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夢
眼前的景緻突然改變，像是回到了幾百年前，磚瓦土牆，一整排矮小屋舍，道路是不
平整的石板路，幾個掛著鼻涕穿著古代漢服的小孩玩鬧著從身邊飛奔而過，路邊婦人亦穿
著交領襖裙三三兩兩坐在屋外談笑著，手邊亦不停地縫補破舊的漁網，鼻尖傳來的是海潮
的鹹濕味。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恍惚中，我發現自己的視線不如以往，似乎是站在高處看著周圍。
突然一個小孩撞上我，我低頭才發現，不是我站在高處，而是我像個人一樣站立著。
更正確地說，我是一個人？
『老師，對不起啊！』小男孩綁著一條小辮子，露出缺門牙的笑容，帶著點不好意思
道。
『沒關係，走路小心點！』我很自然地撫上男孩的頭，說道。
我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文儒雅，我不是應該只會喵喵叫嗎？
『嘿嘿……老師要去哪？要回家嗎？』小男孩沒走，反而挨著我問東問西。
我的內心在大叫離我遠一點，但身體卻不受我控制地回答：『對啊，你要到老師家嗎
？』
『好哇！老師我幫你拿東西！』小男孩主動地提走我手上的東西。
我才發現我手上拿了不少東西。
『啊！虎頭好詐！我也要幫老師拿！』一個綁著兩條辮子，穿著青綠色襖裙的小女生
尖叫地跑了過來。
那尖叫聲恐怖到令我一瞬間汗毛豎起，直覺想轉身逃走，但是我的身體卻是愣在原地
任那小女生跑過來拉住我的另一隻手。
媽啊！這裡到底是哪裡？我是誰？我不是一隻貓嗎？
『好好……你們一人拿一個，謝謝你們了！』那個「我」卻是好聲好氣地將東西分成
了兩份，讓男孩女孩各拿一半。
我驚魂未定，想走卻走不了，這個「我」雖然是我，但又不是真的我？我的內心一片
混亂，但這個「我」卻是自然熟悉地走在這陌生的路上，方才玩鬧而過的小孩又折了回來
，屁巔屁巔地跟在我屁股後頭，路旁補漁網的婦人見狀，拿了一簍買不出去的小魚交代那
群孩子幫我拿回家。
我習以為常地笑著，向婦人道了聲謝。
後頭的孩子像得了什麼彩頭一樣，爭先恐後要幫我拿那簍魚。我帶著這群孩子一路走
回家，儼然像帶隊的企鵝一樣，後面搖搖擺擺跟著一群小企鵝。
這到底是什麼詭異的情況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快死了嗎？這問題對貓來說
太難，任憑我想破了貓腦袋也想不透。
「我」的家是這裡常見的平房，中間是廳堂，右左各兩間廂房，院子不大，一棵看起
來近百年的高大槐樹佔了院子的一半空間，槐樹高大，枝繁葉茂在樹底下形成了一塊涼蔭
的地方。樹下有一桌一椅，看起來頗為清淨雅致。
重點是，好多好多的貓！
樹上樹下，桌上椅上，到處都被貓佔據，黑貓、花貓、賓士貓、虎斑貓，所有的貓都
悠閒地在這一方院中活動著。
『貓咪！』小孩們一放下東西，就跑去和貓玩了。
「我」笑了笑，對這樣的景象見怪不怪，好似早就知道這些小孩的目的就是這群貓。
我拿起帶回來的東西熟門熟路地就往後院去。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知道現在這個「我」不是我，但是我卻能知道這個「我」的感覺，想法和接下來的
行動，明明眼前的景象，甚至這間房屋對我而言都是陌生的，但是我卻感覺熟悉得像是閉
上眼都能知道屋內所有擺設的位置。
我走進後院的灶房內，熟稔地處理起帶回來的那一簍魚還有其他東西，我是一隻貓啊
，可是我卻知道料理的所有步驟，動作快速、手法嫻熟宛如大廚一般，這不合理啊！
可是我卻無法控制我的身體，彷彿這些理所當然應該要發生。
我還是我，卻又不是我？
嗚……這麼複雜的事情，搞得生為貓的我好混亂啊！
『咪……』一隻貓在我腳邊蹭了蹭，發出撒嬌的聲音。
我低頭，捏了一塊手上正在作的食物給那隻貓。
那是一隻全身黑色多於其他花色的玳瑁，一雙如琉璃珠般的眼睛帶著淺淡的金黃色，
看著我的眼神是全然信賴而親密，聲音輕柔細軟，讓人一見就心生疼愛。
『米咪……來，給你。』我聽見我自己高興地喚著那隻貓的名字。
咪咪？尼瑪！怎麼我自己給貓取名也這麼沒創意？
雖然搞不清楚眼前發生的事，但我知道「我」似乎特別疼愛這隻叫咪咪的貓，只有牠
和院子裡的那些貓是不一樣的。
我心裡莫名地感到酸楚，有什麼東西即將奪眶而出，卻被我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將手中摻有魚漿的麵團捏成一顆顆白色如貓耳的小點，放進蒸籠中大火蒸制。
而咪咪不管廚房有多熱，始終陪在我身邊，靜靜地趴著，眼神從未離開我身上。
中間偶有孩子跑進來，或要水、或找貓咪，其中跑得最勤快的就是一開始綁著兩條辮
子，叫小梅的女孩。
一會點心蒸好，我讓小梅幫忙將那一大盆用小魚作好的點心拿到院中，院中的孩子、
貓咪一見我們拿著點心，嘩啦地一湧而上，孩子和貓咪共享著同一種點心。
畫面和諧而美好。
我抱著咪咪，撫摸牠身上柔軟的毛，看著小院中的貓咪和孩子們玩鬧嬉戲，咪咪在我
身上發出了輕微地呼嚕聲。那是我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日常風景。
我的胸口微微發漲，為什麼本該是和平快樂的景象卻讓我的眼眶莫名酸楚？這裡應該
是我的前世吧？但為什麼我會突然夢到這一世？這一世和現在的我有什麼關係嗎？
我記得我應該快死了吧？
但我死過這麼多次，從來沒有在死前作過前世的夢，為什麼這次會作夢？而且還是夢
到我最後一次為人的那一世？
懷中的咪咪突然抬頭用牠琉璃般的眼珠悲傷地看著我，輕輕地『咪』了一聲。
那過於悲傷的情感，讓我的心突突跳了一下，像是被人緊捏著心臟般，劇烈地疼痛起
來，我放開咪咪，痛苦地抓著胸口倒了下來，咪咪的喵喵聲似從遠方傳來，聽不真切。
慢慢地喵喵聲愈來愈大，聲音也漸漸變化。
『老師，別死……』
是那個聲音……？
『老師，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別死……』
我勉力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模糊，不時有人影和貓影交替閃過。
『不要再離開我了……』
『老師……』
等等，不行！
這麼強的意念如果全灌注給我……增強的可就不只是魂力了！
我的胸口異常發燙，身體在變化，口中長出尖牙，手指變得尖銳修長，全身覆滿毛髮
。
眼前一道閃光，有什麼即將破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