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
花子
初章
她好想掛上電話，但是電話那一頭的大姊仍然在碎念著。「結果你姊夫又想要賣什麼水果
，整天想要把那台還在貸款的車給賣了去買小發財車。」大姊結婚沒有幾年，成天都為了
姊夫工作的事情吵架。
「哦。」筱妍看了看時間，才早上八點半。「姊，我要去上課了。明天我會再把打工的錢
匯給妳。」
「好啦，去吧去吧。」大姊筱真嘆了口氣，有些心疼的，「妳要記得好好吃飯啊。小胖豬
。」
又叫她小胖豬了，只有兩個姊姊會這樣叫她。筱妍的眼睛微微一熱，明明她現在還不到四
十五公斤，幾次飲酒把胃搞壞了之後，想胖還胖不起來呢。
人說階級是會複製的。窮人家的孩子不管在努力進取，也不可能認識什麼公子哥搖身一變
成了少奶奶，只會在年輕氣盛的時候有機會認識這種八家將或是小流氓，然後成天心不在
焉，朝秦暮楚，希望能夠突然中獎賺大錢，作發財夢。最終掙扎翻滾幾年之後，他們會發
現苟延殘喘勉強生存都很困難，哪有時間作那種幻想？然後只能含淚將這種貧窮困苦一輩
子複製下去。
她當然也不抱著任何灰姑娘的夢想，她知道自己一輩子不會得到幸福的。與其有這種空閒
，還不如想著如何多賺一些錢貼補家裡，或是設法滿足自己空洞的慾望。
她躺在床上發呆了半晌，這時候聽到了門把轉開的聲音，是室友回來了。「妳醒了？」
「白白。」她點頭，「剛好我大姊打電話來，所以醒了。」
「再睡一下吧，還有好幾個小時才上班。」這個名叫白白的女孩算是她的同事，年紀稍微
長她幾歲。剛從上班地點回來的她，一襲白色質料順滑的短裙，身上滿滿的煙味酒味。她
將頭上的髮片卸除，摘了兩個垂掛至肩膀的銀色耳環。「今天頭好痛，還好珍珍幫我擋了
好幾下，不然那個客人真的有夠盧，只會強迫硬來，活該到這把歲數還孤身一人。」
「妳說那個胡董？」
「除了他還有誰？嘴臭得不行，沒事就揉奶摸下體，上次把我大腿掐到瘀青，還咬我手被
咬到破皮，我沒找他算帳呢，根本變態。經紀只會出一張嘴，講什麼工作態度，話都是他
們在講，腿卻是我們在開。」白白一邊卸妝一邊唸著。
「跟他們置什麼氣啊。」筱妍打趣的。「都是衣食父母。」
「等到我存夠錢，把我前男友家裡頭欠的那筆帳給還清了，我就不要在這爛地方了，工作
一點保障也沒有。」白白哼了一聲，「妳知道嗎，昨天晚上我看到謝經紀強迫Candy做S，
哭得唏哩嘩啦。」
「真的假的。」筱妍有些意外，「當初不是說好純出的嗎？」
「妳知道謝經紀那張嘴，一開始都是半哄半騙，之後就開始霸王硬上弓，謝燦美在東方美
人底下的小姐哪個不是哭過鬧過，最後也不都含淚開腿。Candy年紀輕，就是警醒了也未
必敢做什麼。反正我們多講話也沒屁用，到時候公親變事主，就吃不完兜著走了。」白白
說。
「也是，給謝帶到只能算她倒楣。而且現在經濟不景氣，沒幾家店沒在做S的。她要是夠
聰明，就到高級一點的店家去做，機會可能還高一點。」筱妍坐起身，「妳早點睡，晚點
我會出去。」
「約會？」
「嗯。」筱妍點點頭。這裡說的約會可不是跟男朋友的那種約會，而是援助交際，白白知
道的，筱妍必須多兼幾份工，才能夠應付家中的債務。如果酒店上班的程度叫做騷擾，援
交就是十打十的性交易了。許多高級的酒店小姐看不起援助交際，覺得那些都是不靠手腕
談吐單在床上躺著就能賺，但說穿了大家都是在賺皮肉錢，在他人眼中也沒有什麼區別，
她還沒有清高到有這個資格能夠選擇去看不起任何一份職業。
她瞞著家人偷偷休學已經半年了，等到存夠了學費和生活費後，才能繼續念書。除了與大
姊共同負擔家中的基本開銷之外，還有二姊的生活費。二姊筱羽是家中唯一能夠唸書的，
目前是台大醫學院醫學系大七生，每天都在醫院中實習與抽空準備國考，一天工作15到16
小時，每天累得不行，但是醫院卻只給薪水七八千。她的幫忙是理所當然的，筱妍從未抱
怨。
二姊的壓力比想像的要大得多，她從小就是個悶葫蘆，除了唸書什麼都不管，母親父親也
經常耳提面命的說，「將來筱羽成了醫生，就能養活全家了。」每每二姊在聽這些話的時
候，她表情都只是微微蹙眉，什麼也不會說。她知道二姊壓抑，想要多找時間跟她聊聊，
希望能夠分擔二姊些許的壓力。
家裡從未問過她做什麼工作，或許媽媽心裡是有譜的，所以刻意什麼都沒問。自從多年前
的那次爭吵之後，她就幾乎不回家了，不管是她考上了私大數學系的事情還是跟阿松的藕
斷絲連，也沒必要跟家人交代了。
阿松。這個名字如今還是刺痛著她。
結束了粉妝之後是眼睛，她仔細地用黑色眼線液描繪著雙眼，並貼上假睫毛，在幾分鐘內
便變得明亮而嬌豔，她順了順頭髮，揹起她上個月才購買的名牌包包，踏著那雙細跟的銀
色高跟鞋準備出門。
要不是她對於鞋子有些收集方面的癖好，這些學費生活費早就足夠了吧。白白嘆了口氣，
但卻沒能勸上一勸。這孩子據說家境不是很好，對於這些物質的誘惑很難抵擋，一旦有了
起頭就會很難戒除吧。
進入了這樣的聲色場合，完全不受誘惑與影響是很困難的。不管是五光十色的夜晚生活，
或是手上握著的白花花的鈔票，妝前妝後那一張張笑臉，還是那些吻那些擁抱，這些甜美
的現實背後，都是飄散著腐敗惡臭的現實。
誰進入這個圈子時，不是乾乾淨淨的。一段時間後，那對雙眼就會少了點什麼，有的是對
自我的認同，有的是繼續努力的期望。只剩下得過且過的應付與對於現實的失望，但是，
哪一個進入社會的孩子不是這樣的呢？這個世界本來就很現實，只有一再的受傷才能學習
如何保護自己。
至於那些染上的習性，不好的價值觀，那都是成長中不可避免的小坑疤，害不死人的。看
著自己滿桌的香水化妝品保養品，白白自認也不是出汙泥而不染的蓮花，又能說誰呢。
＊＊＊ ＊＊＊ ＊＊＊ ＊＊＊
筱妍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一早姊姊打來抱怨，所以實在沒有睡好。她不太喜歡在這裡等人
，畢竟這裡很接近學校，容易遇到熟人，只得希望對方早點來。不一會兒，一輛銀色的
TOYOTA駛近她的眼前，一約莫五十歲，有些微胖的中年男子搖下車窗。
「糖糖嗎？」
她微笑著點頭，開車門乖乖上車。「您好，劉先生對嗎？」其實靠行或是有經紀人的情況
下交易上會更為安全，但是她目前別無選擇，先前的茶店被鴿子查扣了，負責人也消失無
蹤，她只能自立自強。
「妳比照片看起來還要瘦小呢。」劉先生說。
「最近可能天氣熱，所以瘦了一些吧。」筱妍嬌俏的笑了起來，在當時的年代，預約是需
要透過電話、E-mail與msn的。這個劉先生的msn頭像還是用自己家人的合照呢，女兒跟她
都差不多大了，這男人真的很不要臉。
「晚點劉叔叔買冰淇淋給妳吃。」
「謝謝劉叔叔。對糖糖真好。」她笑得諂媚，看著車緩慢開進熟悉的巷弄，進入了汽車旅
館。
什麼時候開始，笑臉對她而言變得這麼自然，她所勾勒的豐唇與眉眼都開始充滿女人味，
連鞋子高度裙襬長度都知道怎麼迎合男人的喜好，挽手，勾腿，撥髮，擁抱，怎麼嬌媚怎
麼誘惑怎麼無辜怎麼氣質怎麼婀娜多姿楚楚可憐，那都是生活下去的公式，她已經駕輕就
熟。
跨上那個陌生男人的腰，看著那個醜陋怒張的野獸進入自己的體內，她的反應則是嬌羞地
顫抖低吟，用著男人喜歡的語調與態度。她不是郭曉妍，她成為了那個惹人憐愛的糖糖。
那個擁抱著陌生男人的女人不是她，那個含著陌生男人陽物的女人不是她，那個明明覺得
反胃噁心卻還能夠發出那種醉人呻吟的女人不是她。
那不是她，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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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五更新哦
這篇比較沉重一些
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