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艾靖在沙發上哭了一夜，明明這是第一次她勇敢地推開他，但是她卻難過得好像要死掉了
一樣。
但她不後悔，她有原則的，她早該要懂得這些原則，也早該拒絕他對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溫
柔。
當然，她也從沒奢求能夠拯救他還是守護他什麼的，失戀就是失戀了，她要認真獨立，認
真工作賺錢，或許有一天她要成為能夠和李逸維匹配的女人，讓他不得不喜歡她。
受他的幫助雖然很好，但是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她想要擁有自己的住處，擁有自己的自
尊，她不想被永遠當成那個需要援助的可憐小女孩，更不希望永遠被他認為是個孩子。
如果這樣，她又會重蹈自己的覆轍，依賴著別人過活。這樣她永遠都不能找到真正的歸宿
，建立自己的家。
而且她莫名其妙的賺到了二十萬呢，雖然是皮肉錢，但也很值得了。她不懂理財，決定還
是先存著吧。
這算是新的開始。
到職日那天，進了公司先簡單的經由組長帶領她和另外兩個同事一起到位置上，她所待的
組叫做寒露組，組長是一個叫做林宜倩的姐姐，感覺個性很大方直爽，不拘小節。
她說：「這就是你們的位置了，隔壁是白露組和秋分組，有什麼問題儘管問。」
「好的，謝謝組長。」
介紹了工作環境和工作內容後，下午她才發現，她的經理就是上次見過的那個白嘉玟，李
逸維的那個不想承認的女朋友。
「經理呢？」宜倩問了一下身邊的同事。
「經理今天應該不會來上班，據說又被提分手了。」旁邊同事雖然說得小聲，但艾靖還是
聽到了。
「她三不五時被提分手，這哪有什麼？」宜倩覺得大驚小怪。
「聽說這次是認真的……」
「……靠北，不會要離職了吧。我現在打給她，妳幫我顧一下新人。」宜倩正要走出辦公
室，似乎碰到了來申請喪假的李逸維。「李經理！你又搞啥飛機了？」
「我怎麼了？」李逸維一臉尷尬。
艾靖抬起頭確認聽到了聲音，卻又縮了回去，反正這事情跟她無關，她還是乖乖學著熟悉
公司的軟體吧，下午資深的同事說要一起去見客戶，因為才第一天上班，她還不需要負責
工作，先暫時做紀錄即可。
這次分發下來的新人同事有七個，寒露組三個，據說他們這周末要聯合幾個組別一起吃飯
喝酒當作慶祝，就像江經理說的，AE部門真的很愛聚會。
下午到了一家位於台中新社的民宿，它的位置在一條小溪旁，黃色木造建築，有點歐式風
情，艾靖手上被分配了一台錄音筆和攝影機，因為攝影專業的同仁早就開始架設位置，她
也就隨性的自己拍一拍看一看。
宜倩問：「等下弈勳負責訪談嗎？」
「對。」她記得，弈勳學長是坐在斜前方的，是一個頭髮很長，可以綁成馬尾頭的學長，
長得挺帥。「帶新人嗎？」
「對，你們三個就跟著學長紀錄一下，也聽一下他怎麼說的。」宜倩說，「下個月開始可
能就會開始分配著提問和統整。」
「好。」三個傻傻的新人，當然只能一知半解的點頭。
於是簡單的寒暄過後，就開始了今天的訪談。客戶是打算在這個月底要在平台新上架的，
除了基本版面，挑選網站上需要用的照片之外，固定模板和按鈕也可以設定幾種顏色與效
果。
除了上架版面，因為客戶要參加這個月特刊上面的專訪，所以照片和訪談內容自然也要多
準備，於是對於民宿內部和附近景點的介紹等等，篇幅就會比較多一些。
「這條溪是抽藤坑溪，旁邊的樹是青剛櫟，這種樹啊，松鼠最喜歡了，所以坐在陽台上的
時候，除了能夠看到清澈的溪水潺潺，還能看到松鼠在這裡跳上跳下的。」民宿主人張小
姐解說道。「還有一種叫做土肉桂的樹，每到結果的時節，就會吸引獼猴在這裡吃……」
「青剛櫟的『櫟』要怎麼寫啊？」身旁的新人同事頂了一下艾靖。
「木字部，旁邊是快樂的樂。」艾靖答，卻剛好迎上了弈勳學長的笑臉，感覺自己是不是
有點賣弄聰明的樣子，使得她不好意思地閉上了嘴巴。
「那土肉桂什麼時候結果？」同事沒注意到，又問。
「呃，我不知道……」艾靖搖搖頭。
結束了訪談，他們準備上車回去的時候，弈勳學長笑著說：「土肉桂大概兩到三年結果一
次，時間是12月到1月。」
「噢。謝謝學長。」她和那個新人傻傻的致謝。
「我們這裡不分學長姐，叫名字就好。」弈勳協助把器材班上車，「你們周末都會參加聚
會嗎？」
「嗯。」
「很好，我很期待哦。」弈勳學長笑著，眼睛裡頭閃著玩咖的那種精光。
她不是不會分辨，只是懶得去特別設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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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在重複誦經的客廳外面摺著紙蓮花，家奠之後照顧那些哭啞嗓子的阿姨們，導引安排公奠
客人到來祭拜上香，是這幾天李逸維固定的行程。
因為今天是出殯的日子，所以公奠時間差不多之後就是吃飯，結束就該回台中去了。
「吃飯的事情我都會處理，你上來一趟辛苦，早點回去吧？」姊姊拍拍李逸維說。
「沒關係。」李逸維的襯衫濕了好幾圈，因為搬重物他不敢交給年邁的姊夫，多半都是他
一個人在殯儀館跑進跑出的。
「你啊。多照顧自己。」姐姐皺皺眉頭，替他拿了條毛巾擦汗。「上回那個嘉玟怎麼沒來
？」
「分手了。」李逸維淡淡的說。
「怎麼回事？她還跟我說要嫁進來呢？」李逸榛眨眨眼，似乎無法理解。
「我沒這福氣。」但李逸維並不想面對這個有點難堪的問題。「我去外面抽根菸。」
在殯儀館外頭吞雲吐霧，旁邊是還在連絡公司事情的姊夫，姊姊大他十六歲，姊夫今年也
快要五十歲左右了，站在二十歲左右的姪子姪女旁邊，李逸維倒像個長不大的表哥一樣。
他想著那天的事情。
他對著艾靖，除了說出一聲：「對不起。」別的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別把我當孩子。」艾靖那個漂亮的丫頭，竟然就這樣長大了。
原本還是個傻傻的，眼睛總是發出閃亮亮的光芒，繞著他轉的小朋友，現在年紀也大了，
懂得照顧自己，也懂得在付出之前要確定彼此的關係了。
這四年內她勢必也受了不少的苦，那天在她家裡頭，看到她那雙粗糙的手和腳背上的傷痕
了，這四年是怎麼一邊打工一邊唸書撐過來的，他想想就覺得心疼。
除了心疼，卻更覺得激賞，因為這個小女孩真的長大了，她並沒有因為拿過他的錢，就繼
續用這種拿男人錢的方式過活，沒有輕易向命運屈服，也沒有背叛自己的諾言，好好的畢
業了。
她成了一個好女人，但是他還沒有擺脫自己的陰影，他還沒有辦法真正的愛人。
他想付出，也想要疼愛對方，但是給予自己的全部，把自身的軟弱和無助全然傾吐，他還
真的做不到。吐出了更加寂寞的煙圈，在朦朧的煙霧之後，他看到了一個熟人。
「靠，你也太瘦了吧！」
島輝？李逸維傻傻的看著這個人走近了自己，帶著一抹有些感慨的苦笑，他的臉上新的舊
的疤痕有點多，除了疤痕，還有他們這個歲數該有的，輕輕的皺紋。
「嗨，阿維。」
獻上了白色的玫瑰，他站在一旁等帶著李逸維點香爐中緩緩被點燃的線香，點燃後，他輕
輕以手搧熄，遞給島輝。
島輝傻傻的接過了香，笨手笨腳的拿著，不是很肯定的換了左手又換右手，然後不知道是
否又猶豫了，再次換成左手用力的拜了三下後，緩緩將線香插進香爐裡頭。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島輝突然大喝一聲：「阿姨！我會好好照顧阿維！妳放心！」這話
可愛的，使得旁邊原本一臉嚴肅的李逸榛，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逸維送島輝出去，兩人肩併著肩走著，九月多的外頭太陽很大，島輝的三分刺蝟頭上全
是晶亮的汗水，多年以前他們也是這樣混在一起，每天打架鬧事，這感覺又熟悉，卻也陌
生。
「我現在在豐安路上的春風食堂當學徒，每天切蔥。」島輝說，「整天泡水手上長滿水泡
不說，還整天哭，你哭不出來的話，我可以假裝是你們家的兒子幫你當孝男。」
「白癡。」李逸維大笑了起來。
島輝嘆了口氣，拉了拉自己衣服的領子搧風，「本來我不想見你的，總覺得你什麼都比我
優秀，還大學畢業在大公司上班，我卻是蹲了苦窯出來，什麼也都沒有，但是我從你姊那
邊才知道，你過得不是很好。」
「她太誇張了……我沒……」
「我可以理解你這種感覺啦，有些事情的打擊，會讓你做什麼事情都無法起勁，照顧你媽
這種辛苦，真的不是一般人隨口說說就能理解的，大家口中說的孝順和這種程度的付出，
把所有一切扛下來，一句抱怨都沒有，這一定很不容易。」島輝拍拍他說。
「……哪有什麼好不容易的……是自己的家人……」
「你要放過自己啊。阿維。」島輝擺擺手，「是自己家人又怎樣啦。你不要認為這種責任
感都是應該的，你難受就該說啊！」
「……」
「我現在跟我爸住，我很知道照顧一個機掰老人家是什麼心情啦，你不需要假裝堅強，覺
得這一切理所當然。你很辛苦，就應該要好好抱怨！你很難過，就該好好哭一哭！」
李逸維皺皺眉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雖然這樣對阿姨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阿維，你從阿姨生病這件事情上，也算是終於解脫
了啊，也該多照顧自己了啊。」島輝笑得很開朗，他都不記得什麼時候，他也有這樣陽光
的笑容。
他又說：「既然自由了！很多事情要享受！要冒險！我們都要趁早啊。不然很多事情就來
不及了，我們都已經三十歲了餒！」
「……是啊。」李逸維一時之間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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