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圓
常常做這個夢。
吃午餐後，外婆洗完碗、擇完菜、摺好衣服，坐在大藤椅上念佛。
我掃過地、拖過地，肚子還是很飽，地板還是不太乾淨，打掃範圍只有客廳，卻累得只想躺在木頭沙發上休息。
外婆勸我上樓睡，但平常只拿筷子跟筆的我，打掃到手都起繭子，根本懶得再動騰。
隔壁住戶幾年前走水，整家人搬走，燒毀的木頭房子也拆了，留給地主一片種菜用的空地，也留給我家一面會西曬的窗戶。
沙發很硬，躺得背痛，陽光透過窗戶曬在身上，我用手臂遮住眼睛，翹著腳聽外婆叨叨念佛。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噢不對，外婆講台語，所以應該是：「哦覓抖護、哦覓抖護、哦覓抖護......」
每唸一次，外婆便會轉動一顆佛珠，產生「喀」的一個小小聲響，偶爾外婆手上的玉鐲會和佛珠相撞，發出嘩啦的琳琅聲。
據說那串佛珠有一百零八顆，意即外婆要念一百零八遍「哦覓抖護」，外婆即使喝水，仍會留一隻手捏著佛珠，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在做記號。
因為念完一百零八次，就可以許願了。
「...健康...平安...全家...」是我最常聽見的辭彙，偶爾還有「讀冊」。
可能不只這些，外婆的願望總是很長很多，不過我也能理解，唸了一百零八遍，許願要許個夠本才可以。
完整的一百零八遍「哦覓抖護」，我從來沒有聽過。
外婆的喃喃低語、手指撥動佛珠的聲音、玉石撞擊的輕響、乾躁溫暖的陽光，交織在一個個午後，總令我記不得本來計畫要做的習題、本來朋友約了要打的籃球，沉沉睡去。
經常，夢會在外婆幫我蓋上被子或外套的時候結束。
外婆的喪禮是佛教儀式，那些和尚尼姑念佛的語速、分貝、音色，都不好聽，並且帶著一股鏗鏘的嗡鳴，有著鐵鏽的氣味。
外婆是不是知道我的心中有魔，才不斷地在我身邊念佛？
與其說常常做這個夢，不如說我是常常憶起這個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