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 拾起吉光片羽
期末考結束後，弘道打開手機，發現收到萬安傳來的Line訊息，時間顯示是14：37發的，
這傢伙明知道他有考試，還挑這時間發賴。
弘道雖然有些心急地想看內文，但在手指觸碰螢幕前，腦中先跳出了幾個可能發展，今天
開始放暑假，萬安傳訊息一定是想約他，內容能是這樣那樣、這樣那樣？點開訊息讀完後
有些失望，上面寫著暑假開始後，他要搬到理想天地住了，希望弘道可以來幫忙。
原來是把他當工具人，唉。滑到最底下還有一行文字，末段有個笑臉符號，又傳了好幾個
愛心愛心愛心貼圖，跌至谷底的心情稍微好點起來，路不轉人轉，轉念想想，工具人又如
何？至少他找我幫忙搬東西了，啊哈哈(弘道病的不清啊)。
理想天地是社區型住宅，位於台九線外，除了租給大學生外，也有很多是自用住宅。萬安
領著弘道進門，一陣柑橘、薄荷清香迎面撲來，窗戶和陽台的窗簾全部拉開，室內光線明
亮，地板磁磚閃閃發亮，家具擺設不多，寬敞而簡潔。
弘道深吸一口氣，「你果然才剛搬進來。」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這裡你的味道還不濃郁。」......濃郁。話出口，弘道馬上後悔，只見萬安雙唇微
動，待要問是什麼意思，眉頭一聳，忽然明白了。
......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啊哈、啊哈哈！我是說幸好你還沒汙染這個地方，女孩子的清香充滿整個房間。呀
，真不愧是逸芬，連家裡都打理得乾乾淨淨，娶到她作老婆的人真的很幸福欸...」不解
釋還好，一講更顯得自己心虛。
雖然萬安沒回話，但臉上僵硬尷尬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說也奇怪，弘道明明不會讀心術
，此刻卻能知道萬安心裡的話：「你真真正正是個尬聊天才啊。」啊哈！這就是心有靈犀
嗎(不)。
後來順理成章的留在那邊吃飯、洗澡、睡覺了。萬安翻翻冰箱，把昨天和前幾餐的剩菜拿
出來熱一熱，「很抱歉，只有一些剩菜剩飯。」
「沒關係，你們每天都會開火啊？」弘道站在一旁窺伺著冰箱內部，裡頭塞得滿滿的，大
包小包的東西層層堆疊，不留半分空隙，還有玲瑯滿目的酒瓶子，「哇，喝威士忌？」
「不是我。」萬安撇清道：「是小芬家的一個親戚，他偶爾會來住這邊，酒瓶基本上全是
他的。」
「是喔。」弘道拎起一支Johnnie Walker，捧在手上，冷冰冰、沉甸甸的，頗具分量。
「你要喝的話，我們來開一瓶吧。」
「欸？隨便開別人的酒不好吧？」
「沒關係，還有一大堆都喝不完，擺著也是佔空間。」
晚餐是由剩菜剩飯拼湊而成，原先以為殘羹剩餘會很難吃，沒想到還挺不錯的。小魚乾豆
干、醬燒油燜茄子、滷豬腳、苦瓜湯。萬安又燙了一盤萵苣，澆淋了點醬油，就十分美味
，很普通的家常菜樣式，卻富覺溫馨。
還是喝了酒。弘道以前只喝過紅酒和台啤，威士忌口感烈得多，黃湯下肚，一股熱辣辣的
氣息如蛇般滑溜，順著食道咕嚕咕嚕入肚。身子有些發熱，腦袋遲頓起來。
客廳裡電視頻道從新聞台轉到電影台，又轉過綜藝台、購物台、財經台、國家地理頻道，
最後回到HBO。事情就是那麼開始的。萬安抬過一隻腳，抵在他的大腿上，「喂，弘道，
幫我按摩。」理直氣壯中帶點蠻橫不講裡。
「為什麼啊？」
「快‧點‧啦！今天很累欸，又是考試又是搬東西，還要煮菜洗碗擦桌子。」腳底板黏在
大腿上挪來挪去，帶著他的腿也跟著晃動。
「你別得寸進尺了。」弘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話，故作道貌岸然樣，實則有些汲汲營營
。小學國文老師看到這句會用紅筆圈起來，說成語不是這樣用。沒有用錯，十分契合。
萬安用腳趾夾起他褲襠一小角衣物和皮肉。
「喂，會痛啦。」稍稍瑟縮了一下。
「那就快點按摩，我就不煩你了。」
......，弘道要萬安躺好，調整姿勢，找了些精油潤滑。「衣服自己脫掉，還是要我幫忙
？」
「我自己來就可以，純按摩嘿，你可別亂來。」
「知道啦，要我按摩還嫌東嫌西。」弘道十指交錯扳動，發出「喀啦喀啦」聲，「我太用
力的話，會痛要說喔。」
「嗯。」此時無需多言。
長夜漫漫、蟲鳴蛙叫、光影跌宕，弘道捏著捏著，沒來由的想起游泳池畔的事、游泳池畔
的事...
那時候萬安還是大一新生，剛進社團不久，某次社課結束後，萬安主動來問他學校游泳池
在哪裡、如何收費等問題。大概是因為他在自我介紹時，說了喜歡游泳的關係吧。
我們可以一起去啊。也沒多想就如此說道。
真的嗎？謝謝學長。那時後萬安還管他叫學長學長的，懵懵懂懂的新生，青澀稚嫩的歲月
，好懷念、好開心。
結果那個笨蛋下水沒兩三下就抽筋了，弘道連忙扶著他上岸，坐在如合唱台般的階梯鋁椅
上，要他把腳伸直了，一手捧著腳，仔細檢視抽筋狀況，「哪裡會痛？」
遲遲沒有得到回答，弘道抬起頭，兩人恰好對上目光，萬安的眼神澄淨，彷彿能看透一切
。他隨即移過視線，心裡撲通撲通的狂跳，多年未曾有人取用過的枯井，投入了一隻木桶
，「噗通！」，濺起好多水花，直達井心。
不知道萬安在剛剛那個對視裡看見了什麼？會不會發現他的──？弘道趕緊扯了一些運動
傷害、天冷容易抽筋的話題，心裡慌得不得了，萬安肯定會發現不對勁，就像袒胸露腿的
女孩子會察覺男人的目光和赤裸的欲望，現在也是一樣。
後來又發生好多事情。「總道士大會」後，萬安終於逮到機會和他獨處，問了那個問題，
「學長，你是嗎？」
明知故問。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沉默不語並非作第三種回答，只是非常卑鄙的，交
出空白答卷，任憑那雙眼眸的主人自行填答。
「那麼，是“這邊”、還是“那邊”呢？」萬安嘻嘻笑，兩手舉起，一手握拳，一手比出
「1」的手勢，臉頰一邊吹氣，鼓了起來。
弘道捏了鼓氣的那一邊，空氣跑掉，換成另一邊臉皮鼓起。兩手齊上，掐住兩邊臉頰，萬
安「噗！」的噴出一口氣。
「呵、哈哈哈...」兩人相視而笑。
※※※
回憶和現實交錯，有些分不清楚了，兩者間的界線開始變得模糊。按下錄音機的回放鍵，
發出「喀答喀答」機器聲，開始倒帶。HBO電影重複播放，冰與火之歌，好像看過不止一
次了，第一季的劇情還記意猶新。最後面龍蛋孵出三隻小龍，龍女浴火重生。
萬安抓過弘道的手，「進來『裡面』吧。」
「裡面」的意思弘道很清楚，這種時候更不可能混淆，不禁略為窘迫，「不、不好吧...
」
「有什麼關係？這裡又沒有別人。」萬安的臉頰湊近，說著就抓住他的□□，「怕什麼？
來啦。」
這裡還有個小問題，他今天只是來幫忙搬東西，身上只有帶手機、錢包、鑰匙，皮夾裡也
不可能隨時塞著那個。總算家裡還有多的，萬安翻出一盒用過的，「這是我平常在用的，
不知道尺寸合不合？」
似乎有點既視感？總是這樣，舞台劇一幕接著一幕，演的總是同樣的把戲，下戲了稍作休
息，緊接著下一個場次馬上開始，一樣的劇情一樣的台詞一樣的...也許平行時空的他們
也作過類似的事情。萬安笨拙地撕開塑膠膜，試了幾次，終於打開封膜。「這設計的太難
拆了吧。」
弘道等了一會，有點把持不住，拿過□□套上，粗聲粗氣地「哼」了一聲，收束丹田真氣
，凝力於□□，□□抵在□□上，感受□□□□──。
「呼...弘道...你好厲害...」
完事後，兩人躺在床上，心滿意足地疲憊。萬安枕在他的肚皮上問道：「你為什麼要□得
那麼深那麼深啊？」
這問題好奇怪喲，有為什麼嗎？「因為生來如此啊。」
萬安問他會不會疼，廢話，自然會痛，他又不是沒感覺，五感正常，手腕上割出來的傷口
當然會痛，痛徹心扉，心口插著好幾把刀子，在還沒有擁有前即知道不可能擁有。對他而
言，兩邊世界是重複疊合在一起的，就像在半透明資料夾裡放入電子學講義，能透過朦朧
的封面看到內裏吧，是那樣子的諾，兩者互為一體、無法單獨抽離，所以他完全不知道為
什麼萬安可以將兩邊分割得這麼清楚。
弘道不能預知未來，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萬安會和逸芬結婚，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那麼他呢？那張全家福裡畢竟沒有他的位置。也許、也許，大四開始去企業實習，畢業後
當一年兵，然後去找個科技廠輪班，領33K，攢個幾年，貸款買馬三，酒紅色的，然後18
年(5年後)，穿西裝打領帶，參加萬安和逸芬的婚禮，再兩年(20年)，應該就可以買尿布
去探望他們夫妻倆的小孩子，健健康康的男嬰，取名為□□□。很好、很好。
一切規劃看似妥當，再過幾天逸芬就會回來住了，兩個多月的暑假他需勤跑研究室，九月
學校開學，新的學期開始...
他漏算來了一個名叫凌采衣的新生。
※※※
孩提的某次家族旅行中，去到了煙波飯店，B1有個大游泳池。換上泳褲，在扶手的欄杆處
踮起腳尖試水溫，腳趾碰觸水面的那一刻，水波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水面之上水面之下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現在他進去裡面了，身體一半在外面，一半在裡面，感覺很奇怪
，一截熱烘烘的，另一截冷冰冰的，不能協調好兩邊一致嗎？好想將身體全塞進去呵。深
吸一口氣，潛入水中，池水清澈，沒有怪獸，只有一個奇形怪狀的老伯，頂上毛髮不多，
地中海型禿頭，手臂細瘦，肚子卻凸了出來，活像是顆8字型的葫蘆。也沒有溺水。
萬安問他，為什麼要藏得那麼深那麼深，他的回答──我就是那在大洋底下游曳的巨鯨，
棲息於不見天日的深海之底，此時卻已傷痕累累，翅鰭、尾鰭無力擺動，逐漸沉入深海之
中，若他沉入的海域是馬里亞納海溝，最大深度有11034公尺，水之深，該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