著兒子的臉,點點頭。「但是無論如何,我是你的母親。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也
會每日祈求你的平安,希望你早日能夠得道回到天人界。」
「謝謝您。」月嘆了口氣。母親受到的挫折與困頓太多,他卻因為身分而無法盡孝,甚至
還讓她因為牽掛他而來到這個地方工作,使他覺得十分愧疚。而星星站在一旁,似乎太過
震驚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拜別母親之後,星星這才問他。「為什麼你要走呢?是因為之前的事情嗎?」
「只是上面不滿我的做法罷了,不是什麼大事。」月知道她不滿,但是卻沒有安撫她的情
緒,他只是等著星星自己說。
「你走的話…?我呢?」星星的聲音顫抖著。「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嗎?」
「妳已經是個獨當一面的經營者了。」月微微躊躇,繼續往前走。「就算沒有我,妳也可
以在這裡生存得很好。」
「你如果離開,我也要回人世。」
月沒有回應她的話,只任憑她跟在後頭的腳步聲斷斷續續的,她的臉色慘白,看起來有些
失魂落魄的樣子。一直到回到了旅社,點了燈,他才回頭,果然看到了她含淚的眼睛,他
說:「妳知道身為人類,遇上的機會與可能根本是微乎其微的。好不容易身為神僕,我不
會讓妳回去的。」
「但是我不想離開你。」星星咬著嘴唇,嚅囁道。「我喜歡你。」
「我知道。」他摸著她的頭髮,任憑她在他面前淚如雨下。「但是很抱歉。除了讓妳哭之
外,我沒有任何能夠安慰妳的方式。」
看著他依然俊美的眉眼,她覺得他既殘酷,卻也溫柔。「不要走不行嗎?」
「我要是做得好,就會有機會回來的。」月皺起眉頭,心裡頭似乎也因為她的眼淚而感覺
到難受,但是這份感情到底是什麼,他仍舊不得而知。「妳要代替我管理這家旅社,妳也
可以做得很好的。」
星星搖頭。「我不要。」
「妳的良善足以能夠成為乾闥婆的一員,這也是很榮耀的事情。」
「我不要。」星星用力的搖著頭,知道他就要說出了那句她不想要聽的話。
「Nisha Kowtal是妳的名字。」他說出名字的同時,星星用力的跌坐在地上,承受著腦袋
裡頭劇烈的衝擊。「我將妳的記憶還給妳。希望妳能夠就此忘了我。」
「不要…」她昏死過去之前,仍然倔強的喃喃自語。他輕輕換了星星的臉孔,換成了她原
本那張臉,妮莎有張瓜子臉,黝黑的皮膚,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和直挺的鼻樑,他將她抱上
了櫃檯的桌子。
月站在大廳中央,點了一柱檀香。整棟房子開始轟隆隆的變化。房間就像是摺紙一般壓縮
與變化。樓層從原本的十二樓壓縮成一樓,但是走廊卻變得無限寬敞,像是沒有終點一般
的廣大,然後他收掉所有的牆面色彩,所有的家具與藝術品也消失不見,變成一片純白潔
淨。
除了櫃檯。他的手指頭往櫻桃木色的櫃檯上一抹,櫃檯便迅速變成了一架沙發,將妮莎安
穩地置於沙發上。他輕輕用手指往她的眉心一點,他手中的戒指便變成了一顆紅色的寶石
,鑲在她的額間。
「再見了,妮莎。」他輕輕地用手指描繪她的眉眼,最後手指落在她的唇心後緩緩收手。
並且在沙發前,放了一台筆記型電腦,和一束波斯菊。那台電腦是她看了好久也好喜歡的
機型。
從今天起,這裡的負責人就是她了。等妮莎醒來之後,她就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改變這
裡的樣貌與經營方式了。這裡可以是一座花園,一間餐廳,或是一間寺廟。
只是醒來之後,月也離開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