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騾馬造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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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遊行抗議的日子。大夥沒花太多時間討論日期——這種自動自發，沒經過周詳計
劃，喊聲就辦的遊行必須是週六——畢竟，只有週六我們這群可憐蟲才有假可以上街。
從第一個網友的抱怨文，到PTT上募款籌措遊行的保證金只有三四天時間。但不分青紅皂
白全拉走的教召令一到，便激出了許多不爽的人走上街頭。抒發也好，自救也罷，反正這
太平日子是過不長了，走也走不了，死又沒勇氣的人，紛紛走出了家門，走進了人群。
凱道上，先是有人從行道樹的樹蔭走了出來，在肥皂箱前席地而坐。他舉起手牌擋太陽，
手牌上寫著：「沒錢跑路，永世為奴。綠卡我有，小命不丟。」
牌子寫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華國兩岸的差異其實沒那麼大，執政理念都是「遇到問題
先壓榨第一線勞動生產者」。爸爸能幹或家裡有礦，便利用資訊不對稱，好康永遠搶第一
，壞事永遠跑第一。
哲學術語叫「共有地悲劇」，PTT某位鄉民詮釋得更傳神，叫「肉燥理論」，現在網上還
搜得到。
萬事起頭難，有人願意出來坐下當第一位聽眾，後頭的進展就順了。第二三四五六人走出
樹蔭，坐到肥皂箱前。
聽眾出現了，也就有人站上了肥皂箱，發表起自己的觀點。
我們七年級生進入社會後，除了家裡有資產可繼承，努力的人學習五、六年級生輪班、服
從，卻只得到分紅獎金。08年金融海嘯，就業勞工數屢創新高、臺商外移導致薪資凍漲（
2018年以前），卻要面對節節上漲的房價物價。
而覺得這樣生活太累，或沒能力進入半導體產業、醫護產業的人，收入不會太高，只能縮
衣節食，連自己的退休生活也無法保障，簡直是現代奴隸。
我們這個世代，還數男性受害最深。沒車沒房的魯蛇受性慾本能驅使，生活、工作、讀書
，無時無刻都被欲求不滿干擾，常花了一堆時間精力金錢換了場傷心寂寞。同年紀的女人
都以自己爸爸的階層為準，擇偶條件至少提高15度。
有句老話說得真好：「年少硬著等，老了等著硬。」
沒錢靠真心軟磨硬泡，要冒著被告性騷、跟騷的危險。藉酒精助興、催化氣氛，隔天告我
們叫「越想越不對勁」。
我的前鄰居美芸小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旦家裡沒礦的魯蛇好不容易翻了身，成了上
市上櫃公司的工程師，性與金錢的剝削又換了一副面貌。
肥皂箱上粗框眼鏡的小腹肥宅正訴說著這樣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魯蛇，我覺得我這輩子過得很不開心，某種程度上或許也算得上是魯
蛇；
「我讀書真的很努力。好不容易考上天大地大那間科大，別人在把妹，我在擔心考研成績
不好，繼續努力讀書待實驗室。我連早餐店阿姨叫我帥哥，都不知道怎麼跟她閒聊。把妹
，只是趴在實驗室裡的半小時春夢吧？」
聽眾爆出輕笑，任誰心中都雪亮：這不是嘲笑，而是心有戚戚焉的苦笑。
「畢業後，我順利在竹科找到一份工作。對剛畢業的我來說，第一個月的收入真的很有感
。但久而久之你就習慣了，畢竟這份工作要處理的細節又多又無聊。大清早進廠，第二次
打卡以後還要繼續開會。公司無處不是明亮的日光燈，每晚把車開出公司停車場的一瞬間
，我都得深呼吸才能接受又一天賣給公司的現實。收入雖多，卻只是堆在帳號裡的數字，
就算網購了貴的東西，大多只是堆在旁邊，沒什麼時間用。
「一回到家，累得想坐下來耍廢一下，但時間不允許，就得開始洗澡洗衣服。處理完生活
瑣事，走運的話，打橫的手機螢幕能安慰我一天累積的壓力。但倒楣的時候五、六天裡總
佔了三、四天。總會接到產線的人打來問機台故障怎麼排除，再倒楣一點就得回公司了。
「你們猜我到職多久後，就學會在公司的人體工學椅上睡著？」
肥皂箱下面幾聲答案，有人猜中了，他給了解答：「半年，包括新人蜜月期。」
「工作兩年後，我存了一筆錢，開始了上班打聽，下班看房的生活。房子暫時沒找到，卻
找到了女朋友。我當時以為她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沒想到是天外砸向我的隕石。
「她正得像電視上走出來的明星，好像叫橋本環奈，小小的臉，身材超好，胸是胸，腰是
腰，個子剛剛好。當時的她就像老天爺為我量身打造的另一半，開始約會時，簡直像我肚
子裡的蛔蟲。每次到店裡吃飯，遇到加點加菜這種增加費用的時候，總跟我說要省下預算
來過日子，只點CP值最高的選項。她甚至在約會前，會事先做功課，優先選擇辦活動、週
年慶、壽星優惠或信用卡優惠的店家。她還喜歡跟朋友、同事蒐集各種點數，配合著優惠
消費，就像偶像劇裡面那些精打細算的小資女。
「她常說，你現在的收入還可以，但做工程師也是青春飯，你不可能永遠都維持現在的收
入。我們現在就要會過日子，好好規劃我們退休後的生活。
說到這裡，現場爆出了一陣訕笑。一般以結婚為目的而交往的男人，聽到女伴在約會階段
就想到了兩人長遠的將來，沒有不心裡甜滋滋地在心底暗爽的。但台上講話的工程師看起
來實在太符合大眾印象中經典的肥宅，直覺地讓在場的其他肥宅、魯蛇們，本能地覺得他
遇到的只是一場經典到不能再經典的粉紅陷阱。
「是吧，你們也覺得這個台女反常，太過美好了，其中必定有詐對吧？不到半年，我滿腦
子都是粉紅泡泡，她又想要一個穩定的承諾，我就跟她求婚了。她戴著求婚鑽戒，跟著我
去挑了結婚戒。她主動挑了五萬三的結婚對戒，說要把錢省下來過有安全感，不再顛沛流
離的日子。
台下不知道誰回了一句：「說半天就是要把你的錢省下來買房，對不對呀？」
「對。我們的約會從到哪玩，吃什麼，在哪過夜，變成了試婚紗試菜，踏遍新竹竹北週邊
二十公里的接待中心，到處看房的一個個任務。省錢買房看屋既然是為了她的安全感，她
也開始洗我的觀念，要我出錢還貸，也要把房屋登記為『共同持有』。但那時我上房版查
資料問親友，所有人都同一口徑告訴我，在貸款成數、優惠利率次數種種問題弊大於利之
下，我試著跟她商量這間房先登記在我名下。將來房價漲了，有獲利了，再買她的名字，
就可以再用一次優惠貸款的好康。
「本來我以為她聽到這些話，會像普通台女那樣大吵大鬧，沒想到她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了
。還說：『我們就要有自己的小家了。』一邊說，還一邊手舞足蹈。更正，她的確是大吵
大鬧，但卻是像個小女孩收到禮物一樣亂叫亂笑。
「我們過了『熱烈』的一晚，隔天就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