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 豐田 羅家 浴室
我思考這一切是否是騙局?
從天而降的水滴是我暫時冷卻了所有麻痺。
合理性就像是漂浮在空氣中的水泡,
每當我試著碰觸的時候,
下一秒鐘,它就隨著謎團一哄而散。
兩種可能,無論站在哪個端點,
我都不認為我會抵得住接下來的煎熬。
我腦中的故事就像是老掉牙的枕邊故事,
跟英勇的少年一同大鬧食人部落,
也許與少年在那稍稍不注意的短暫親密接觸之後,
萌發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接著用著自己獨特的筆調為整場故事定調。
成功的事業、峰迴路轉的感人故事、勇氣與愛的溫暖交織。
既令眾人為自己感到欣慰,又不時讚許自己的勇敢。
這是多麼不切實際,但卻是大多數小說喜歡的堆疊方式呢?
說到底就只是相同的邏輯迴圈,
人物稍做修飾,性格只要有一些嬌氣與特色,
似乎就可以拉攏大多數讀者了呢?
配合著充滿時事口味的論點,加上營造空白恐懼,
接著收割的就是一爆再爆的刷量。
只要成功引起社會性的迴盪,
那麼即使是現代文盲,都會進書店買帳。
我的專欄已經道盡了我的失敗。
最受女性朋友青睞的故事,
已經偏離我內心想要探討的一切,
當年奮筆追逐的時代,
已經成為一道雲煙。
此時的我,不時在腦中回想起鋼琴的聲音。
身為最失敗的音樂班學生,
上了大學之後,我放棄了這條路,
接著迎接我的是我埋頭苦練的文字之路。
至今我還回想不起來我最終放棄的原因,
是因為他嗎?
即使到此刻,偶爾那樣的片刻瞬間,
還是不時會想起他的臉孔。
當他轉學之後,音訊全無的我們,
似乎就走上無疾而終的平行軌道。
為何我在此刻會放任我腦中的胡思亂想呢?
也許是因為太過恐懼吧。
無論羅氏夫妻是不是這螺旋陷阱中的一環,
我都從「連」的眼裡,
看見了過去自身世界不可能領悟的光景。
他是那種邪惡深不見底的真正罪犯,
在現實生活之中保持極盡低調,
又不失他那如同鑽石般的輝煌特質。
蓮蓬頭向下注入的水花,在我內心激起一陣無限想像,
在我內心這種極度奇異的想像究竟如何湧現的,
我保持著完全的不解。
為什麼呢?
難道我是真的喜歡上了他了嗎?
即便怎麼想讓過去喜愛過的男子浮現眼簾,
最終浮現的還是那一張俊秀的危險臉龐。
然而,只有連才能確保現在這種安逸的感受依然存在。
至少,他控制了羅家人給予我們最高享受的招待。
家裡的僕人為我們打造一片舒適的環境,
羅與邱只能在工作室彼此以無限惆悵之眼神對望。
我在連的允許之下,
在這偌大的浴室之中洗滌自己內心的困惑。
對於後續的所有計畫細節,連對我隻字不提。
他希望我不要擔心,慢慢地等待「美好」。
鏗!
在我關起水龍頭開關的時候,
那樣獨特的金屬噪音在這霧氣瀰漫的浴室之中渲染開來。
我豎起耳朵仔細確認,
即便再怎麼疲累,五官還是保持著正常狀況吧?
鏗!
當我準備拎起衣服的時候,
我非常確認那樣奇特的金屬聲音源的確在我正後方不遠處。
不超過兩公尺吧?
我望著霧氣,
只看見一片白暈。
「是誰……」這是愚蠢的問題,但我還是問了。
極盡的空白與寧靜。
我只聽見水管之間還在流竄的水壓聲。
「是誰?」我的愚蠢再次光臨,我拎起衣服,躡手躡腳的前行。
當我打開浴室的乾濕分離門的時候,
冷風直上我心門。
那是一雙如此美麗的眼睛,
然而,卻以一種神奇的凝視望著我。
綁著長馬尾的冰豔女子站在浴室門口等待我。
穿著開領棉質上衣與近年流行的抽繩棉麻寬褲,
當我瞥見她左手輕輕提著的金屬球棒,
便理解剛剛所聽見的金屬撞擊聲並非幻覺。
即便如此,
如果只是平凡女子的話,
並不會讓我完全停止所有動作。
之所以會使我血液近乎凝結,
是因為眼前這美貌逼人的女子,
她的眼神與連近乎相同。
我嗅覺到那是同類的訊號。
絕對的危險。
她是誰?
「不用躲了,小連。」冷豔女子的眼神並沒有飄移,還是直直凝視我的裸體。當她說完時
,小連從浴室外的走廊走出。
「結果羅爸還是想辦法聯絡你啊。」連一派輕鬆。
「這是怎麼回事?」女子並沒有回頭看著小連。
「放下球棒吧。小蘭。」當我聽見連喊著女子的名字時,我心上的一顆石頭雖然已然卸除
,但取而代之的卻是渾身發抖。
是她。
是羅蘭。
即使是連都會恐懼的女人。
「我只是覺得異常熱鬧。」
「妳只要當作我借用妳家執行一些業務就好。任務結束,我就會離開。」
「無所謂……只是你打什麼如意算盤?」羅蘭從頭到尾都是背對著連,她就像是盯緊獵物
那樣。
「怎麼樣?有興趣啦?」連非常高興地說。我不曉得過去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感情是以什
麼基調作為前提。
「這女的,是要解決的人嗎?」羅蘭試探性的提問,球棒彷彿隨時都可以往我頭上砸。
「別衝動。她可是我的客戶。」
「所以受刑者跟她是什麼關係?」羅蘭問到了一個極度尖銳的話題,當我發現這個問題拋
諸於空氣之中時,連的眉頭發生了不可思議的微小抖動。
難道晚上被送來的受刑者與我有關?
「想要知道答案就要一起來玩。」連的回答幾乎是間接承認了答案。雖然我這一生沒有什
麼朋友與情人,但此時此刻的我希望沒有人是受到波及的。
「你又不缺人手。」羅蘭嘴角露出了微笑。她是真的很美,即便是身為女人的我,在此刻
也被她那淺淺的微笑所迷暈,但我內心深處直覺這應是我對羅蘭的『生存依賴』所致。我
希望她不要貿然衝動地揮下她手中的球棒。
「我不缺人手,只缺聰明又熟悉的伙伴。」連的話充滿曖昧,我看見羅蘭似乎動搖了,她
沒有回話。
她轉身了。
就在我還在腦中不停打結思考的當下,
羅蘭轉身,長馬尾輕輕甩動。
至少此時此刻,我的生命從無法掌握的黑暗從回到我的手中。
連的表情似乎也像是鬆了一口氣。
「你可不要讓遊戲太無聊。」羅蘭丟了一句就離開。我不知應該慶幸還是感到恐懼。我趕
緊用浴巾遮住我赤裸的身體,連向我走來。
「沒事吧?」連用像是對待小動物一般的眼神看著我。
「所以……受刑者?」我的問題並沒有組成一句問句,反而像是恐懼壅塞在喉頭。
「他會提早到。趕緊梳妝完畢吧。」
「什麼?」
「所有流程都必須提前了。這是我的行政疏失。」連用一種服務人員的笑容為我寫下解答
。那一刻,我沒有勇氣追問更多,我看見他眼底充滿著羅蘭的影子。
舊愛總是最美並非神話,
而只是機率性相對高的出軌邏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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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 豐田 羅家 工作室
羅的工作室大約有一百坪,我們並不清楚原來新工作室是直接蓋在看管俘虜的監理所一樓
。下午連帶我參觀一圈。我以為員工會在裡頭大肆地處理屍體,但整座監理所就像是空城
一般。
想當然耳這並非湊巧。
連擅長計畫,他跟我提到羅之所以會在看見羅雨欣監禁畫面時失了方寸,是因為整座豐田
莊園剛逢員工統一休假。工作室裡頭的器具一應俱全。連似乎沒有花太多時間跟我說明所
有器具的使用方法。
羅跟邱站在工作室一隅,
無神地站在他們熟悉的解剖工作桌。
羅捻熄手中的煙,
若有所思地望向一片斑駁的磚牆。
邱只是雙手抱著胸,她換了一套連身洋裝,
即使滿臉裝滿了憂慮仍然不減少婦的美貌。
最後是羅蘭,她就像是獨自一人一般。
滑著手機,似乎是在跟人聊天,
這是連給她的最高規格寬待,
原因是羅與邱的手機都已經成為廢鐵。
他放任羅蘭作自己想做的事情。
「抱歉各位。時間上因為受刑者的關係,我們的行程有所提前。看來我們要從宵夜變成晚
餐了。」連開門見山地說,在旁的我不可能有任何反抗之餘的動作。
「一切都會遵守你的指示。趕快開始吧。」羅只想趕快解決這場渾水。
「等等啊,羅爸。」
「難道又有什麼新花樣?」
「受刑者已經非常接近莊園了。在他來臨以前,我解說一下我們每個人該扮演的角色。」
「哦?」邱的憂愁已經快衝出面容,她不想要再負荷更多突然其然的震撼教育。
「大家其實應該感謝這一刻才對。今天可是成長之夜。」連笑著說。
「夠了。不需要賣關子。我們都不是稱職的觀眾。」
「好吧。羅爸……在我身旁的是『柴嘉怡』小姐。」當連喊著我的本名時,我感覺我的背
脊近乎僵直。
難道這不會有安全問題?
雖然說按照羅的能力,
只要看過我的面貌,想找到我應該也是不費吹飛之力。
「今晚的主廚就是她。」連拍著我的肩膀,投以一個美好的驚嘆號。所有人都往他這裡瞥
來。包括羅蘭。
「你在開什麼玩笑?小連。」羅似乎已經無法忍受連的允許允求。
「我沒開玩笑。」
「你下午可是說自己要什麼『佳餚』的。結果你要一個從未殺人的傢伙來進行處理?」
「所以你才重要啊。羅爸!」連回應。
「這到底是什麼情形?」羅反問。
「羅爸,你是今天的助理廚師。必須將這一生人生之殘忍的豐沛經驗傳授給我們的柴小姐
。」
「你到底想要什麼啊!連。」羅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
我也是。
我以為我只是在旁記錄的攝影師兼記者而已。
「在場的每個人都要一道需要跨越的課題,包括我在內。待我把工作職責宣達完,你們就
能領略其中之奧妙了。」連放開我的肩膀,往邱那邊走去。
「今天的心靈導師由邱媽擔任。」連說完之後,邱的臉像是喪屍一般。
「什麼!你說什麼……這是開玩笑的吧。」
「我沒開玩笑。」
「這一直以來都不是我的工作。」
「所以才會這麼選擇啊。」
「你這是何苦呢?小連。」
「一直以來都只是動嘴巴品嚐的傢伙,怎麼能夠理解受刑者的痛苦呢。」
「你放過我吧……」邱已經失去了活力,她的眼神從無助轉為憎恨。
「最後,最重要的美食評鑑者。」
「等等……」羅爸阻止了連繼續說下去。
「怎麼了?」
「你該不會要說,羅蘭要擔任品嚐的工作吧?」
「Bravo!真是聰明啊,羅爸。」
「你這樣根本置我於死地啊!連。」
「羅蘭擔任這個角色有什麼不好的嗎?」
「真的是太壞了,連。」一直不說話的羅蘭微微一笑。我不清楚這是為什麼。
「小蘭。拜託,只要妳好好地稱讚好吃就好啦。」羅爸熱淚盈框地看著羅蘭。
「這不公平,你明知道沒有什麼東西是小蘭會感到好吃的。」邱的憎恨怨火似乎已經到了
上限。
「當然知道囉。要是羅蘭沒有露出美味的感覺,料理可就要重頭來過啦。」
「拜託,小蘭。雨欣可是妹妹。」羅似乎已經知道這句話的答案是沒有結果的。
「真是狠毒啊,小連。你明知道我是連演戲都演不好的。」羅蘭回應,但並沒有任何一絲
怨恨的口吻,反倒是露出有些喜歡的口氣。
「這樣你們都瞭解處境了吧。」連充滿自信地看著大家。
這幾乎像是戲謔一樣。
每個人都處在自己完全不擅長的職位上。
此時,工作室外的車聲引來我們的耳根地注意力。
「看來,我們的活動可以開始了。」連要羅按下大門開關,羅不情願地按下之後,鐵門緩
緩地爬起,一部廂型車緩緩地駛入百坪工作室。
駕駛與副駕駛一同下車。
我立刻就認出那是凱跟小桃。
他們打開廂型車側車門,
將一名全身顫抖的傢伙扛下來,
穿著素色西裝外套,裝扮時髦的青年,
黑色頭套裡頭的傢伙不停掙扎與嘶吼。
「好吧。今晚我們都要有所成長。」連把黑色頭套拉開。
長髮飄逸的青年。
被膠帶封印說話的自由。
當下我還在思考這名青年與我的關連性。
不停在腦海裡翻箱倒櫃的我仍然無法有所反應。
連用力將他口中的膠帶撕開。
那青年像是重獲新生一般的歇斯底里的呼喊。
「拜託放過我。我不是故意的!」青年的樣貌因為距離、激動的搖晃仍然與我腦海的人物
無法勾稽。
「這種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早喔。」連用手輕輕地安撫青年的臉,實際上青年也嗅到了連
的危險,突然變得冷靜。
而在那一刻,我聽見吉他弦似乎斷掉的聲音。
當年,那名少年苦惱地看著我,
對我說:「真可惜。這首歌是寫給妳的。」於是他開始清唱。
這輩子曾經最愛的男人,
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無法相信我們會以這種方式相遇。
那一刻,我們在記憶中互相探詢彼此,
我跟他互相對望著,不可思議地顫抖。
頃刻,
陶子寧的臉龐滑下兩行淚,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