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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消息跟室友們講,大家驚疑不定:「哪來的野和尚?轟出去。」恐怕是在場多數人的
心聲,但他手中的住宿通知書卻不由得我們不信。既來之,則安之,他當下選了茲巴威當
他的鄰居,便俐落地一個翻身,直接在往後一年的床位上安身立命。
──這一翻,大家看得目瞪口呆;也就是這一翻,翻出了力行宿舍的生活新標竿。之後他
曾無數次地應別人要求表演(連老許和湯教官都曾特地過來觀摩),即便後來也有不少人
練成,但總比不上他的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且讓我多說幾句,這個實在忍不住。力行宿舍當初的床鋪都是上鋪,上、下床都得靠梯子
,一間寢室八個床位,而每間寢室只有3或4把鐵梯,而本寢得天獨厚,不知何故當初阿甘
學長交接給我時就只有兩道梯子,因此我跟獅仔尾基於私心,訂定其中一把必須固定放在
我或他床邊的寢規,以確保優先上下床的特權(一方面也是由於我們的床位最靠裡邊、較
不影響動線之故)。
未料這位身輕如燕的大師竟別開蹊徑,讓大夥兒開了眼界。在一片「安可」聲中,他示意
觀眾肅靜,先翻下床來(大家又是「嘩」地一聲讚嘆),然後分解動作、詳加講解。
只見他站立在床下,背對床的側邊,像是成功嶺班長反手拉單槓一樣將身體拉離地面,隨
後一挺腰,整個人倒掛金鉤似地一翻上床,下床則依樣畫葫蘆,將次序反過來操作。怎麼
看都是帥!
當下喇叭峰和茲巴威就試了一下,喇叭峰有機會,卻在快成功時膝蓋撞到床緣而失敗,另
一位則在空中展示了五、六回意義不明的「簡諧運動」後而終告放棄;新生表示身體髮膚
受之父母,做這事兒根本不知所謂,而正、副室長則自重身分,表示身為士農工商之首理
應韜光養晦、藏鋒於拙。
這個翻身上下鋪的高難度體操動作,本寢除了小法克外,最後只有喇叭峰和拉瑪控勉強及
格。總之,獅仔尾當晚即以「慶祝室友身負絕世武功,沒有什麼比沙茶豬肉鍋更適合的了
」為由,做為合理開伙的名目。
由於已經開學,力行的住宿生幾乎都已回籠,因此這一鍋吃得斷斷續續,就在第四次跳電
當下,大家才勉強吃到七分飽;此時,寢室房門傳來一陣心照不宣的撞擊節奏,然後便被
「碰」地一聲推開,撞門的攻城槌乃是一根拐杖,不請自來的亂入者當然是莊不全。
他老兄一進門便是發出「呵~呵~呵~」的笑聲,熟門熟路地將綁在吊扇上垂下的手電筒
擰亮,自顧自旁若無人地拉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說:「我就知道。基本上,只要有新同學
來,這裡肯定有美味的鍋底可以嚐鮮。別這樣嘛~對待殘疾人士要溫柔點,呵呵~我可不
是空手來喔…」說完一揚手,一罐兩公升的芬達已經放在食檯上,還冰的哩!
誇張的是,這位新來的酒肉和尚也從行李中拉出一瓶公賣局的「米酒頭」,面不改色地說
:「法克,這樣子很爽喔~來來,這是我老家自己釀的,摻一起,一起喝超讚的啦!」其
他人怎麼想我不清楚,但這盅生平頭一遭的「雞尾酒」滋味好到連周公都上了狗癮,大著
舌頭糾纏不休,害茲巴威、喇叭峰、獅仔尾和我第二天的早課全都睡過頭,據全程堅持只
喝芬達的新生和天生海量的私釀者事後聲稱,我們根本完全睡死,任憑他倆喊破喉嚨也毫
無反應。
礙於深層記憶受到酒精的迫害而有所殘缺,勞其心力將片片斷斷的光景續回後,依稀記得
眾人酒過三巡,便開始盤問這箍「魯智深」,怎麼都已經開學了才來到我們水泊梁山?
原來,他大學聯考分數差一些些所以名落孫山,怨嘆之餘便去鄉公所申請提早入伍,而在
「落髮」的第二天,家裡頭收到政府單位的通知,說是因為人為疏失,導致未註記他山地
同胞的身分,而經過重新計算,他大學聯考的總分獲得加分,但因作業不及因此讓他得以
自由選擇,看是要保留學籍繼續服役、還是先回來念書待畢業後再回原部隊報到?
To be or Not to be~就看你怎麼想了,真要我選,我會選後者,而大家顯然都想得差不
多。事實上,事後證明這是明智的抉擇,因為後來役期逐年縮短,等到我入伍時,兵役已
經從兩年縮到一年八個月,足足少數100多顆饅頭,這是天壤之別哪!
順帶一提,當時「山地同胞」是正確稱呼,但小學時可就沒這麼文謅謅;老爸說更早以前
是叫「生番」,後來大家混得比較熟以後(大概七分熟吧!),自然而就把「生」去掉而
改叫「番仔」比較親切,並無歧視之意。至於原委會成立和「原住民」這個詞兒冒出來還
是後來的事,那年我大二。
※ ※ ※ ※ ※
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當時我和小法克同修一門叫做「中國民族史」的通識課,選
它純粹是因為該門課如同授課老師的名諱「李勉來」之故(台語唸看看就知道啦~他老人
家上課不點名的),直到接近期末時講到南島語系對台灣原住民族的影響時,由於這是以
前從沒聽過的部分,加上與當時的時事結合,聽課才有了那麼一咪咪的興致。
即便如此,課程整體說來依舊八股,所以期末報告我只能用更八股的方式應付──跟老爸
借邱氏宗親的族譜,把上自姜太公封邑於商丘,先後遭逢楚漢、三國、南北朝和五代十國
的亂世,先人們一路且戰且走、避禍至現今廣東梅縣的流程,寫成縱橫八千里、上下兩千
年,長達2萬字的短篇章回小說,這疊宛若客家版的《桃花源記》,列印後絕對超過50頁
(我還刻意採單面列印、2倍行高)、在這種以量取勝且粗鄙的文海戰術下,李老學究頗
為滿意地給了我88分。
反觀小法克,連最低門檻的5,000字都擠不出來跟我求救,我看到新生手上正在翻黃玉郎
的《天龍八部》,於是靈機一動,便以「以契丹人視角看天龍八部,我論民族主義與民粹
之差異性」為題,以口述訪談的方式,讓小法克一字一句的key在新生的IBM中。
報告的第一句引用原文破題──「陛下,蕭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為契丹的大罪
人,此後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而在接下來的論述中,雖然也穿插了一些小法克以前
聽部落耆老說起的往事,但講直白點,根本是我的手筆,他真正自己寫的(嗯~嚴格說來
,應該是自己「抄」的)其實只有最後一句。
──「蕭峰真的非死不可嗎?答案是肯定的,在兩股民粹的撞擊下,即使武功天下第一又
如何?」由於WORD左下角的字數顯示已經湊滿5,000個字,因此我嘴巴說到這邊便收工了
。誰知他老兄在計中列印前,硬是加了最後一句:「畢竟──『以天下之大,竟無蕭某立
足之地。』」
小法克隨即將裝訂好的報告塞進牛皮紙袋裡,而繳交的最後期限已迫在眉睫,估計交到老
師手上時還熱著呢!我立即載著他往李勉來八德的住處一路狂飆,想趕在最後期限前及時
送達。不料,我的星艦卻在這要命的當口爆胎!挖哩咧…幹!我和他一起在前不著村、後
不著店的龍岡兵營路邊拋錨,想起報告最後那句畫龍點睛所呈現的黑色幽默,簡直無語問
蒼天,只能在一旁陪他「法克法克」地大聲幹罵。
就在這位蕭某感到即將喪命於此的當下,神秘人再次出手相救──「這不是被『阿魯巴』
兩次的邱鈞傑嗎?」一台紅色的必勝客機車停在路旁,我一看,登時大喜過望;眼前這位
兄臺叫做施耀慶,綽號「死要錢」,是我高中隔壁班的同學,和他其實不熟(但現在說什
麼也要跟他很熟很熟才行)。
「死要錢」為人其實滿海派的,印象中,只要跟校門口的黑輪伯買滷味時遇到他,這傢伙
都會很熱情地幫老闆多夾兩塊豆干硬塞進來,說是「自己人,換帖的,多了兩片價格不變
。」是說黑輪伯也不計較就是了。
一陣交待過後,原來他考上元智(依舊是在我隔壁),目前打工ing,正要外送披薩去八
德,巧合既然都發生了,就儘量利用它吧!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從行李箱拿出彈力繩把兩台
機車相連接,然後這台急就章的摩托聯結車便搖搖晃晃地向前挺進,歷經大約兩圈操場的
距離後,前方終於出現「SUZUKI」的招牌,謝天謝地!
我正在想接下來該怎麼配置人力時,答案已經被安排好了──「死要錢」說他在店裡可能
偷吃太多青椒,此刻肚子不舒服想要撇條,於是把身上制服一脫,連同鑰匙拋了過來,要
我當一回「外賣仔」,回程再到這邊集合──既然都說順勢而為,看來也只好這樣啦!
由於外送遲到大不了送客人折價券了事,而報告遲交的話連最營養的3學分都會飛掉,還
會淪為全系的笑柄;於是,我跟小法克饒有默契地公器私用又以私害公,即便如此,由於
路不熟,送到李教授的太座手上時,我看了一下錶(21:06),靠夭~就差那麼一點點,
已經過了Dead-line,師母直勾勾地盯著可疑的必勝客工讀生,火雞般的煙嗓朝屋內嚷嚷
:「李勉來,你的天才學生叫送披薩的來交報告,收不收?我沒戴錶。」過半晌,老學究
的聲音才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呃~~剛好九點,家裡頭的鐘好像太快了,改天我再請
人調一下。」就說嘛~這麼好的師長哪裡找?真不愧是「李勉來」。
隨後,客串一日披薩外送員時還發生一段小插曲,懸疑和趣味性兼具,這邊暫且表過不提
;總之,幸虧處置得宜,不但使名義上的雇主對我頗為賞識,「死要錢」也連帶沾光,進
而開啟我往後另一條生財途徑。
回到機車行,我的星艦已蓄勢待發,跟前同學道謝、互留聯絡方式後,總算完成這趟「超
級任務」。結果,蕭某幾分你們猜?他居然拿到比我還高的96分,馬的沒天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