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甚至不能算條河
多年的呵護,甚少放在戶外淋雨的這輛摩托車,
依然在它度過第七個年頭,於豔陽下閃耀著潔白如雪的軀殼,
載著我和一幅畫,沿著我老家前面的河岸,平穩奔馳著。
嚴格來說,這幅畫其實不能算畫,
是一千片的拼圖完成品,經由上膜固定住整幅拼圖,
再進行裱框而成。整幅拼圖呈現著非常晦暗的色調,
仔細瞧個幾眼,似乎在畫下水道的場景,圖裡的生物,
或許就只有以抽象筆法,所勾勒出的十數隻陰溝臭鼠。
瞧著瞧著,逐漸產生聞到腐敗臭味的錯覺,
這幅拼圖不論擺客廳、飯廳、工作室或臥房都不合適,
就算加個防水處理,懸掛在廁所也只會讓人便秘,
真不懂竟有人想把這圖裱框。至於我騎著雪白摩托車,
冒充聖騎士的傢伙,為何要載著一幅大異其趣的拼圖呢?
「丁一,你現在沒事吧?」
「哪呀,我忙得很。」
「你少騙了,明明沒工作,整天都在閒晃。」
「啥?」
就在短短的十五分鐘之前,
我狠狠賞了突然出現在房門口的夏秀芳白眼,
身穿高中制服的她,竟被我怒瞪退了兩步,拜託!
妳可是勇往直前,狠勁十足的夏秀芳,妳這莫名怯懦,
讓我感覺自己手中只需再拿酒瓶,就十足是個失業在家,
只會酗酒胡鬧,任意打罵女兒的差勁父親耶。
「對,對不起啦。」
「唉,好啦,天氣太熱,我火氣頗大,
不是妳的問題,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夏秀芳稍微上前一步,語氣仍怯生生。
「拼圖店今天有兩幅畫,必須親自送給客戶,
其中一幅的地點,是沿著你家前面這條河,
到頗遠的市郊,某個有錢人家的豪華農舍。」
「妳希望我幫忙送這幅圖?」
「嗯,不,不行嗎?」
我由她手中接過寫著送達地址的出貨單,
確實,頗有些距離呢。而有趣的,明明是操縱天才,
在諸侯棋系統裡,甚麼鬼玩意都能運作自如的夏秀芳,
現實生活也必須礙於法律,十七歲的她當然沒有任何駕照。
不過瞧她的學生裙搭著黑短襪,
那白晢修長的雙腿,加上非常喜歡運動的她,
總散發出充滿活力的青春氣息,我實在很想問一句,
妳稍微拜託,應該就有幾卡車的工具人開卡車幫妳送吧?
想幫就幫,不想幫就別幫,已年近四十,
實不該把初出茅廬的男孩,才會說出的酸溜溜廢話掛嘴邊,
所以我只讓問題在心中跑過一遍,就拿了車鑰匙,站起身子。
時速維持四十七公里,灼熱的午後氣息,
一陣又一陣拍打我的臉與胸膛,沿河兜風本該帶點愜意,
但滿溢至岸上的雜草,讓我稍不注意,眉宇就皺在一起,
已然七月中旬,怎還不見清運河中淤積沙石與亂草的動作?
嚴格來說,它在市民們眼中,已甚至不能算條河了,
我個人毫無遠藤周作的深度,而它也沒有筆下那條河的神聖,
甚至前幾年在市政府的強勢主導下,還略為縮減了河道寬度,
兩旁的行道樹與造景也拆光,致使它的地位愈來愈像大水溝,
只剩降雨時,把累積的大量雨水盡快宣洩出這座城市的任務。
「縱使如此,你在我心中,比任何一條河還深沉。」
輕輕說完了這句話,摩托車的手把一擺,
我滑向一處被綠色環繞的宅第,沒有警衛,沒有狗吠,
甚至也因沒外面的大門,而不會出現緩緩移動的金屬怪響,
所以當我熄了不速之客的火,就只剩不遠處的潺潺流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