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
當你跨越了時空,回過頭,然後聽見曾和你一起牽手走過的他或她,用著記憶中也許
青澀,或者幼稚的聲調。
告訴你那句帶著溫暖或者濕潤氣息,純淨無瑕的「我愛你」和「對不起」時。
你會有那麼一點點懷念,或者有一股想轉身朝他奔去的衝動嗎?
「我們,可以退回上一步的關係嗎?」
我愣愣地看著螢幕上跳出來的對話,完全沒有辦法反應過來現在是甚麼情況,腦袋中
直覺式的跳著好多問號。
「我不是正在跟她撒嬌嗎?」、「不是還聊得很開心嗎?」、「我出門跟別人吃飯都
有跟她報備啊?」、「最近有吵過甚麼架嗎?」、「我有做過甚麼讓她不開心的事情嗎?
」……「還是說只是開開玩笑?」
我沉默的,帶著一點希望的消去剛剛原本打下的那一串「我好想你喔,後天我就搭車
去找妳,帶妳去逛逢甲夜市跟一中商圈……」,然後慢慢敲上。
「你在開玩笑吧?說了就不要後悔喔。」
對話框下面出現了「正在回覆中」的提示,然後停了一下,又再度跳成「正在回覆中
」。
「恩。」
我看著只有一個字的回覆,像是被拳擊手用上鉤拳全力砸向我下巴一樣的,暈了、懵
了,無法動作的倒地,然後躺在地板上看著那強烈刺眼的照明燈,聽著裁判倒數。
還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結局,不是甚麼都還好好的嗎?
「這是整人的吧?是打賭輸了還是在測試些甚麼?還是在演戲,這演技也太差了吧…
…」,我盯著螢幕的回應,有一種想哭,卻又想笑的感覺。
「我們分手吧。」
在那簡短的回應後面,再加上最後一擊。
眼淚就這樣掉了。
我在二零一三年的九月二十七號失戀,然後就在那瀰漫著悲傷和遺憾的迷宮內打轉,
轉到了二零一三年的最後一天,依然看不見那個名為釋懷的出口。
而原本約好要一起看一零一煙火的約定,只剩下我一個人來了。
站在中央災害應變中心頂樓的停機坪上,看著矗立在幾百公尺外的一零一大樓,和著
跨年現場的音樂還有人群的尖叫聲,即使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但那些失落和空虛卻遠比我
想像中的,更寂寞。
「學弟,喝一杯?」一個在學校就被叫做狐狸的學長向我遞來著一瓶熊黑啤酒,我笑
笑,然後接過。
「學長,這邊有多高?」我站在邊邊,看著下方的人行道。
學長喝了一口啤酒,然後往停機坪內移了大概兩公尺的距離,「我沒記錯的話……起
碼來個30公尺吧,我以前在這邊實習的時候有問過這個問題,防災中心有挑高。」,然後
又喝了一口,「如果你想聽故事的話,那就走進來一點,有喝酒不要站這麼外面,如果要
跳樓,請不要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因為不一定會死,而且就算死了器官也都不能捐了,
還有,人家樓下掃地的阿婆會掃得很辛苦。」
我沒有說話,坐了下來,兩隻腳懸在外面晃啊晃的。
你說我怕嗎?怕,怎麼不怕。
但是那種怕,那種內臟輕微痙攣的感覺,跟那時候,她和我說分手的那瞬間是類似的
感覺,我很怕死,但是我更怕記不住所有有關她的一切,也許這是一種自我毀滅式的救贖
,一種放逐。
「你有去問她為甚麼,或者是試著去挽回嗎?」學長喝了一大口,然後小小的打了個
嗝,然後打開環保袋,拿出了兩張報紙跟一大包鹹酥雞,還有兩手啤酒。
我苦笑,「當然是有啊,只是越問,理由越多,到最後的理由其實都讓我無法置信的
難過。」,轉頭看著學長。
「怎麼說?」學長放下啤酒,看著一零一大樓閃爍的飛機警示燈,我從他的眼睛反射
看到了一些些不一樣的情緒。
「她說我不成熟,然後開始延伸,延伸到最後,我那些她曾經說喜歡我的優點,現在
都變成了缺點,我都開始迷惘,她當初喜歡上的到底是不是我了。」我抓抓頭,然後喝了
一口,頓了一下,那些情緒就突然地湧了上來。
學長嘆了一口氣。
「我也試著去挽回,去挽回那些我沒有做好的地方。」我的眼睛熱熱的,「但是她告
訴我,『有些感情,是沒有辦法用關心、用補償就能夠修復的。』,然後要我,做好一個
『朋友』的角色,結果,不到一個月,她就跟別人在一起了。」,我抬頭看著有點雲的天
空,不讓眼淚掉下來,接著一口把啤酒喝光。
學長拍了拍我的肩膀,默默地喝掉一瓶,然後開了一瓶,又開了一瓶。
我很有默契地接過。
「其實,對於成不成熟這個詞來說,那只是個一半一半的混合體。」學長輕輕地喝了
一口,然後瓶子放在地上,「一半是我們對於她而言,還不夠成熟,另外一半是因為她在
幫自己找一個藉口,找一個不會愧疚的藉口。」
我慢慢地捏著啤酒瓶。
「而對於成不成熟,有些蛻變,是在情緒到極點以後,一夜成熟,而有些事逃避了,
不難過,但僅僅只是不痛,而每一次的更痛,都讓自己更接近那個期望一點。」學長淡淡
的說著,「就算一夜成熟,變成她心目中的那個標準以後呢,她就會愛你了嗎?」
「所以就算我變成熟了,她如果還是不愛我,結局還是一樣的嗎?」我咬在啤酒瓶的
邊緣,一種金屬味慢慢地滲透在我的舌尖。
學長沒有回答。
我們之間蔓延著沉默。
「你一定會想問很多問題,像是分手的原因、理由,或者是甚麼時候認識那個男的,
那個男的是誰,是不是在跟你分手以前,就跟她曖昧或者甚麼的。」學長握著啤酒瓶,輕
輕地敲了我一下,「但那些其實都不重要了,一點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聽到甚麼樣的答案,但是那逃避的心態還是讓我不由自主地顫抖
,全身緊繃,啤酒罐都悄悄地被我捏到變形。
「因為她不愛你了。」學長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
而我的眼淚又掉了。
「挽回,只是在來不及的時候,做些甚麼,就像是在賭桌上的全盤皆輸之前,僅剩的
最後一把運氣。」學長站了起來,「贏了就繼續,輸了,就剩下傷心。」
遠方的跨年晚會爆出尖叫聲,然後我聽見了五月天阿信的聲音,「在跨入二零一四年
之前,也許我們都會有很多遺憾的、難過的、傷心的事情,但是在二零一三年的最後半個
小時讓我們好好地把它們回憶一次,然後就收藏在自己的記憶裡面,接著,勇敢的向二零
一四年邁進吧!所以帶來這一首,時光機!」
幾個腳步聲接近,是狐狸學長的其他同學,我正要站起來打招呼,但學長們擺了擺手
,也坐了下來。
我們都沒說話,就聽著風聲吹過,阿信唱著。
我紅著眼眶,哭著。
「那陽光,碎裂在熟悉場景,好安靜
一個人,能背多少的往事,真不輕
誰的笑,誰的溫暖的手心,我著迷
傷痕好像都變成,了曾經
全劇終,看見滿場空座椅,燈亮起
這故事,好像真實又像虛幻的情境
只是那,好不容易被說服,的自己
藉口又頂不住懊惱的侵襲
好後悔,好傷心,想重來,行不行
再一次,我就不會走向這樣的結局
好後悔,好傷心,誰把我,放回去
我願意,付出所有來換一個時光機
對不起,獨自迴盪在空氣,沒人聽
最後又是孤單,到天明
真的痛,總是來的很輕盈,沒聲音
從背後,慢慢緩緩抱著我,就像你
你和我,還有很多的地方,還沒去
為何留我荒唐的坐在這裡……」
「能不能給我一台時光機,能不能讓我回到有你的過去……」我大哭著,然後失控的
把酒瓶用力地摔在地上,那濺起的啤酒有幾滴落在了我的嘴裡。
很苦,很苦。
二零一三的一零一煙火是怎麼樣的絢爛奪目,其實我記不住了。
我只是記得了,我在結束和開始,都很傷心。
現在是二零一四年一月一號凌晨十二點二十四分。
然後我們有七個人在中央災害防救中心的停機坪上看煙火。
「學弟,林杯真的很怕你突然跳下去,你知道我看到你大哭的時候,我兩隻腳都軟了
嗎?」一個被叫做幽波的學長拿著啤酒瓶敲了我的頭一下,「差點被你嚇死。」
我只是傻笑,然後把眼淚擦掉。
「我都看你已經把手伸出去抓他外套了,我那時候手上還拿著雞排,還在考慮說我現
在應該先咬一口,還是把雞排丟掉去拉你。」另外一個叫做阿廖的學長也敲了我的頭一下
,然後遞給我半塊雞排,「來啦,剩下的你害我沒吃完,所以你要負責吃掉。」
「喔……」我接下那塊雞排,默默地吃了起來。
「對了,我想起來了!」狐狸學長突然拍了一下手,嚇了所有人一跳。
「你在幹嘛啦!你害我啤酒從鼻子跑出來了啦!」坐離我們比較遠的鳥巢學長在包包
裡面找衛生紙出來擤鼻涕,然後還手忙腳亂的擦著另一個學長身上的啤酒。
狐狸學長抓了抓頭,「抱歉啦,我剛剛在想學弟剛剛說的時光機的事情啦,是說,你
記不記得有一個平台好像可以留言還啥的。」
「我記得!叫做1999!」幽波學長嘴裡咬著百頁豆腐含糊不清的說。
「才不是叫做1999,1999是投訴找碴專線,林杯辦業務每天都在回那個投訴回到我都
快抓狂了!」鳥巢學長踢了幽波學長一腳。
「是叫1991嗎?我印象中那時候上課的時候,我還在那邊說『哇!是我的出生年耶!
』然後就被罵了……恩……」阿廖學長皺著眉頭用力思考,一邊說一邊用手摩娑著下巴,
「對啦!就是1991啦!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時候有一個作業就是要在上面留言啊!」
「對齁,我記得那時候大家都留言說學姊好正,不然就是我要成為海賊王之類的,後
來留言學姊好正的都拿到一個哨子你還記不記得?」幽波學長叼著竹籤開始剔牙。
「可是這個跟時光機有甚麼關係?」我問。
狐狸學長笑了笑。
「我大概說一下好了,1991是一個『報平安語音留言平台』。」學長拿出手機,打開
撥號介面,輸入了1991,「這個平台是用在有重大災害發生時,常因災區電話系統損壞或
民眾要跟家人互報平安時流量過大,造成電話線路不通或塞線,同時也因為這樣,導致緊
急報案電話沒有辦法撥通,經參考日本語音信箱系統後,消防署就成立了這個留言平台。
」
然後按下撥出,話筒裡面出現了「1991專線……」的語音介紹。
「一般來說,語音留言平台每小時可以接20萬通電話,而且又很多人不知道這個平台
,或者不會使用這個平台,所以基本上不會塞線。」學長把手機打開擴音,「但是記得,
它只有十則留言的扣打,後面多的就會把原本的留言洗掉,而且一則留言只有10天保存限
制。」
「所以?」我聽著學長的解釋,有點懂但是又抓不到甚麼輪廓。
「所以,留一段給她吧。」學長把他的手機拿了回去,「讓現在的你,和未來某一天
的她見面,也許有可能還會有些甚麼,也也許是一種道別,或者讓你們之間將過去再細細
回憶一遍,重新留下些甚麼美好的,然後向前走。」
「可是只有10天。」我說,「這樣怎麼……」
「這就交給我們偉大的鳥巢吳了,他會幫你把那個設定修改的,放心。」狐狸學長比
了比在那邊吃雞排的學長,「而要留不要留,或者留甚麼,就讓你自己決定了。」
我拿出手機,看著漆黑螢幕上的倒影,我的眼睛腫腫的,然後突然驚覺的發現,自己
怎麼變得這麼愛哭,明明以前都不哭的,就算被怎麼打罵,或者有多委屈我都不哭,但是
卻為了她,掉過這麼多次的眼淚。
我們都因為愛改變,和被改變。
閉上眼睛,然後深呼吸把眼淚擦掉,按開電源鍵,撥出了1991。
「請輸入約定電話。」語音。
我毫無遲疑的按下那串已經不能再更熟悉的電話。
「請在嗶聲後留言。」
「總有一個地方,我走不進去,或者說,我已經不是妳的誰。」我深呼吸,一邊說,
一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著一點鼻音,「那個是屬於妳的地方,放著妳的感情,我只能
坐在門外等,一次又一次的敲著門,數著日子過去。」
然後看著一零一大樓的閃閃爍爍。
「但是,我從來都不會放棄,我還是在等妳告訴我,妳參觀夠了,想回來了。」我努
力地笑著,「明年約好,別讓我一個人來跨年看煙火了,好嗎?」
然後結束通話。
轉頭看見學長們都站得遠遠的。
學長一個一個的對我比出了大拇指,慢慢地向我走來。
「每一個人都有故事,所以我們也不問了。」學長們一人都拿起了一瓶啤酒,「但是
有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們都在,消防就是兄弟。」
我笑了,笑中帶淚,但是笑得很開心。
二零一四年的第一天,我留下了眼睛下雨的聲音。
然後,向前走了,也許在未來會相遇,會錯身而過,也許會繼續,或者遺憾。
那些都會留下一點甚麼的,對吧。
「敬二零一四,敬消防,敬自己。」七瓶啤酒在夜空中,也綻放了一次絢爛的煙火。
然後,過了多久才慢慢地找到那個釋懷的出口呢?
其實我也忘記了。
我只記得,後來在她生日的一月底,寄給她一個隨身碟和相框,隨身碟裡面放滿她最
喜歡的動畫,相框則是她第一次和我約會時,抱著小小兵娃娃的照片。
我看著她那溫柔的笑,然後我笑了,眼眶有點熱熱的,這麼溫柔的笑容,曾經是我的
,而現在卻對別人笑著。
我在相框後面偷偷夾了一封信和一張寫著介紹1991的紙條,然後把背蓋蓋上。
「這是我的時光機。」我慢慢地把背蓋鎖好,「希望可以在未來,和妳相遇,如果遇
見了,想起我了,想回來了,打通電話給我吧。」,接著把隨身碟用交往一百天時,她送
我的戒指盒子裝著,和相框一起放進另一個紙盒子。
然後蓋上,封箱。
「我要寄東西。」我把盒子放上郵局櫃台。
「裡面是甚麼?」郵局的阿伯輕輕地搖了搖。
「回憶,還有想念,還有時光機。」我說。
「……生活還是這樣過,妳說我在這些日子當中,釋懷了嗎?
我只能搖搖頭,然後給妳一個微笑。
但是我很努力的,在準備特考,然後考過特考,當完兵,然後讓自己變得成熟一點的
向前走,然後慢慢地一個月一個月的過去,一直到很久以後的將來,總有一天會釋懷的對
吧。
但是,我還是在想妳。
記得蔣勳這麼寫過,『放不下,捨不得,是幸福的開始。』
能不能再有一天,可以牽著妳的手,看著妳那溫柔的笑,還有突然轉過身要我吻妳的
撒嬌呢?
今天天氣很好,是一個適合把回憶拿出來曬曬陽光的好天氣。」
我停下筆,坐在宜蘭大溪車站的長椅上,看著海,寫著寄不出去的信。
「真是個,好地方。」
風吹過,帶著淡淡的鹽味。
有點像眼淚的味道。
然後手機響了,是那串,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號碼。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