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方
深夜一點,我按照慣例敲打鍵盤,在word上打《夢幻遊記》新一章節的劇情,故事內容接
續著萬安受邀到理想天地作客,寫到虎爺做的白醬蘑菇義大利麵,順便google下食材、作
法、味道,忙到一半時窗外鄰居的狗像是撞邪般瘋狂吠叫,唉!沒辦法,總是有這種人,
養狗放任狗半夜一兩點狂吠,不顧周遭安寧,跟他講再多次都是一副無所謂、吊兒啷──
「白石!」
我推推眼鏡,定睛一看,原來是夢魔〈註1〉在叫我,現在的他已經無害,但考量到他曾
經犯下的罪行,依舊不可饒恕。體型縮小到一個馬克杯大小,他在書桌上游來游去,一下
子穿越電腦螢幕,搞得畫面一閃一爍,喂、我還沒存檔啊。
「白石!我聽說你在寫《夢幻遊記》,什麼時後輪到我出場?」
我看了看電子檔,「大概整個故事推進到3/4的時候吧。一個好的故事有所謂的起、承、
轉、合,你就是“轉”的部分。」
「蛤?你花了五回,兩人還沒吃第一次飯,進度條不到5%,猴年馬月才寫的完啦!」
「唔,像是《蝴蝶谷》的部分可以獨立出來,以DLC方式追加啊,之後再補個《夢幻遊記
蝴蝶谷 上、下》,假裝是外傳,不影響主線故事,這樣子處理。」
「不可能!」他縱聲尖嘯,「就算如此,你也寫不完《總道士協會》篇,用上3、50回也
不夠,五常彼此間的勾心鬥角、數十位青年道士的執照考試、陷入陰謀詭計裡的少男少女
、定於一尊的姚家!不是寫不完、是沒辦法處理太多角色和複雜情節!」
嗚!事情被他說中時格外令人討厭。「不行啦,再怎麼說頭十回也該好好描寫萬安的人生
經歷、家庭心境,畢竟人家可是男主角。」
「誰會在乎他是單親家庭,靠原住民加分才勉強上國立大學尾巴的?!不管啦,快點讓我
出場!」他攀上我的腦袋,用沒有牙齒的嘴巴咬我。
「別鬧了啊!我也有作者的堅持好嗎──!」外面的死狗又開始瘋狂吠叫,越叫越大聲,
我的頭好痛…
※※※
父親
#萬安的日記 十一月十一日
晚上的東青團社課結束後,感情好的幾位學長姐相約要去其他地方續攤、吃消夜,對於這
類活動,我一律沒有興趣,光是社課時間就到9:30了,回宿舍後還要洗澡、寫報告、打
坐練氣...,沒有多餘時間閒聊哈啦。我像往常一樣收拾好東西、拎起背包閃人了,社課
教室外頭的空氣冷冽,時序入秋後,氣溫像溜滑梯般一路下降,東北季風接力般一波波來
襲,還下起陣陣冷雨,連續數天細雨如絲、連綿不絕,好似看不到盡頭。老實說,很不習
慣這種天氣,11月初就下個不停,老家那邊到十一、二月,有時還可以穿短袖,入冬後更
少下雨。
難得今天沒有下雨,天空雲層尚重,月亮自雲縫間透出半邊臉,暈暈淡淡。我才剛下樓,
走到外面停腳踏車的地方,一個嬌柔的女聲響起,「萬安。」
回頭一看,是逸芬學姐,她今天穿了件碎花細肩帶的連身長裙,裡頭是寬鬆的米色長袖上
衣,白色愛迪達球鞋,又新又亮。
「你忘了這個。」她揮揮手上的符紙。
哎呀?!我怎麼會忘了?「謝謝。」我上前數步,自她手中接過道符,這是我在社課中按
新筆法畫的符,奇怪了,收包包時明明有確定東西都收好了,怎麼還是疏忽了?
「丟三落四的,看來你有點小糊塗呢。」
「嗯,謝謝學姐。」
「你要回去了嗎,不跟敬欽、哲偉他們去吃消夜?」
我搖搖頭,「沒什麼時間。」
「萬~安~~」她雙手插腰、裝腔作勢道:「認真是好事,但大一就這麼認真,會讓很多學
長姐無地自容喔。」
那關我什麼─「妳感覺到威脅了嗎?」
「呵呵、憑你啊,想追上我起碼要再練五百年。」
「那也還好嘛。」我一邊解開腳踏車上的鎖,一邊說道:「我這個人最不缺的就是毅力,
不管要花多少時間,只要持之以恆,發揮愚公移山的精神,總有一天能夠達成目標。」
「真敢說。」逸芬上前一步,站到腳踏車的另一側,「跟你給人的第一印象很不同呢。」
「學姐對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就是那種啊、」她伸出食指點在唇上,看得出正在思考用語,手指潔白修長,指甲修剪
得非常乾淨整齊,「忠厚老實、說話溫溫吞吞那種類型。」
哇嗚─!說實話,聽到逸芬學姐這麼說,我受到不小打擊,「忠厚老實」似褒實貶,換句
話說,就是沒啥優點、一無是處的意思,這點我還是知道的。還沒從這句話受到的精神傷
害回復過來,嘴巴就自動開口了,我不想讓她察覺表情和語氣不一致,撇過頭,「我是啊
,不過對熟人、可以敞‧開‧心‧胸的人就會說很多了。」我在說什麼啊...
「呵呵呵,那我算是嗎?」她在我身邊探頭探腦,笑嘻嘻地問道。
「嗯、嗯」,學姐那麼主動熱情,反倒讓我不太好意思,應付不過來。「妳今天好像跟平
常不太一樣,蠢蠢欲動的感覺喔。」咦?說到這個,她的確比平時積極許多。
「有嗎?」她笑容滿面,「大概是因為那個。」她伸出一隻手指向天空,我朝著她手指的
方向看過去,發現是在說躲在雲層後面的月亮,「月圓之夜總是讓人心情浮動、血脈噴張
。」
嗯?什麼意思?「妳今晚有吃藥嗎,有沒有按時喝縛狼汁,該不會要變身了吧?」
她格格嬌笑,整個人笑得不可抑制、花枝亂顫,「不會、不會變成狼人,也不會吃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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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學姐要和我一起走回宿舍。她說到宿舍後,再打電話叫虎爺開車來接她就好,這不是
把虎爺當傭人使喚了嗎!
從活動中心走回男宿大概要十五、二十分鐘,我們倆走在校園小徑,地上因為連日陰雨,
還濕漉漉的,留有些水坑尚未退去。時間距離十點還有一刻鐘,雖然有些晚了,但附近仍
然看到三三兩兩的人影,他們過著什麼樣的人生,接下來將要走向何方?我不禁在心中暗
自揣想著。
「萬安,很高興你和虎爺的誤會解開了,也加入東青團,不過剛剛在社課上,我老覺得你
有些心事?」
唔,這時候還是誠實回答好嗎?「我很少和別人聊太過深入的話題,上大學後更是如此,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好像又更疏離了一些。」
「為什麼呢。」
「因為沒有可以深談的朋友。」
「我不算嗎?」
我猶豫了一下,然而這點也被她看出來。她雙手高舉過肩,放在背後左右拉動,「嘛、也
是啦,私人的事情,我不方便打探太多。」
「不是的,」我慌忙的想找些什麼藉口,「我覺得無論什麼事情都要講求時機,現在的時
機就不太對。」
「什麼意思?」
「最近幾天不是一直下雨嗎,陰陰涼涼的天氣,最適合整個人癱縮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什麼也不做的發呆耍廢。要講嚴肅的話題就不太適合呢。」
「喔?像是燉牛肉,要燜上六小時,現在才煮到第二個小時那樣?」
「嗯,我本來想舉的例子是警察追捕毒販,嫌犯開槍拒捕,危‧急‧到‧生‧命‧的‧那
‧一‧刻,警方才能開槍反擊,那種感覺。」
「不過那樣子的用槍時機很難抓好,噯,太早開槍的話,會被嫌犯家屬抗議,被告上法院
的話,法官對用槍時機的認知卻與身處第一線的員警相悖;但如果太遲,不就是自己有生
命危險了?」
「是的,那個時機稍縱即逝。不過,我想是妳的話,“那個時機”到來的時候,我肯定能
一眼看出來,好好把握住,仔細說明的。」
「那我就滿心期待囉。」
我們邊走邊說,來到了理工三館外,路燈昏黃,看不清彼此的臉:「不過我不是討厭社團
,或是裡面的某個學長姐,大家人都很好。真要說的話,是“體制”吧。」
「妳知道“道士基準法”吧。」
「80年代政府公布實施,規定了現行的道士執照考核規範,沒有證照的人,基本上是不能
使用道術的。」
我停下腳步,一手扶著腳踏車,另一手單手結印,「申、卯、戌」,咒力翻騰,隨後手掌
朝上一攤,放出俗稱「螢火蟲」的點點幽光,「當然,除非太張狂,協會的警備隊一般是
不會管雞毛蒜皮的小事,但若是開門營業就肯定不行了。」
「萬安?」
「我爸就是考不過道士證,他那個年紀的人突然要接受什麼專業訓練、執照考試,用膝蓋
想也知道不行,被罰過後還是重操舊業,繼續為南縣的鄉民服務,頭幾年還不成問題,一
直到千賭湖事件〈註2〉,政府如驚弓之鳥,嚴加查辦無證道士,警備隊找上門來,他被
審訊羈押好幾天,罰了好大一筆金額這才停業。」
「萬安?」
理工三外的路燈昏暗不明、閃閃爍爍,我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有些可怕,不過在黑夜
中,應該看不清楚吧,「我爸後來一蹶不振,酗酒度日,心情不好時就打我媽,偶爾也打
我。」
「我很抱歉。」
「沒事,」我的語氣相當平靜,彷彿在說著別人的、不相干的事情,「與妳無關吶。我沒
有覺得不舒服或是被冒犯,就像妳和虎爺之間的羈絆,我一開始也什麼都不知道。」
「我媽後來被打怕了,帶著我和妹妹回到P縣娘家,和老爸再也沒見過幾次面。」
「所以你才會討厭協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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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非指在人類睡夢中出現,並與異性性交的魅魔。這裡出現的夢魔外表近似肥大的雞母
蟲,約有成人手掌大小。
註2:這裡的千賭湖不是《賭神2》裡橋段,是1994年春季實際發生的一起殺人越貨、謀財
害命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