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有朋自遠方來
(1)
　　搭完火車換公車，直到公車停在終站，
迎向細雨的午後，視線所及，其實尚有一段距離，
半山腰一棟兩層樓的屋子，是丁一踏著輕快步伐的目標。
身體屢有創傷，漫長復健過程非常痛苦，但各處逐漸茁壯的肌肉，
讓丁一行走泥濘的山路，雖無法健步如飛，也不至於太費力。
　　轉過最後一個帶點坡度的彎，丁一看到白色矮牆，
牆上有些小盆栽，牆內有七八棵樹，綠意之中，矮牆阻隔之下，
坐在庭院，望著山下方向的少女，讓丁一只能看到她上半身的側影。
實際年齡雖比諸侯之棋裡的夏秀芳小了幾歲，但稚氣未脫的臉龐，
襯著白色上衣，以髮飾固定的烏黑秀髮，使丁一清楚已不虛此行。
　　該怎麼與她相認，直接跳出去說『我是丁一』，
她又為何會相信，難道要給她看身份證，這樣好像又有點蠢，
正思考著如何來個不突兀的開場，丁一聽到少女的聲音。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她的聲音輕脆如銀鈴，唸起帶著愁緒的詞，
其中的違和感，讓丁一不覺莞爾，他從矮牆探出頭，
正想調侃一句『少女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時，
這探頭的動作，使他看到樹下的少女，坐在輪椅上。
　　吃驚的丁一連忙縮頭，維持靠坐矮牆下的姿勢，
短短一瞬的時間，他似乎已體會夏秀芳為何要突然消失，
處於病痛中的丁一，也很討厭別人見到虛弱衰敗的自己，
何況夏秀芳尚未生病之前，是那麼的完美，這樣大的反差，
成年人都難以接受，如今還發生在未滿十六歲的少女身上。
　　兩個小時的交通時間，不論在車上，
還是徒步行走，丁一都絲毫沒有年少時要去見網友，
那樣的躊躇不安，他早已度過怕被別人以貌取人的年紀，
禿了十幾年，又哪還差妳一個夏秀芳的嘲笑呢？
沒想到他現在面對的，卻是對方的自慚形穢。
　　顧慮夏秀芳的心情而產生的猶豫，
使丁一繼續呆坐於矮牆下，直到一輛閃著銀光的轎車，
在轉過即將抵達門前的最後一個彎時，才緩下原本的速度，
飛濺的爛泥灑滿牆身，丁一縱使往旁邊急閃，左臉及衣袖，
還有打算做為見面禮，裝著蛋糕的小盒子，都一同被爛泥作了畫。
　　車停妥後，先下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
長相甜美可愛，一襲洋裝，像是婚禮上的小花僮，
一雙大眼使她修長睫毛的擺動更明顯。但之後下車的女人，
不論是她抱在手上的狗的狂吠聲，以及她本人對泥濘的抱怨聲，
都強迫旁人必須把目光從可愛的少女，轉移到她身上。
　「這泥弄得我鞋都髒了，這鞋很貴耶！
　　真令人心疼，唉，出門時明明是大晴天呀，
　　一定是山裡的關係，啊，秀芳妳在庭園呀，
　　阿姨來看妳了，在濕氣重的地方養病，對身體不太好吧？」
　　原來這女人是夏秀芳的阿姨，
丁一邊把臉上的爛泥撥掉，邊皺著眉頭，
心想探病穿得要在婚禮上唱戲似的，還帶條狗做啥？
　「這裡不是很常下雨。」
　　夏秀芳以微笑的表情回了這句話，
丁一首次看到她的笑容，卻是這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他感覺和夏秀芳的許多第一次，很可能會被一個個搞砸。
　「秀芳呀，聽說妳病了，阿姨本想快點來看妳，
　　但妳也知道，宇文家和高家這些年勢同水火，
　　所以我等到確定妳已經不再是高家的棋手後，
　　才帶小鑀一起來看妳，小鑀，還不打聲招呼？」
　　小鑀向秀芳行禮，姿勢標準到讓丁一不禁想起宇文珊。
　「秀芳表姐，妳好。」
　「鑀表妹，妳的棋藝應該進步不少。」
　　小鑀尚未開口，那條狗又吠了起來，
她的母親先是大聲喝止狗，再轉頭對夏秀芳微笑。
　「她最近很努力練棋，聽說妳在休養，
　　沒有像往常那麼忙，就一直吵著要我帶她來，
　　請妳教她個幾招。秀芳呀，妳也知道妳一直是她的偶像。」
　「我沒有甚麼可以教她的，小鑀的棋力本來就跟我差不多，
　　早應該超越已很久沒下諸侯棋的我了。」
　「唉呦，秀芳妳太客氣了，妳總是不肯教我們家小鑀，
　　以前還可說是因兩家敵對不太妥當，現在這樣就太見外了吧！」
　「我沒有，我，咳咳…」
　　那條狗又莫名狂吠起來，
夏秀芳為了說得大聲點，再加上一時心急，
開始咳嗽，咳到後來，竟連話都有些說不下去。
　「秀芳呀，我聽說妳的病是中樞神經受損，
　　妳們高家財團有自己的醫院，怎麼妳都不見起色？
　　是不是醫療方式不對，妳應該要對自己的病情有所瞭解呀！」
　　丁一聽到中樞神經受損的瞬間，
腦袋突然嗡得一聲，那女人之後的囉哩八唆，
他都沒聽到，直到回過神來，才聽到最後一段。
　「還是陪小鑀下盤棋吧，做點妳擅長的事，
　　對病情也有幫助，有些怪毛病是心因性的呀。」
　　丁一好不容易才把臉上的爛泥清掉大半，
但手中的蛋糕盒縱使用水沖洗三遍，也無法說服任何人，
說它裡面裝的是可以吃的食物。丁一把泥色的盒子放在牆角，
手一撐，在庭院裡三人訝異目光的注視下，輕鬆翻過了矮牆。
　「妳女兒這麼喜歡下諸侯棋，那我來陪她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