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來的人01：石向云
他的綽號，說起來蠻符合自己的名字的。
石像，從小學一年級，那位其實說熟也不算熟，說陌生又聊過好幾次不著邊際的天，且那
些對話內容莫名地讓他從七歲記到三十七歲──
「你好，可以借我一塊橡皮擦嗎？」
『……』
「那我就不客氣囉！」
『但是已經快用完了……』
「沒關係呀～等等我帶你去合作社買一塊新的」
那是他與那位同學，名為＂任雲飄＂的傢伙第一次正式對話的內容，說起來他其實感覺很
莫名甚至有些懷疑，為何有人的名字可以這麼＂小說＂？
雖然他也認為自己的名字也不算一般會出現的名字，光是被那位同學，取個被全班連同班
導師，都一致認為很有道理的＂石像＂這綽號，就讓他鬱悶了好一陣子。
只是，他也很喜歡這綽號，主要是他覺得那位同學，分析的實在是很有道理──
「你不說話的時候，就像一尊靜靜端坐或佇立的石像。」
『……』
「但我知道，你只是在想這句話該怎麼回應。對吧？」
『是嗎？你說對就對吧！』
他們的對話常常很無厘頭，在小學生裡，他的那位任雲飄同學，算是說話比較莫測高深型
的，搭配其總是人來瘋的態度，著實像是一抹漂浮在天際的雲，在教室甚至校園這座對於
還是兒童的他們來說，就像是「天空」那般遼闊卻總有其限制的活動範圍裡，製造他或寫
意或無聊當有趣的小小「風暴」。
而他這尊石像，會開始寫小說，其實也是受到那位既像朋友，說來又沒那麼熟的「雲同學
」所啟發──
「小石像，你如果不喜歡說話，那可以用寫的呀～」
『……別這樣叫我，我們沒那麼熟吧？』
「在小說裡，這樣的對話已是宣告我們友誼的第一步囉！」
『好吧…用寫的就用寫的吧！』
然而當他開始動筆，無論寫怎樣的小說，主角或第二主角都好像有擺脫不了的影子，那是
寫作上的失敗嗎？
作品賣座時，好像就不用去探究這問題，但有時也會接收到讀者的回饋，或直接說是＂負
評＂也沒什麼好害臊的──
石洞大大，為何你的角色們都很像同一人的＂變形＂呢？
但是我覺得，說是同一人，不如說是那些角色分別像是同一人的不同階段，但卻分出了男
女老幼、神仙或鬼怪來呈現，說起來這可能是某種寫作手法吧？
他寫小說，來紀念某一人，這是個在夢境裡永遠瞞不住歲月的秘密。
「畢業典禮，我會回來參加的，你放心喔！」
『就對自己的好人緣那麼有信心嗎？』
「錯了，是擔心沒有我的你，不知道怎麼跟人說話」
『那不用擔心，倒是你沒話找話說的個性，該戒一戒了』
他有一本筆記本，忘記是不是那位說是朋友又沒那麼熟的雲同學送給他的，或者更大的可
能是，那是他拉著國小時期異常害羞，連合作社都不敢自己去的，未滿十二歲的他一起去
合作社買的──
那本筆記本，風格實在不像會出現在小學合作社，翻面是十分寫意的雲海與正對著雲海的
岩洞，看起來倒像是某位攝影大師，在攝影展的紀念品區販售的週邊商品。
說起來，那本筆記本是個奇妙的迷團，會那麼肯定那是在學校合作社買的，還是上面已有
很明確的時間、地點，甚至還有加上一行莫以名狀的註記：雲海來的人1988.05.25　紀念
第N次陪小石像到合作社買東西W　
那本筆記本，是千萬不能給雲同學看到的，只因為上面寫了不少兩人的對話。如此篇文章
裡的那些或重要，或根本都是廢話連篇的對話，他想，如果能跳回去從前，聽一聽小時候
的自己說了些什麼，大概他會選擇乾脆地摀緊耳朵吧！
對於那位同學的消息，他在分別的二十幾年來，總在有意無意間拾獲。
他跟誰誰誰一起了，又跟誰誰誰分開了……
第一次聽到他的結婚消息，卻莫名導致他噩夢數日，簡直形同失戀那般，那一週的每一天
都是在淚水中醒來，而失眠倒是沒有，卻在那時仍沒什麼人氣的連載小說版面上，獲得了
頭一遭的讀者熱烈回響──
石洞大大，總覺得您的文筆進化了！
但說是進化，不如說是多了喜怒哀樂，是最近戀愛或失戀了嗎？
說起來，母胎單身三十七年的他，當真是應驗了與雲同學初識之時，他對自己的一番語重
心長：「石像跟一般人類，果然是不同生物呀！」
除了當下他就反駁道，石像根本是無機質，是物件，如果你要說我都不主動找人說話，那
我也認了，因為我就習慣用寫的，而不是用說的。
儘管悲哀的是，他的文筆常常被讀者批評沒感情，欠缺七情六慾，但又很微妙的是，他的
讀者算是蠻傲嬌的，常常是又愛批評又愛追問新進度，甚至在他寫到覺得＂實在沒什麼必
要在提筆＂，而下定決心自費出版，給自己一個紀念，同時意思意思印個一百本，沒有親
朋好友可贈送，於是開放給黑粉們拿回去看愛怎麼對待，就怎麼對待之類的──
嗯，完全是放棄治療，自暴自棄的網路廢文寫手的心態，甚至連寫手都稱不上，該說是＂
文渣＂之類的比較貼切，概念是對照學霸與學渣，類似的意思，他只是個無法用說的，只
能用寫的，愛寫字的文渣廢青……
但他的寫作，卻又莫名在自費出版的那一年，很離奇地持續了下去，而那可能就是下一篇
的故事主軸了。
總之，當他開始書寫的時刻，往往是想著那行蹤飄渺的雲同學的時刻，卻在其小五轉學後
，兩人就此失去聯絡，就算他明明也寫了e-mail的信箱地址給那位雲同學，而那位同學也
信誓旦旦說會寄信給他，但卻就此斷了音訊。
而他倒是就此沒有忘記過，包括那是個熱愛看布袋戲的小戲迷，當時的心願是拜素還真為
師，明明就不可能實現，卻總是盧他要幫他寫小說，讓他在小說裡成為少年俠客，但他說
這種同人作品他不屑寫，臉皮還沒那麼厚，於是那個請託在死纏爛打也無用之下，也就不
了了之。
但是你知道嗎？
後來我的小說裡，卻都被說無論角色ABCD，都像是染上了同一人的影子。
而那道影子，要去哪裡找尋，又該自何處放下？
他想，他的綽號確實蠻符合他的名字的，雖然筆名硬是不取那兩個字，因為如此做，似乎
是暗暗期望那人來看自己的小說，那又是多麼難為情的一件事呀！
儘管後來也有讀者說，或許影子只是某種象徵，而那些看似相同的角色，仔細品味又能發
現別有不同。
凌晨時分，身為公務員兼業餘作家的石向云，還是忍不住翻開了其實沒有那位同學的國小
畢業紀念冊，那一年，他爽約了，也許正因為如此，他認定兩人註定不是朋友，而只是＂
同學以上，友達未滿＂。
2021.06.17 01:50 卓敬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