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酒醒了之後的邵雲揚，從朱羽喬的床上跳了起來，朱羽喬正坐在書桌前，一臉閒適的看著
他。
邵雲揚的眉宇從一開始搞不清楚事情的驚慌與恐懼，在釐清理解了狀況之後，變得憤怒。
「妳……」
「你昨天晚上的表現不算很差。」朱羽喬還裝模作樣的說，但很明顯，她的眼下都是烏青
，眼睛上還因為昨天反覆哭泣而紅腫著。
她明明就不願意，明明就也很痛苦，為什麼非得要這麼做？
「妳是不是有病啊妳……」邵雲揚起身穿衣服，但找不到上衣的他只能來回在她的房間踱
步，「妳就不怕被徐安牧和莫穎知道？」
「他們知道了。」朱羽喬驕傲的眉眼，得意的好像象徵著一次她的勝利，但是她其實一點
也沒贏，面對與自己的纏鬥，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昨天徐安牧早回來，他們都
已經知道了。」
「妳是我見過最自私最討厭的女人了。」邵雲揚赤裸著上半身，打開了房門，氣沖沖的本
來想要直接下樓，卻發現莫穎的房間是開著的。
莫穎平常幾乎是不開房間門的，雖然邵雲揚的腦袋飄過一絲問號，但是他沒有立即做出反
應，而是轉身步下樓梯，但是下樓梯到一半，他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於是他回頭上樓，幾乎是奔跑著衝進莫穎的房間。
沒了。什麼都沒了，她的衣服物品都收拾乾淨了，書本什麼的她裝了箱，丟在下室停車場
的回收區，書桌上只留下一台筆電，一支手機，那是朱羽喬給她用的。
為什麼？是不是受到了刺激？難道是因為知道了他們的事情嗎？邵雲揚只能回頭，趕緊告
訴朱羽喬。
「幹嘛？」朱羽喬甚至還端著那個高高在上的架子，絲毫不覺發生了什麼。
「莫穎不見了。」
「什麼？」朱羽喬不信，罩了一身睡袍起身下床，果然看到了空蕩蕩的房間。
似乎是聽到了外面的吵雜聲，徐安牧從房間走出，抬眼看了朱羽喬一眼後，彼此之間還帶
著莫名奇妙的尷尬。「……吵什麼？」
「莫穎走了。」
「什麼意思？」徐安牧這才清醒了。
邵雲揚看著兩人只是茫然的對看著，根本沒有任何行動，只能自己抓了手機鑰匙就衝出門
，似乎是要去找莫穎了，門碰的一聲關上，留下兩個尷尬的青梅竹馬對看著。
那時候的兩個人沒有想得太多，以為莫穎只是受到打擊，幾天就會回來，但沒想到，幾天
之內莫穎不僅沒有去學校上課，沒有去打工，也沒有回家。
隔了幾個禮拜後，他們才開始到處找班上的同學，系辦或打工的店長，但是都沒有任何人
知道莫穎的去向。
經過了一個多月，他們才知道莫穎休學了，雖然不知道她是真的消失了，還是被家人協助
著有所隱瞞，但是她這樣做，似乎是象徵她再也不會再回來了。
徐安牧還沉浸在失去朱羽喬的憤懣不滿之中，不知道莫穎是不是因為他才這樣做的，是否
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但是說不知道，是騙人的，他明明就很清楚莫穎離開的理由。
是他害的。
他那天明明就有預感莫穎受到了打擊，只是凌晨時分他確認她有回到房間後，徐安牧便放
心了，以為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太專注自己的痛楚，根本沒有在意過她的感受。他以為她沒有拒絕，以為她其實是喜歡
他的。
或許他以為莫穎這個人，就像是永遠都會陪在身邊的一種倚靠，就像是他對朱羽喬那樣隱
忍，那樣逆來順受，所以她也會這樣陪在他身邊一輩子。
或許徐安牧很希望誰能夠像自己一樣，為自己付出，接納自己的一切，然後無怨無悔的守
候著這一切。只要隔天，再隔天，她還會若無其事地對著自己笑。
就像平常一樣，若無其事的和他討論做菜討論打工的事情，討論她以後也想要買個水母缸
，養很多很多的海月水母。
他原來跟朱羽喬沒有兩樣，原來他也很自私，徐安牧嘆氣，懊惱與焦急交錯複雜在他年輕
俊秀的臉龐上。
傷害人的時候，原來自己也會痛的。
那年，邵雲揚順利畢業了，期末考後他馬上搬出了那個租屋處，從此和兩人斷絕關係，幾
乎沒有聯繫。畢業搬出去之後，他住在他那個樂器行的宿舍裡頭，專心工作與音樂。
＊＊＊ ＊＊＊ ＊＊＊ ＊＊＊
7-7
朱羽喬升上大三之後的半個學期也都是鬱鬱寡歡，好幾個月沒有睡好，但是和徐安牧兩個
人根本沒有任何對話，只是讓尷尬再彼此之間蔓延。
邵雲揚搬走之後，又回到只有兩個人的家，好像什麼都變了，卻又什麼都和原本一樣。
徐安牧這才知道，原來朱羽喬和邵雲揚真的沒有任何關係，因為邵雲揚幾乎是氣急敗壞的
離開的，甚至告訴徐安牧說，他一輩子都可能不會原諒朱羽喬，他有些意外，但更意外自
己根本不了解朱羽喬。
她很傷心，不知道是因為莫穎離開，還是因為別的，明明認識了這麼多年，徐安牧發覺，
自己其實不了解她的情緒和她的想法。
徐安牧發現自己好像一個駕駛者，以為自己的速度雖然慢，但是總有一天會到達目標，所
以他很努力，不畏辛苦，卻不知道自己根本搞錯了方向。
更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是徐安牧發現，自己並不如想像的那麼在意。或許這份喜歡，早
在許多年前已經轉化成什麼他自己也不見得理解的什麼感情，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那這些日子來的執著算什麼？那對於莫穎的傷害又算什麼？
兩人的僵持，終於在某天朱羽喬的主動下得到了解答。她來敲他的門，徐安牧意外的發現
她瘦了很多。
為了愛漂亮，她本來就吃得少，但因為貪嘴，總抱怨自己瘦不下來，這陣子卻是瘦得連胸
前的肋骨都微微可見。
她坐在他房間地板的坐墊上，表情一言難盡的痛苦與失落，第一次徐安牧面對看了這麼多
年的朱羽喬，卻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安牧……對不起。」她說。「我……一直拒絕承認自己，其實是喜歡女生的，也其實一
直都對你毫無感覺。」
徐安牧皺皺眉，沒有回話。
「是我的不對……我太自私了，沒有顧及她的感受……我不該跟她說那種不負責任的話，
讓她動搖，逼她做決定，更不該想著刺激你，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可以乾脆得一了百了……
」
徐安牧理解的點點頭，其實他並沒有責怪朱羽喬的資格，兩個人的關係一直都是親密的好
朋友，這樣忽近忽遠的關係，讓徐安牧總是焦急，他以為自己變得優秀了，帥氣了，就能
夠配得上朱羽喬，從沒有認真聽過朱羽喬說過自己的感情。
她的態度總是逃避著不回應，不只是因為朱羽喬不喜歡他，竟然還因為她也不願意承認自
己的性向，她拒絕面對，以為只要拖延著，總有一天會得到解答。
但他何況不是這樣想？身為青梅竹馬的徐安牧，也認為兩個人的關係只要不斷掉，有一天
就能夠得到結果。也或許他也很享受這份曖昧，這份不清不楚的關係，以為只要不是拒絕
，就永遠有機會。
真是有夠愚蠢。
「是我太執著於自己不可能是同性戀這一點，才會一再拖延，是我的不對。」朱羽喬語氣
微弱，以往的自信驕傲都沒了，只剩下悔恨。
徐安牧嘆了口氣，聽到朱羽喬如此坦承，他這樣繼續鬥氣又算得了什麼呢？他根本沒辦法
去指責朱羽喬，因為他做的事情更過分。
「……其實……」他艱澀的開口，「莫穎會走不是因為妳，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於是徐安牧緩慢將兩人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朱羽喬，希望能夠緩解她的懊悔與自責。
朱羽喬雖然有些訝異，卻也沒有太多憤怒或指責，她坐近了他身邊，用力的擁抱了徐安牧
。兩個人認識了一輩子，好像是第一次這麼直接的擁抱，卻也好像是第一次，抱得那麼不
帶任何遐念。
徐安牧很訝異自己面對朱羽喬的擁抱，接受得就像是兄弟姊妹一樣的自然，他以為他心裡
頭至少會有拉扯，有悸動的。
但沒有，只是親暱的溫暖，什麼也沒有。
或許從一開始，徐安牧就錯了。
「你一定很難受。」朱羽喬說。
徐安牧感覺自己積累在胸口的所有後悔與憤懣，瞬間都要從眼眶之中宣洩而出。「妳不怪
我？」
「我們又有什麼不同？」朱羽喬嘆了口氣，搖搖頭說：「偷偷告訴你，其實我也懷疑過自
己喜歡莫穎。「她很可愛很溫柔，雖然因為家境因素臉色總是苦苦的，但是和她在一起，
總感覺很療癒。」
是啊。為什麼他非要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為什麼非得要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
「或許你不知道，你對待莫穎其實和別的女孩不同，你特別照顧她、同情她，只是因為你
一直以來，以為對我的執著就是真正的喜歡，才會讓你錯過其他人。」朱羽喬伸手擦了擦
自己的眼淚，又伸手擦了徐安牧臉上的淚水，他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哭了，「你其實是喜
歡她的吧。」
甚至徐安牧以為自己有可能對這樣的說詞反感，畢竟他對朱羽喬的情感，她自認為忠貞得
無法動搖，但沒想到，聽到她這樣說之後，他卻是無可辯駁，甚至打從心底認可這些話。
莫穎的安靜沉默，勤奮與溫柔，明明就擺在眼前，他卻視而不見。不對，他其實都能夠理
解，但是卻因為對朱羽喬的執念，讓他自己否認了這些喜歡。
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是的……」雖然他從來沒有說出口，或許他就算說了，莫穎也不會相信。
因為這份感情來的時候，除了成為傷害人的藉口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可能，他無法自圓
其說，更無法說服任何人。
「我們兩個人，都是白癡吧？」朱羽喬笑。
他太習慣有她的體諒和關懷，把這些東西視為理所當然，甚至利用了這層喜歡而傷害了莫
穎，那比起多年以來朱羽喬對他的漠視，他是更卑鄙無恥的人。
徐安牧幾乎後悔萬分，但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 ＊＊＊ ＊＊＊ ＊＊＊
7-8
大學的日子過得很快，因為他們年輕笨拙，煩惱也總會隨著時間流逝得迅雷不及掩耳，於
是兩人就這樣圍繞著朋友、社團、課業緩緩恢復，也傻傻地過得快樂。
朱羽喬在大三下學期，和一個外系的學妹在一起了，在學校裡頭似乎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徐安牧還為此被身邊的朋友調侃了一陣子，甚至朱羽喬父母也為此和她吵架鬧了半個學期
，一度斷了她的金援。
但是朱羽喬就是不願意軟化，就像她不承認自己喜歡上女孩的時候一樣，當她一旦確定了
自己的選擇，就是這麼固執得冥頑不靈。
雖然家裡鬧得轟轟烈烈，學校的人們卻是漸漸習慣了，本來事不關己，也就沒有什麼不能
接受的。
終究一切都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是非，也是別人的精彩。不管可不可笑有不有趣，最終
大家還是得回到各自千篇一律的生活中。
徐安牧雖然和朱羽喬的感情依舊，還像以前一樣打打鬧鬧的，但因為她有了自己對象之後
，多半心思都在女朋友身上，和他自然就稍稍疏遠。
而徐安牧的名字鮮少和朱羽喬串在一起之後，他和自己相處的時間也就長了。
徐安牧才知道自己對朱羽喬好，總是以她為主的生活，對他來說已經成了習慣。不用千方
百計的想著如何討好朱羽喬，好像少了個生活上的目的一樣，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寂寞，卻
不是真正失戀的那種痛苦。
當他發現朱羽喬喜歡的是女孩之後，他才知道自己對於朱羽喬也根本不了解，這一切習慣
性的行為多半都只是執著，少了付出後他更自由，也更多時間可以想想自己。
想想自己未來要走的路，想想自己還有沒有更多的可能。
那天之後，再沒有什麼人去提起莫穎，徐安牧雖然也不提，但經常會想起她。
想起她在家裡的身影，兩人幫忙一起煮菜、曬衣服，朱羽喬和邵雲揚兩個畢竟是有錢人家
的孩子，幾乎什麼都不懂，家事總是徐安牧和莫穎在做，她從來沒怎麼抱怨過，總是勤快
。
少了她的身影，沒想到比想像得還要寂寞。
她像是黑夜，他以為她沉靜她溫柔，她陪在身邊不語，他就以為什麼都願意。他錯了。
她是個有個性有想法的女孩，堅毅隱忍，雖然總是看別人的眼色，但也不會因為單純的喜
歡就什麼都接受，徐安牧甚至不了解她背後的故事。
徐安牧一向成績優秀，謙和有禮，又從小受到女孩們的歡迎，他以為像自己這種溫和又與
世無爭的個性，是不會嚴重傷害什麼人的，但他錯了，原來這麼多年來的忍耐，也是會產
生恨意的，原來他也是一個自私自利，只求自己的慾望滿足的人。
原來徐安牧其實不了解自己。
莫穎讓他知道，自己並不完美。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能夠再見她一面，要是能夠讓他多
了解她，能夠彌補自己的過錯就好了。
就要畢業了，他準備當兵，幾個月後開始工作，朱羽喬也即將進入大學的最後一年，因為
性向的關係她和家人鬧了好一段時間，聽說大四下只要確定學分足夠能夠畢業，父母就馬
上要送她出國念書，看來是恨不得拆散兩個女孩。
「我們一定能夠撐過去的，要是捱不過這距離，那也不會是好的對象，所以我一點都不怕
。」朱羽喬趾高氣昂的說。
這倒是很有她的風格，徐安牧看過那個女孩，是個五官漂亮，蓄著短髮，看起來一臉男生
感覺的女孩，但不會有著臭男生跋扈囂張的氣質，很有禮貌。
「你呢？真的不打算交女朋友了？」朱羽喬跟徐安牧的關係經過了上學期的事情後，回到
了往常，就像兄弟姊妹打鬧一樣，毫無分寸。
無端被戳了一下，徐安牧愣了一下才回答：「……沒有不交。剛好沒遇到而已。」
「明明就還想著她耶，不會成為你的創傷吧？」朱羽喬說，「我這幾天還有問班上同學，
不知道能否問到她家人的聯絡方式，我不會放棄的。」
創傷啊，他也不知道，但他的確是經常想起她，想起他們四個人一起住的時光，那時候的
單純美好，現在回想起來都是極為珍貴的片段，可惜那時候的他不懂得珍惜，破壞了那時
的平靜。
「你也別一直放在心上，會找到的，台灣就這麼點大，她會去哪裡？」朱羽喬安慰道。
「嗯。」徐安牧知道這話其實只是安慰他，但他還是敷衍著應了。
「倒是你，當兵之後沒有答應爸爸來我們公司，他很傷心呢，那你有特別想要去哪裡工作
嗎？」朱羽喬問。
「我目前想要往飯店業闖一闖。」徐安牧回答。「如果我有能力的話，哪裡都能活。」
「那是當然的。」朱羽喬很開心他這麼回答，「不管怎樣，我們都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
「嗯。」徐安牧點點頭。
或許離開了朱羽喬是件好事，他不再以別人為主，也不會有人把他當作是她的附屬品，也
就沒有任何人會看不起他。
或許他仍然不能理解父母對於他在朱羽喬的面前，是否真實的貶低過自己，覺得自己的兒
子配不上朱家的女兒，或許是因為爸爸曾經是朱家的下屬，也可能是因為家境的關係。
他無權怪任何人，因為他放棄了這一份喜歡，他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價值，才真正活得像自
己。
或許在充斥著資本主義的社會結構下，他從來就沒有高攀得起誰過，就算真的有一天能夠
靠著認識朱羽喬的關係躋身上流社會，這份自卑感也依然揮之不去。
除非他自己獲得成功，否則他一被子都只能是她的小跟班。
＊＊＊ ＊＊＊ ＊＊＊ ＊＊＊
快轉了快轉了
很快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