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沒有了？下了班買個飯直接回家。記得剛開始工作的前幾個月就是這樣。突然進
入職場，能掌控的時間咻地變少，好像只有回到家自己才是自己的一樣。但因為實在不曉
得要做什麼，方正又空狹的房間也逐漸壓迫起來，於是慢慢習慣上了遊蕩。
　　洗過澡，就著電視台重播再重播的香港電影把晚餐處理掉。還剩下一小段，我從冰箱
拿出罐裝啤酒喝著那把電影看完。接近七點二十分電影結束，關上電視從抽屜的紙盒拿了
綠茶茶包，撕開放進馬克杯，到走廊的飲水機沖了熱水。回到房裡啟動電腦，將隨身碟的
資料載入桌面上暫時新增的資料夾中，然後更名為「健吾」。裡頭有從公司抓回來用得上
的題目，以及「太陽（未完成）.docx」。一切準備就緒大概七點半。
　　凌晨兩點零三分，測驗初稿終於完成。一共設計了五十道題目，大部分是不痛不癢的
中層剖析，夾雜進十題較具穿刺性的關鍵，以防到時候講不出什麼像樣的見解而被拆穿。
最主要的目的我放在13、16、29、42、48這五題，內容牽扯到跟健吾和魚有關的事情，只
要在慎司先生和香織小姐作答時仔細觀察，應該可以得到什麼端倪。特別是第48題，我提
到了涼亭和確切的時間，這是用來與香織小姐單獨見面的邀約。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樣，香
織小姐一定看得懂。而且，一定只有她才看得懂。
　　大型電子看板上顯示台北市現在氣溫七點三度，活到現在三十年來沒有遇到台灣出現
過這樣的溫度。街上一片黑壓壓的，雲低的好像爬到頂樓輕輕一跳就能碰到一樣。風還算
平和，雨則細細的連綿著，不讓大地有一絲乾爽般緊密的下著。
　　起床之後刻意花時間修了鬍子，在下巴和唇上留下些許的鬍渣，將那打理成造型般的
存在。雖然沒有必要還是戴上了黑色的粗框眼鏡，將頭髮盡量蓬鬆的抓散。然後以看起來
不那麼笨重的前提下盡可能在外套裡添加衣物，穿了兩層襪子，戴上防風手套和口罩，以
及能夠連耳朵一起包住的羊毛帽。像這樣縝密整裝後，撐著傘便出了門。
　　別忘了不久前我和由莉才在河堤邊跟慎司先生見過面，雖然那裡相當昏暗但畢竟我們
都說了謊，所以這點程度的喬裝是需要的。已經下定決心就算被問起也要裝傻到底。現在
想想實在沒必要說那個謊，直接表明我在心理測驗的設計公司上班不就好了嗎，真是自找
麻煩。
　　下午前到了約定的咖啡廳，我點了洋蔥火腿鹹派、鮭魚沙拉和田園南瓜濃湯當午餐。
裡頭開了暖氣，落地窗染上薄薄的霧，那像結了霜般，雨滴滑落踏出雪地裡的足跡。我隔
著那望著模糊的街，一團團暗色系的人影交織來去。偶爾有機車，但多半時候是遠處傳來
的引擎聲，真正騎進街的其實沒幾輛。
　　用完餐後我點了熱卡布奇諾，特別叮嚀灑上多一點的肉桂粉。綁著雙馬尾，長相甜美
的服務生端來咖啡，上面鋪了厚厚一層奶泡和肉桂，那粉還灑成太陽的型狀。我向她微笑
道謝，心情稍微輕鬆了起來。
　　啜著熱卡布，用舌根輕含著，讓香氣溢滿整個鼻腔。從公事包拿出測驗初稿和相關資
料，先一個人小聲演練了幾次。假設所有能夠想到的突發狀況，並思考因應對策。
　　約莫六點十分，慎司先生和香織小姐走進了咖啡廳。
　　我起立朝兩人點頭示意，慎司先生尋找的視線隨即停在我身上。向前來招呼的服務生
說了幾句，伸出手指向我這邊並走了過來。
　　「慎司先生您好，我就是在等您的那個人，這是我的名片。」我將事先準備好的名片
分別遞給慎司先生和香織小姐，上面印有公司名稱和我的本名。這時才想起那晚由莉介紹
過我的名字，稍微僵了一下決定見機行事。
　　『直…人…喔喔喔！直人先生您好。』慎司先生幫香織小姐拉開椅子，端詳著名片邊
坐了下來。我也跟著坐下，這過程我一直瞄著慎司先生臉上的表情。
　　『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啊。』慎司先生說。
　　「是啊，雖然不頻繁但還挺常見的，不過因為這樣反而更容易留下印象呢。」我自然
地微笑。「『您的身邊一定有一位誰誰誰』，不是有這樣的廣告詞嗎？」看來慎司先生果
然不記得了。
　　『哈哈哈，是是是。』慎司先生把名片放進上衣口袋。這時雙馬尾女孩拿著兩份MENU
出現在我們身邊。
　　慎司先生和由香織小姐點餐的時候，我打算假裝繼續檢查手中的文件，偷偷觀察兩人
的樣態。但卻總是被雙馬尾女孩給影響，不知不覺掉進她精巧的酒窩和看起來柔軟可口的
嘴唇裡。
　　『一份普通的美式，糖另外放。再一份熱水果茶，也給我們一些方糖，謝謝。』慎司
先生沒有花太多時間點好了餐。雙馬尾女孩重複一次之後，接回兩人手中的MENU轉身離開
。
　　美式是慎司先生，水果茶應該是香織小姐的吧。沒注意香織小姐有沒有開口，但應該
是慎司先生的體貼。大概是希望香織小姐少喝點咖啡或太甜的什麼吧，於是直接幫她點了
對身體比較沒有負擔，又在她喜好範圍內的東西。女朋友還在的時候，我好像偶爾也會這
樣。
　　『抱歉被打斷了，重新再來一次吧。你好直人先生，這位是內人香織。』
　　「夫人您好，真年輕啊，害我剛剛愣了一下，不敢貿然跟您打招呼。」
　　『直人先生誇張了。』香織小姐的微笑很剛好。怎麼說呢，一次到位的標準弧線，像
運動選手熟練的基本動作一樣。
　　我把桌上的文件收好，手掌交疊放在那上面。
　　「不耽誤慎司先生太多時間，貴公司委託的案子已經送出審核，大概在星期一中午或
下午左右會完成所有步驟，順利的話星期二一早便能將東西寄給您。」
　　『很好很好，看來你們公司有相當完善的流程制度呢，一間成功的企業就是該像這樣
。』慎司先生露出滿意的表情，既使如此眼角還是擠出了淺淺的魚尾紋。
　　「不敢當不敢當，我們頂多算間小工作室罷了，哪裡稱得上什麼企業。慎司先生不嫌
棄的話，我們非常期待能跟貴公司再次合作。」
　　『哈哈哈，言重了言重了。』
　　「對了！另外…」我將測驗卷推到兩人面前。「這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測驗初稿，待
會可能要麻煩慎司先生和夫人花點時間填寫一下。為了正式一點，必須會有時間限制。請
放心，那將是足夠充裕的量。不必太著急，但也別試著猜測問題所導向的結果，因為那不
是一兩個彎就可以到達的。況且這樣也容易影響最後的正確性和可靠度。」
　　『這個是？』香織小姐從頭讀著第一頁的測驗說明，不太明白的樣子。
　　『我跟妳提過的那個啊，一般的心理測驗罷了。只是幫朋友的研究一點小忙，不用在
意那麼多，輕鬆寫就好。』慎司先生貼近香織小姐的耳邊說著，那畫面跟隨處可見的一般
夫妻沒什麼兩樣。
　　『那關於測試的結果，你會帶回去或留備份嗎？』慎司先生問。
　　「喔不！就像信裡寫的，這個研究已經完成且趨於完善。這次約慎司先生主要是展示
性質，讓您親身體驗它的功用。所以等等會當場分析，稍微解釋其中的原理讓慎司先生和
夫人明白，結果的部分將全部交給你們帶走，這邊並不會留下任何資料。我了解慎司先生
的疑慮，這點請不必擔心。」
　　『嗯嗯，好的。』慎司先生點了點頭。
　　「完成之後我們再討論進一步的細節。」
　　服務生端著餐盤送來咖啡跟茶，並放下一組奶精跟棒型砂糖，和一盤五顆，疊成兩層
的方糖。
　　慎司先生撕開砂糖倒了三分之一，奶精則留下不用。稍微攪拌後將咖啡拉到一旁，把
裝有方糖的盤子拿了過來，用夾子小心將最上面的方糖敲成兩半，夾起其中一塊放進水果
茶，輕晃了晃茶壺，將杯子倒入八分滿擺在香織小姐面前。
　　『不夠再加。』慎司先生對香織小姐說。
　　那一連串的動作極為自然，其中也看得出愛的成份。香織小姐也沒有露出訝異或刻意
看著這個。就像長久以來一直都是這麼回事一樣。這就是紳士嗎？因為我是檯面下的人，
所以面對起來比較沒有負擔？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對於我的賭注也逐漸不確定了起來。
　　「那麼，我們開始吧。」
　　雨持續飄著，幾乎聽不到聲音。只有沿著屋簷匯集的水珠，擅自以天空為背景，塑造
出墜落的真實感。咖啡廳裡碎語也維持在一定的音量，稱不上吵雜，算是無窒礙融入氛圍
的那種。記得看過某篇報導，說某種程度的噪音反而有助於大腦思考，能夠更專心或更容
易獲得靈感，提高時間效率。網路上甚至找得到為了這個特別製作的音效。雨聲、車聲、
人群…應有盡有。我曾經試著邊放出來邊工作，不過感覺跟平常沒什麼太大的差異。到這
裡突然想到，如果『光』有聲音，『暗』也有聲音的話，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子。
　　慎司先生兩人作答的時候，我拿起剛從公事包找到的舊文件，裝模作樣地看著。感覺
這麼做比較妥當。當慎司先生著手第八題而香織小姐剛勾選完第五題的時候，我終於能夠
靜下心來進行觀察。
　　慎司先生穿得不多，深綠色刷毛棉衣搭上米色的高領風衣，都有繡上圖騰但都是我認
不出來的品牌，大概是國外或另一個檔次的高級品吧。材質方面我想非常暖和，不然慎司
先生的身體也太強壯了。沒有圍巾，下雨天那一點也不方便。況且他們應該是乘坐有司機
的轎車前來，壓根不需要那些多餘的東西。傘啊什麼的就更別提了。
　　髮型是偏短的俐落，鬢角末端呈現淺灰但沒有蒼老感，皮膚也保養得十分得宜。跟外
界印象差不多，慎司先生給人幹練且不缺乏人情味的感覺，這點從他說話的方式可以看得
出來。親切，沒有大於威嚴的壓迫。這是最適合統領大環境的個性型態。似乎不論身為一
個老闆或丈夫都無可挑剔的完美。
　　瞥向香織小姐時我竟然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喪失了。涼亭裡的女人、健吾房裡的信、
河堤上的香織小姐以及現在眼前的她全混在了一塊。搞不懂怎麼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出現了
由莉的臉。我試著想像香織小姐褪去上衣，戴著「魚」側躺在沙發上。不管怎麼樣都覺得
那會是另一個人似的。更幸福，更有血有肉的誰。現在的她穿了包住脖子的杏色毛衣，看
不出那上面是不是有綁著什麼。但我想那已經無所謂了。
　　我將最後的希望放在測驗上，簡直像盯著般隨著香織小姐的筆和表情游移。13題寫了
『充滿天賦的朋友的事』。16題是『情不自禁被吸引的光芒』。香織小姐思考了一下，但
跟在作答其他問題時沒有不同。握筆姿勢、眨眼速度、落筆猶豫的時間、呼吸、表情、手
部肌肉…。都一樣，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變化。
　　第29題『凝結成石頭的水滴』，香織小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果茶。動作仍是流暢般
的自然，得到的訊息只有她口渴了而已。然後42題『如魚般無法形容的愛』，和最後的『
俯瞰城市的周日下午三點的涼亭』，香織小姐一直以平均而一致的速度作答著。看來一切
到此為止了。
　　人生果然不是戲劇，哪那麼巧所有重要的人都能被畫在同一張關係圖上。
(待續...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18426718957801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