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幾分鐘後，華仁聿圍著浴巾出來，但是這個小丫頭卻在沙發上睡著了。
為什麼她沒有走？他以為遇到剛才的事情，她會害怕，會生氣，或是主動要離開的，她為
什麼不？
第二次了，這使得華仁聿對這樣的女孩，也忍不住產生了好奇。
難道真的如她所說，是他不願意讓她了解自己，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離他而去的，是嗎？
華仁聿偷偷在她的臉頰上用手指滑了一滑，她便醒了。「老師……」
「妳為什麼不走？」
「……吃早餐吧？早餐我煮好了。」她眨眨眼，回答。
「……梁諾。」華仁聿第一次連名帶姓的這樣喚她，也是第一次表情這麼頹喪卻認真，不
帶任何玩笑。「不可以喜歡我這種不值得的人，妳會受傷，也會後悔的。」
梁諾看著老師，他也知道自己對她不好，但是或許，她奢求的不是他對她像是夏子揚那種
程度的補償，梁諾只是希望老師能夠看看她的存在而已。
為了這個，她可以付出很多，很多很多。
只要老師願意看著她，「我沒關係。」
華仁聿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帶著她先坐在飯廳用早餐。看著飄著熱氣香味的早餐被端上桌
，兩人卻遲遲都沒有動筷子。
華仁聿嘆了口氣說。「夏子揚是被我逼死的。」
「那年我們大約26、27。夏子揚迷失了，對於自己的小說文筆和結構都失去了信心。於是
就開始大篇幅的參考別的小說，多半是設定，有的連文句都會一樣，重複的盜哏融哏，被
發現了好多次。」華仁聿低著頭，表情懊悔，「我勸他回頭，勸他不要執迷不悟，因為遲
早都會被發現，但是他不聽。」
梁諾看著華仁聿，第一次看見老師的表情這麼冷，帶著痛楚與不自信。
「然後一次大吵之後，他自殺了。」華仁聿說出口的同時，他的眼神充滿了心灰意冷。「
我其實可以用更溫柔的方式對待他的行為，但是我沒有，我跟他大吵了一番，逼死他了。
」
梁諾微微心驚，皺起了眉頭。
「雖然沒有人怪我，岳明不怪我，就連宛宛也說過不是我的錯，他們總是說因為夏子揚病
了，所以他才會對這些事情反應激動，但是我……無法忘記這件事情，也無法原諒自己。
」華仁聿嘆了口氣，「所以，我改了筆名，換了風格，就是想要逃脫過去的一切。」
「但是老師逃不了，對嗎？」梁諾小心翼翼的說，「老師照顧了夏老師的貓，也想要照顧
周宛宛小姐和書凡，代表您一直當自己是在贖罪，對不對？」
「是啊。」華仁聿笑得淒苦，「或許覺得這樣，我的心情會比較好過吧。」
「但是老師，你必須原諒自己。」梁諾攪動碗裡頭的粥水。「不管多久，只有你原諒了自
己，你才能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對。」老師眨眨眼，沒有否認這一點。「我知道。」
「但我還是喜歡你哦，老師。」梁諾抬起頭，看著華仁聿怔然的表情有些苦笑，「我沒有
因為這樣就會離開你哦，老師。」
因為她知道，老師是真的喜歡著夏子揚老師這個朋友的，也是真心為了他好，所以就算他
是真的犯了錯，也絕對值得被原諒。
「明明被我惹哭了，不要假裝堅強。」華仁聿低垂著眉眼，緩緩笑了起來。「吃吧。」
梁諾點點頭，吃了一口，雖然有點涼了，但是盛夏天氣，不燙口也挺好的。
「今天對不起。」老師苦笑著說，「我不會再碰妳了，也不會再把妳惹哭的，因為妳是唯
一知道我這個秘密，卻還是說喜歡我的人，大約也只有妳這樣個性固執又腦袋有問題的傢
伙，才會有的行為吧。」
「……嗯。」梁諾點點頭。
「我是開玩笑的。」老師笑著說。「妳倒是吐槽啊。」
梁諾搖搖頭。
「手指頭痛嗎？」眼尖的看到了她的傷口的華仁聿，問。
梁諾的臉又紅了起來，又搖搖頭，其實她並不討厭老師的碰觸，只是擔心清醒之後的兩個
人關係會就此變調，她不想要改變，就算只要這樣靜靜的守候在老師的身旁，兩個人沒有
關係也無妨。
只要能夠保持這個關係，只要能夠這樣看著老師，而老師也終於注意到她的存在，這樣梁
諾已經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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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周宛宛回到板橋的家之後，打了通電話給華仁聿，看到華仁聿一接到電話就緊張的跳起來
的樣子，梁諾就有所預感，也知道打來的人是誰。
「放心，我們都好得很，我爸媽會幫忙照顧孩子，所以我工作也很清靜。」周宛宛笑著解
釋說，「倒是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嗯……」華仁聿一時安靜下來。
「昨晚嚇了你之後，至少你會把我當作個女人了吧？」周宛宛的笑聲像是一匹馬。
這使得華仁聿想到了一些過往的事情。
「她的笑聲像匹馬！又像是一條擱淺的魚！」他記得以前他們都還很年輕的時候，華仁聿
曾經這麼笑她。
「關你屁事啊華仁聿，夏子揚不嫌我就好了。」周宛宛那時候還留著長捲髮，勾著夏子揚
十足親密的模樣，飛踹了他一腳，不過華仁聿腿長個子高，硬是躲開了。
「你們兩個別整天吵架啊。」夏子揚留著有點長的瀏海，是那個時候最流行的髮型，他笑
起來就像是春天的陽光那樣晴朗，眉眼彎彎的，像月牙一樣。他拉著兩人阻止道，「你們
兩個……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跟這傢伙，不可能！」兩個人異口同聲道。
雖然回不去了，但是他還是會努力懷念的。夏子揚的美好與燦爛，雖然不是只有他才記得
，但這一切回憶，有一天終將會隨著人們遺忘而逐漸逝去，他必須好好回憶才行。
也就是因為，他總不想輕易將這些忘記，就算是痛苦不堪的過去，刻意將這些過往放下，
也好像是一種背叛一樣。
就像是過了一世紀這麼久，華仁聿才努力從回憶中脫身。「……妳本來就是個女人啊。」
「不是夏子揚的遺孀，你要記得這點。」周宛宛呵了一聲，「其實，子揚的死，我從來沒
有恨過你。」
「……」
「那時候的他確實脆弱，也確實病了，但沒有任何人希望他做出這種極端的抉擇，所以也
沒有任何人需要為這件事情負責。」周宛宛低沉而慵懶的聲音，就像一條絲綢，緩緩的治
癒他的心情。
「謝謝妳。」
「這麼多年了，這句話我也說了這麼多次，總算是第一次得到你的回應了。」周宛宛又笑
出了那種馬笑聲，害得華仁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或許是因為，終於想要過得幸福了吧
。」
懂得放下，才能繼續往前走，他何嘗不知道？只是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嘗試改變，到底
是為什麼呢？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輕女孩，心中似乎暗暗的有了些許答案。
「到了我們終於懂得珍惜的年紀之後，才發現，身邊什麼人都走散了。」周宛宛說，「不
只是失去了他，我們都因此錯過了許多，不能再錯過下去了。」
他當然也知道，周宛宛雖然看起來灑脫自在，但是這九年來，卻沒有任何的男朋友，憑她
這樣美貌，難道不是因為夏子揚的死，將自己封閉著不與外人接觸嗎？
周宛宛的語氣帶了些許不滿：「岳明總說我活得像屎，我也總不承認，一直到我住進這裡
面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是這個德行，你也是這個德行。還真的被他說中了。」
果然，痛苦的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啊，岳明忙著要讓兩個人都恢復正常，不知道下了多少苦
心，這麼多年來，他們卻總是說自己很好，總是對於自己的痛楚視而不見。
「那個女孩很喜歡你呢，你得要好好珍惜。」或許是因為他發呆了太久，周宛宛說。「你
要是真的不喜歡，等我兒子長大，他可喜歡的很，因為太早回到家，一早還跟我生氣呢。
」
華仁聿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好，我絕對不會讓給他的。」
掛了電話，華仁聿總是笑著，梁諾不懂，問他幹嘛笑，他卻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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