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十一:熊波
期望和平的生活並沒有分地區、種族、甚至是地位,過慣了和平生活的人民,除非是自己
的和平遭到侵犯,否則不會有人願意想要打仗,琉球王國也是如此,原本老百姓們對打仗
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但若是因打仗而死的是自己的親人,那麼衝擊就相當大了。
熊波自從住在玉城府平時鮮少出門,而不喜歡不勞而獲的他,便在玉城府內幫忙,對於一
個和琉球本島的人有很大落差的外地人,一開始大家是有些排斥的,礙於按司的命令卻又
沒辦法,再者大夥對於宮古的白川氏有些陰影,這又讓他更是被疏遠。
但久而久之,玉城府裡的人們發現,這個叫熊波的蠻人,塊頭雖然又壯又高,為人卻是老
實和善,並且幫了宅裡許多的忙,各種搬取重物的活,都讓他給攬了去做,漸漸的,熊波
就像玉城府裡的一員般,玉城按司見狀也相當欣慰,若是天孫氏和白川氏也可以這樣和平
相處,那豈不是美事一樁?
這天,熊波陪著玉城府裡的侍女小蠻和香子上街去採買,由於需要大量的果物祭祖,怕拿
不上,所以熊波才跟了去。
他鮮少離開玉城府,主要是這兒畢竟不是宮古,熟人幾乎沒有,再者,這邊的環境和宮古
有很大的落差,石造房子和大宅甚多,開始還有些不習慣,為了他,玉城按司還特別請人
造了加大的床,這才能睡的下。
看著路上來往的人們和熱鬧的市集,熊波不由得感嘆,想起了在宮古時,有許多人還正想
著將天孫氏打倒,而戰爭當中,最無辜的便是這些平凡老百姓了。
然而,熊波的大塊頭,常常會在人群當中引起騷動,放眼望去,就會看到一個高人半身的
壯漢走在人群裡,一眼就看出此人並非本國人,因此難免會有不少細語,「好高大啊。」
「不是本島人吧?」「據說是宮古的蠻族。」「宮古?那是白川氏吧?」「是按司收留的
。」「不是吧?為什麼?」
熊波當然也是會聽見這些閒語,但他明白自己本就和這些人非同國出生,也就不放在心上
,兩名侍女走在前邊,同樣也是聽見了,小蠻回過頭說道,「熊波大人,您可別…可別放
在心上…。」
熊波搖了搖頭,「沒事,我長的高嘛。」
「這倒是喔,特別顯眼。」香子笑了笑,小蠻也呵呵的笑了。
二女停在了個攤販前,選了兩木籃的蘋果,熊波也沒多說,輕鬆就扛了起來,中年老闆見
狀不由得驚呼,想不到世上會有力氣這麼大的人,待三人一走,另一側的攤販老闆娘就說
道,「他當然力氣大,是宮古的蠻族。」
「啊?你是說那時的…。」果攤老闆想起了那天宮古士兵來時,眾人都提早躲到了地道裡
邊,再出來時已是滿目瘡痍,他們這才意識到,這便是戰爭。
老闆娘點了點頭,「就是那時來攻打我們的蠻族!」
「難怪…那麼高大…。」
「哼,那麼高大,也不知道殺了我們多少人。」老闆娘有些忿忿的說道。
「不過,看上去不像壞人啊。」果攤老闆撫了撫小鬍子說道。
「怎麼,壞人臉上還會寫著壞人二字嗎?」老闆娘語帶不屑,又繼續說,「牧場的老谷,
他的兒子就是在那時候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殺的。」
「啊!不是吧?」
老闆娘的聲音不小,一時之間攤販們便開始討論起來,而市場的吵雜聲挺大,三人走的遠
倒也沒聽見。
這時熊波手上已是大包小包的,而反觀兩名侍女卻是兩手空空。
「熊波大人,重嗎?」小蠻有些擔心的問道。
熊波搖了搖頭,「一點也不。」
「我看熊波大人抬我們兩個應該也都很輕鬆吧?」香子笑著說道。
「那倒是,二位瘦的很,扛起來應該不費力。」熊波說道,此話一出,兩名女子臉上微紅
,這倒不是輕挑的話語,而是宮古的人們多是大辣辣的,有話直說。
然而在琉球本島待久的熊波倒也是入境隨俗了一些,見二女如此,便知道自己說的不對,
趕忙解釋,「二位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說…這個…。」
二人在這段時間,也知道熊波的個性,有話直說、毫不掩飾,倒也不介意,便搖了搖頭,
「放心吧,我們明白的熊波大人,那不就多罰你,多搬一陣子吧?」
熊波笑了笑,「這沒問題。」三人又呵呵的笑了,然而這時,在市場的街角,一個大約八
、九歲的小男孩跑了出來,見到熊波,忽然間大喊,「哼!你就是宮古的蠻族!是殺我父
親的兇手!」
他的聲音在市場當中並不大聲,但卻瞬間讓吵雜聲安靜了許多,那樣的話語既尖銳、又憤
怒,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名男孩。
「母親說,就是你們這些大塊頭,殺了父親!」「哼!等我長大,我就要殺了你!為父親
報仇!」小男孩繼續說道,這時,一位婦女趕忙摀住了他的嘴,將他抱在懷裡。
「誠兒,別亂說話。」婦女趕忙的安撫道。
「我有說錯嗎?是母親您說的,就是他們殺了父親,不是嗎?」小男孩繼續說道。
熊波和二名侍女都呆立當場,走也不是,但不走也不是,而熊波的臉色極為難看,既愧疚
、又自責,因為他沒想到,戰爭的陰影和仇恨的種子,就這樣留在了下一代身上,他不禁
想起玉城按司所說的,是否就不能讓仇恨停止嗎?
「那…那娃兒說的不錯。」「就是,殺了我們那麼多人。」「哼,按司大人為什麼要收留
敵人?」「莫非想造反?」「不、不會吧…。」一時間,市場中議論紛紛。
「我們快走吧,熊波大人。」小蠻趕忙說道,香子也連連點頭。
只見熊波放下手上剛買的東西,緩緩走向婦人和孩子。
「他、他想做什麼?」「是想對孩子動粗嗎?」一旁的人們喊著,但顧忌著熊波的高大,
沒人敢靠近。
婦人皺著眉頭,見高大如山的男子走了過來,嚇的有些花容失色,熊波卻雙膝一屈跪了下
來,並且將頭嗑在地上。
「對不住,雖然我不知道您的夫君是否被我所殺,但總是我宮古士兵的緣故,我…我不知
道該說什麼好,也知道您是不可能原諒我這種蠻人。」
小蠻看著有些呆了,隨即回神跑了過去,「熊…熊波大人。」
「這是我們的罪、是我們的仇恨,本不該…不該讓他繼續…,就連這樣小的孩子…。」熊
波沒有抬頭,只是無助的說道。
四周的聲音安靜了,誰都沒想到這樣一個高壯的男子漢,會對著柔弱的女人和小孩嗑頭,
一時間竟都沒了反應。
「看著不像壞人啊…。」有些細聲的討論說道,「殺人才道歉,死人又不會復活。」「誰
知道這樣的蠻人心裡想什麼。」
婦人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抱起孩子猶豫了片刻後,轉頭就走了。
「熊波大人,他們走了…。」小蠻在一旁說道。
「嘿,想也知道不可能原諒的吧?」「低頭認錯有用嗎?」「還不是殺了我們那麼多琉球
人。」「但…,如果是你,你會下跪嗎?」一旁又開始吵雜起來,香子也走過去,雙手拉
著熊波的手,卻聞風不動。
熊波抬起頭看著四周,頓時又安靜了下來,他緩緩站起身子,二女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
「二位,讓你們看笑話了。」
小蠻和香子也不理會周邊的人,「才不,熊波大人是真正的男子漢。」
熊波嘆了口氣,「若是你們的親人,也被我們殺了,也許你們也…。」
二人一聽陷入了沉默,的確,戰爭雖然無奈,若是自己的親人被殺,是否有能如此的對待
仇人呢?
小蠻思考了片刻緩緩說道,「熊波大人,也許小女子我書讀的不多,不過我也明白,仇恨
…仇恨不可以繼續延伸下去的…。」
香子在一旁也跟著說道,「我聽府裡的老人家說過,很久之前發生過氏族戰爭,那時…死
了很多人…,我們…我們都是戰爭下的犧牲品吧…。」
熊波轉身扛起地上的東西,一旁的人們依舊在討論著什麼,由於熊波剛剛的行為,開始出
現了兩種不同的聲音,三人從人群當中穿了出去。
「也許,沒有這些仇恨、戰爭,我們也就不會那麼痛苦,都會是和平裡的一份子吧?」熊
波語帶無奈的說道,二女沉默的走在前邊,眾人的眼光他們也不想去管,畢竟他們還是按
司的人,亦不會有人出手傷了他們。
回到玉城府,熊波將東西給搬去了倉庫,看著他的背影,小蠻忍不住說道,「熊波大人…
不是壞人吧…。」
香子嘆了口氣,「戰爭當中誰算好人,誰又算壞人呢?」
這問題小蠻也回答不了,的確,在戰爭當中,各有各自的難處和認為自己對的事物,因此
發生了戰爭,而被犧牲的永遠都是下層的人民罷了,他們並沒有對錯,只是想生存而已。
今日一事讓熊波輾轉難眠,他躺在了碩大的床上,從半開的窗戶看著外邊的月亮,「不管
是什麼姓氏,看到的月亮都是一樣的吧?」他感嘆的說道。
在安靜的夜晚當中,熊波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非常非常的細微摩擦聲,一般人應該是完
全聽不見,但熊波自小就接受各種訓練,在宮古的訓練目標非常極端,即是追求著「野獸
化」的練習,所有的士兵都要像野獸一樣,有著敏銳的嗅覺、聽力、視覺等,雖說隨著時
代推移、習慣和平,能夠專精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但熊波偏偏就是專注於訓練的人之一,
因此他的能力比一般宮古士兵要高了好幾個層級。
「是隼嗎?」他躺在床上隨口說了句,那極細微的摩擦聲便停了下來,而房門外的梁柱上
有個黑影停在那兒,他就像融入了牆壁和柱子,根本無法發現他的存在。
黑影遲疑半响後,這才輕輕的落在地上,接著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竹筒,從門縫裡往裡邊
塗了些東西,然後將門緩緩推開,這時,木門一點兒聲響也沒有發出。
他將門關上,半蹲在了床邊,「熊波大人…。」
「怎麼?按司大人要你來殺我?」熊波沒有起身,只是看著外邊的月亮說道。
黑影沒有說話,緩緩站起身子,只見他的身高大約一米八,卻非常的瘦,就像一根黑色柱
子般,比例非常奇怪。
「是…白川信大人。」黑影思考了片刻這才輕聲的說話,他的聲音很沙啞,貌似是個老頭
子的聲音。
「白川信嗎…,怎麼?不是按司大人?」熊波心中覺得疑惑,因為自琉球一戰後,玉城按
司告訴過他幾次相關的情報,大多都是白川平澤足不出戶,主權都在白川信手上,雖說他
不願這麼相信,玉城按司也未說出口,但白川良橫極有可能是被白川信所殺。
「看來按司大人是被控制了吧。」熊波又說道,隨即嘆了口氣,「平澤兄,我該如何是好
?」
黑影站在陰暗處接著說道,「熊波大人,是否回宮古?」
熊波嗤了聲,「不是都已經來殺我了嗎?」
「……。」
「隼當中,絕大部分是不想聽命白川信大人…。」
「嘛…也是,畢竟隼是按司一手培養的嘛。」熊波笑了笑,彷彿生和死,並不那麼重要,
另一方面,隼當中的士兵,有大部分是熊波訓練出來的,因此對他們來說,熊波也算另一
位主人,再者,隼當中的人是沒有名字的,他們都是隼。
「熊波大人…,您真的殺了白川勇少主嗎?」黑影問道。
「你相信?」
黑影沒有說話,熊波又繼續說道,「當時…。」「你們不在場,是不了解那種恐懼和痛苦
的。」
「那東西不是人類,是妖怪、不、不對,據說是魔物。」
「魔物?你是說傳說中的…?」
「嗯,勇他…被魔物給吞噬,我只能…了結他的痛苦。」熊波再度想起了自己手刃白川勇
,那畫面和記憶將會跟著他一輩子,成為他的罪惡感。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回宮古,現在宮古…。」
「我畢竟是殺了自己族人,何來的顏面回去?」
「只要和按司大人說清楚…。」
「現在的按司,是白川信了吧?」
「的確…是…。」
熊波想起了玉城按司的幾次說話,雖然他並沒有特別聰明,但玉城按司卻是相當有智慧的
,他在話語暗示了幾次,現在的宮古按司是白川信,白川平澤算是被囚禁,熊波雖然聽得
出來,但卻不願意相信。
「白川信嗎…,你竟然做到如此地步…到底…。」熊波越來越確信是白川信殺了白川良橫
,宮古最忌諱的便是血親廝殺,在島上,每個人都是彼此的血親,大家都是一家人,因此
無論什麼原因,只要是殺了自己人,那便是死刑。
「熊波大人的意思是?」黑影問道。
「你如果不殺我,那便走吧。」
「不過,如果你可以隨時告訴我白川信的消息,我會感謝你的。」
黑影沉默了,他的心中相當矛盾,因為在按司的訓練之下,絕對的聽命是他們的宗旨,不
可以為了沒必要的感情而動搖,但眼前的熊波跟白川良橫一樣,就像是隼的父親,這一絲
絲的情感,卻無意間洩漏了出來。
「明白了,我會轉達給其他人。」黑影說道,跟著似乎沒了身影。
因為隼是一個單獨存在的團體,若是按司發生了意外,他們便聽令下一位按司,但現在下
命令的是白川信,因此隼們並非完全認同,再者,為了避免有一天發生這樣的狀況,白川
良橫給了一個特別的權力,若有類似情況發生時,隼們可以有自行動的決定權,而這項決
定必須要全體都承認,並且一但確定,不會有任何一位隼有異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