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夏天
2014年的夏天，我遇見了讓我很想寫下這個故事的一對夫妻。
那年夏天，我因為甲狀腺肥大而開刀住院，當時住在我隔壁床的是一個看起來似乎和
我差不多年紀的女生。
她的病看起來很嚴重，幾乎是全身癱瘓，動彈不得地躺在床上。
不知道生的是什麼病？我有點好奇，看她似乎很習慣住院的樣子，東西擺得樣樣齊全
，和護士也是有說有笑像認識很久一樣。
「她這是不乖病，誰叫她不聽話。」來照顧她的先生，一臉斯文，雖然是責備的話聽
起來卻帶著幾分寵溺和無可奈何。
大概是看我一個人，他們夫妻主動找我聊天，我還沒問太太是什麼病，先生就一副找
人告狀的樣子先說了。
看我一臉吃驚，年輕的太太嗔怪地瞪了先生一眼，說：「亂講，我哪有不乖？我明明
就很乖很聽話，還是發病，能怪我嗎？」
「你就是不乖才會處罰你發病，就叫你不要太累你還搶著要顧小孩……」先生一邊碎
碎念著，一邊將太太的電動床升起上半身，再動作熟稔地用枕頭固定在太太兩側以免太太
無力歪倒。
然後拿起醫院準備的晚餐，一邊挑撿一邊念道：「醫院的餐就是這樣，不會準備適合
病人的，這個白蘿蔔太冷你不能吃，你吃紅的就好，這個也不要……」
所有動作都透露著對太太的細心呵護，在我生活周遭，我從來沒有看過對老婆那麼細
心照顧，連飲食都那麼要求的男生。
「你們感情真好。」一時間我看著他們的互動，幾乎移不開眼，真心欽佩地說。
「還好，她啊，如果不多盯著點馬上就不乖了。」先生撇撇嘴，表情嫌棄，眼底卻露
出一點小得意樣。
「他就這樣……管很多……」太太轉頭對我著，小小聲地吐槽她老公。
但太太的音量連隔壁床的我都聽得見，更別說離她最近的先生了。
我忍不住噗哧地笑出來。
「這是為你好，太涼的、太寒的食物你不要吃。」只見她先生瞪著眼睛，把太太不能
吃的自己吃掉後，再將餐盒移到太太面前，用湯匙一小口一小口地餵著。
「明天看護黃小姐過來，我再回去煮你能吃的過來。」
「不用啦，叫我媽煮就好了，你要上班，回來都晚了。」
「我會前一天先煮好，你媽還要帶小孩，別讓她再忙了。」
「你們有小孩？」我驚訝地問。我無法想像太太這樣的身體能帶小孩，因為我自己也
有小孩，我知道帶小孩有多累。
「有啊。」先生邊餵太太，邊掏出手機秀出照片，「這是我女兒，三歲了！」臉上掛
著是為人父的驕傲。
「好可愛。」照片上的小女孩粉嫩嫩的臉頰，圓亮的大眼睛，看起來和太太十分相似
。
因為有了孩子這個共同的話題，我很快就和隔壁的夫妻熟絡起來，也知道太太生的是
一種叫多發性硬化症的罕見疾病。
我很驚訝，面對這樣的疾病為什麼這兩人還能看起來那麼幸福的樣子？
「就遇到啦，這也沒辦法，又不能因為這樣把她拋棄。」先生嘴上這樣說，手裡卻是
削著要給太太吃的水果。
太太皺了皺鼻子，對著我說：「腳長在他身上，他自己不走怪誰啊？」
「誰叫你變胖了，拖著你我走不動啊……」先生將削好的蘋果塞進太太嘴裡。
「屁！」被塞了滿嘴的太太只吐得出一個字。
他們夫妻拌嘴的方式，又讓我忍不住被逗笑。
直到餵完了晚餐，先生將太太重新喬好了舒服的姿勢，才拍拍屁股說：「那我先去樓
下吃飯了。」
我才注意到，從剛剛到現在都快過了晚餐時刻，先生都只顧著先照顧太太最後才想到
自己，這樣的感情令人稱羨。
「你先生對你好好。」
「是啊。」年輕的太太溫柔地笑了。「遇見他是我的幸運。」
「是在哪裡遇見那麼好的人啊？」我忍不住發揮了一次八卦的精神，在先生吃飯的期
間向太太問了他們的戀愛史。
太太也不隱瞞，大方地跟我分享了他們的戀愛故事。「我跟他是在BBS上認識的，他
當時在網路上寫小說，我是他的讀者兼粉絲……」
那是一場如愛情小說般浪漫的邂逅。
平常就很沈迷於愛情小說的我，忍不住就向太太探詢更多的細節，沒多久先生吃完晚
餐回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你們在聊什麼？」
「沒什麼啊。」太太閉起嘴不再多談，向我眨了眨眼睛。
是不好意思在先生面前說這些吧？我識趣地跟著閉上了嘴巴，卻忍不住嘴角上揚。
先生一臉被排擠在外的無奈，忍不住道：「該不會是在講我壞話吧？我對你那麼好，
你這樣真的很沒良心。」
太太抿著嘴笑了，我忙道：「沒有這回事！都在說你好話呢！」
先生挑了挑眉，滿臉不信，卻沒再追問，只是開始忙起了幫太太盥洗的動作。
晚上十點，先生準時拉起了床簾，熄燈對太太道：「好了，你該睡覺了。」
我有點驚訝，這個時間對我來說太早，有點捨不得手機裡追到一半的連續劇，但出於
禮貌，我還是問：「你們這麼早就要睡啦？那我要不要也關燈？」
「啊，不用，沒關係，我們習慣了，是她不能熬夜，我要叫她早點睡。」先生忙道。
「好。」我放下心來，重新戴上耳機追劇，盡量保持安靜。
但隔壁傳來的窸窣的說話聲還是傳進我耳裡。
「我睡不著。」太太說。「好久沒聽你唱歌了，你唱歌哄我睡。」
「咳……旁邊有人……」
「她在追劇，你小聲點就好了。」
抱歉哦，太太，為了你這句話，我雖然戴著耳機卻把音量調到最小。畢竟我也很好奇
當年用唱歌把到太太的是什麼樣的天籟。
「不要鬧了，趕快睡覺。」先生像是不好意思般頻頻推拒，我在心裡不斷地吶喊要太
太加油！我也想聽先生的歌聲啊！
「我想聽嘛！」太太放大絕，撒嬌道：「你愛我嗎？」
「你愛我，你愛我嗎？」
一個不注意，先生就順著太太的問句，輕輕唱了起來，溫柔低沈醇厚的嗓音，如情人
在耳邊細語呢喃般傳進我耳裡。
「沒什麼，只是突然很想，再聽你回答。
我們是擁抱著呀。
但多少擁抱過的情人，轉身天涯。
Hu……你害不害怕？
Hu……世界的變化。
我愛你、我愛你，這是我唯一的任性。
請愛我、請愛我，用一生光陰Woo……
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陌生得可以……
到時記得，告訴我你愛我嗎？（註）」
「到時記得告訴我，你愛我嗎？」一曲終了，歌聲的餘韻還在心頭繚繞。我終於知道
先生是怎麼用歌聲追到太太的。
這真的是會讓人沈醉其中的聲音，而且充滿了綿密溫柔。
「不管你問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不會變……」先生深情款款的聲音，低低地透過床
簾傳了過來，手機上的連續劇演到哪裡我已無心繼續，最浪漫深情的告白就在我身邊開演
，這種情況誰還要看連續劇？
「我愛的真的不是你媽。」
「賤耶！」我聽見太太噗哧地一聲笑了出來。
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全文完—
註：劉虹嬅的《你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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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
謝謝大家對這個故事的喜歡和推文！
之後PO的會是短篇故事
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