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的生活(Life)將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失去本來的面貌，為了伸張公理和正義，直
至今日我仍在濁世中踽踽獨行。
過程中忘記怎麼笑、怎麼哭泣，我失去了我的臉(I lost my face)。
※
〈賽萬提斯王都〉
乍暖還寒的三月天，天氣說變就變，前一日還飄著白雪，冷得讓人直打哆嗦，今天太陽一
露面，又溫暖得讓人脫去冬日大衣。
燈光。音樂。美酒美食。以及交談的人群。衣著華麗的男女如春日花圃裡翩翩起舞的蜂蝶
，優雅穿梭在大廳，每個人臉上都洋溢幸福和樂的笑容。
宴會。總是宴會，在王都三天兩頭便有名門貴族舉辦宴會，邀請同是上流階層的賓客上門
把酒言歡。
滿堂重量級賓客中有個男人穿著格外突兀，他披著連身灰白色大斗篷，全身上下裹在斗篷
裡，身體和手腳沒半點露出來，只在大概是臉部的位置，挖出供視線和呼吸所需的孔洞，
裝扮詭異可疑至極。遠遠地看，背影活像是隻巨大的蛞蝓。
男人用「=_=」了無生氣的表情看著會場內一切，說他「面無表情」對，也不對，因為他
戴著面具。
王國21聖之一，正義的聖人，賈思提斯(Justice)。
據說他擔任王都中央大法官超過三百年，許多年前便用面具將臉遮起來，不以真面目示人
，不論在公開場合或私人聚會，一律戴著面具，如今在世的人當中，鮮少人看過他原來的
長相。
賈思提斯有許多張不同表情的「臉」面具，需要表達情緒的時候，便換過一張「臉」，戴
上適合當下情境的面具；開心微笑的時候，他會換上「：)」笑臉的面具，悲傷難過的時
候，換上「：(」苦臉的面具；他隨身攜帶數種頻繁使用到的表情，藏在斗篷底下，以備
不時之需。
大多時候他都戴著「=_=」一臉無趣的的面具，似乎生無可戀，對一切俗事不感興趣，今
日的晚宴亦是如此。
首先，各位看官要對此有充分認知，此處的所有事物都是重複的，就像手記本裡大同小異
的日記內容，第1天記錄的事情、第57天記錄的事情，第1123天所記的......，全是似曾
相識的情節和場景，後面寫入的內容，不過把出場的人事物稍微變化一下排列組合，本質
並未改變。
生活不過是過往的暗影，所有的素材皆重複使用。
賈思提斯無意跟任何人交談，背對人群，默默地將餐桌上的食物收進袍子裡，面具嘴巴的
開孔不夠大，無法直接隔著面具吃東西，得將食物拿進袍子裡享用美食。
忽然間，大廳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大聲嚷嚷，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順著聲音傳來的
方向看去。
宴會大廳中有個持刀男子挾持了某貴族小姐，正揮舞手中匕首，要其他人讓開。
如果匪徒挾持的人是別人也就算了，好死不死他抓住的人質是「良善」，王國21聖之一，
良善的聖人，凱德妮絲(Kindness)。
那名匪徒...，有點印象，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記得是某個案子裡的...。這下可有點意
思。想起那起案子後，賈思提斯面具底下真實的臉，嘴角微微上揚。
“正義像隻巨大的蛞蝓，步履蹣跚地滑行穿過大廳，見者無不退避讓出路來。”
匪徒向在場眾人訴說他的故事，發生在其家人身上的悲劇，某貴族之子強暴殺害他的妹妹
，卻沒有受到司法制裁，至今仍逍遙法外。那起案件轟動一時，上訴到最高法院，由凱德
妮絲擔任被告辯護人，賈思提斯經手審判。
※
萬萬沒想到參加晚宴竟然碰上這種倒楣事，精心打扮全白費了。良善的聖人凱德妮絲為了
這次宴會，可是煞費苦心，在十多件禮服中精挑細選，最後選了這件鵝黃色的蛋糕蓬蓬裙
，小露胸部和香肩之餘不失莊重典雅。她還梳了頭，戴了水晶項鍊和耳墜、長筒銀白手套
，又在左臂綁上緞帶裝飾...。晚宴非常好，一切卻因不長眼的匪徒而毀。
「快放開我！」她被匪徒勒住脖子，差點喘不過氣，慌張地在混亂的人群中尋找叔父身影
。
「為什麼替那個人渣作偽證？！因為妳的供詞，最後那個人渣才會無罪釋放！」
凱德妮絲的困惑僅持續一會，隨即明白男子所指何事，數個月前她曾出席一場審判。那是
起貴族子弟強暴後殺害女性的案子，案件本身很單純，犯罪事實明確，本來按照正常程序
審理就是，不過被告家世背景雄厚，靠著良好關係，花了大筆金錢疏通，導致案件遲遲無
法定罪，一再纏訟，告上王都中央法院，由正義的聖人‧賈思提斯親自擔任最終判決大法
官。
最後出庭時，被告方找上良善聖人擔任辯護人。
「你是那起案件被害人家屬...，那件事我很遺憾，對於發生在令妹身上的事，真的很遺
憾。」
「胡說！妳這個滿口謊言的騙子，明明知道就是他玷汙我妹妹的清白，後來殺人滅口，卻
還是出庭作證，發給他『善心券』，為什麼？！」
「哦...，你問我為什麼發出『善心券』，」凱德妮絲腦中閃過幾幕模糊的畫面，沒多想
心直口快地說道：「因為布爾什家捐了很多錢給孤兒院啊。」
男人聞言後身體一僵，怕他不能理解，凱德妮絲繼續說道：「你放心，布爾什家捐出來的
每筆款項都會好好運用，成為孤兒院日後營運的資金。你好好想想，他們家族捐的錢可供
一百名孤兒整整一年衣食無缺，三餐不再沒有著落，孩子們可以換新的衣服穿...」
「妳的意思是因為他捐錢給孤兒院，所以是善良的人？」
凱德妮絲理所當然地點頭，說道：「沒有比捐出金錢更加明確而對社會有助益的善舉，這
筆善款能幫助一百名孤兒，是多麼偉大的情操呀，『良善值』評定為最高等級的優秀，如
果這樣都不算善，世上就沒人可稱善良了。」
「妳他媽算哪門子良善的聖人？！」
聽到匪徒狂言侮辱聖人，群眾譁然。
「嚶嚶嚶─」凱德妮絲雖然素來溫順(？)，被惡徒拿刀威脅，惡言相向，難免動脾氣，嚷
嚷道：「你和你妹妹，你們家的經濟水準只是中下階層，大概只夠日常溫飽，不可能有多
餘的金錢物資去幫助貧困和更弱勢的人，我沒說錯吧？你們也不曾參與公益活動，那麼沒
有『良善值』的紀錄。布爾什家族中雖有人犯了強暴罪和殺人罪，正負相抵之下，良善值
還是優於你和你妹，這不難理解吧，所以說...」她被勒得好難受，叔父去哪兒了，剛才
兩人還站得挺靠近的，怎麼一下就不見蹤影，還不快點救人？
「你這張臉充滿憤怒、失望，歸類在『義憤填膺』的表情類型。編案3571號，你對中央法
院的判決有何不滿。」一個蒼老乾枯的聲音自人群中傳出，原來是正義的聖人，賈思提斯
到了。
「對你來說，希望犯人受到什麼懲罰？」
「他玷汙我妹妹，殘忍殺害她，我妹才18歲啊，為什麼無辜遭遇這種事，我希望犯人受到
同樣的懲罰，被吊死在死刑架上。」
「以眼還眼，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再正常不過。」賈思提斯附和他的話，臉上露出「笑
容」，當他笑的時候，立刻換上「：)」面具，手法之快之巧妙，誰也沒看清楚。
※
「現在告訴我，正義該是如何？」
賈思提斯變臉速度之快，幾乎在眨眼間完成，前一秒仍是生無可戀的「=_=」表情，下一
秒換成「嘻」的嗤笑面具。
「當我們談論正義，我們談論的是什麼？可不是一趟充滿哲理的思辨之旅呀─！」賈思提
斯哈哈大笑，將罩袍掀開，露出底下的真實樣貌，「正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