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公寓外的警笛聲沒停過，她也一直待在房裡不出去，反正透過鐵窗就可以得知一切。
好吧，用聽的也行，畢竟誰會想錯過噁心身體砸向柏油路面的美妙巨響呢？
王閔萱跳樓不久後，應該是那些驚恐的路過者打了電話，沒幾分鐘救護車就趕到現場
，她親眼看見屍體被抬上擔架，旁邊圍滿了看熱鬧的鄰居。
反正王閔萱最喜歡一堆人圍著她，應該早就習慣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醫護人員太不懂得體諒人了，這對躲在鐵窗後的自己實在
不利，本以為他們把王閔萱從看不見的死角拖出來後，就能欣賞一下她死前的表情，結果
反而被一堆人遮住大半身子，只能看見王閔萱光溜溜的腳，一下子就消失在救護車裡。
剛剛刑警來問她問題時，她回答自己跟那個人不熟，不過倒是有幾次聽到她在房間裡
大哭大叫，死前也有聽到大喊救命的聲音。
但來不及救她。
每個人一定都是這麼回答的。
她用鄰居身亡時會有的憂傷表情向刑警詢問情況，得到的答案讓她頗為滿意。
「她好像是恐怖故事聽太多，結果分不清楚現實，精神錯亂就這樣跳下去了。」
「天啊……怎麼會這樣……」
可能是因為還是菜鳥，或是案件太過誇張，那名刑警說完後立刻察覺自己多嘴了，趕
緊道個謝結束話題，其實這位年輕刑警一看到這位死者鄰居的長相後，就恨不得趕快離開
。
她對自己的說詞很有自信，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
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王閔萱最近不僅行為怪異，還全身散發臭氣，到處跟別人說一些
莫名其妙的事，發瘋跳樓也不是太讓人驚訝的事。
更美妙的是，聽說那個全身上下只剩肥油的房東竟然在屋頂設了監視器，王閔萱失去
理智跳樓的模樣全被錄了下來。
好，就讓我們來歸納一下案情，結論就是一個發了瘋的女學生自己跳樓自殺了。
嘻嘻！
她從抽屜裡拿出厚重的畢業紀念冊。其實她當初根本不想買這個浪費錢的東西，但為
了不讓仇恨的火種熄滅，她還是買了。
她一下就找到她想看的那頁。
王閔萱……
那時的王閔萱頂著一頭燙過的玉米鬚，跟一群顯然「比較跟的上潮流」的女生開心地
勾肩搭背。
而自己又在哪呢？
那時她精心挑選了一件自以為很好看的便服拍畢業照，媽媽也說很可愛，但她在學校
換上衣服後，還是沒人想跟她拍照。
「米妮？」王閔萱就說這兩個字，得到的效果卻勝過一長串的辱罵，一旁的同學斜眼
看了自己後全笑了，而那天要不是攝影師堅持，她也不會像個立牌似地出現在這些洋溢青
春笑容的團體照裡。
她記得自己拍照前試著把那件米妮Ｔ桖拉鬆，才不會讓自己凸出來的小肚子太明顯，
但快門早已按下，她低著頭，小小的眼睛看著鏡頭下方，露出被刺眼陽光照到臉的表情，
還像個智障似地拉著衣角。
因為那張照片，她又成了眾人笑聲的泉源。
她並不認為自己跟其他女生有太大差別，或許胖了點、或許安靜了點，長相可能也不
夠亮眼，但也不至於這麼惹人厭。
就是那個傢伙……
不知道是哪裡讓那個人不滿意，身為班上大姐頭的王閔萱，動不動就來找她麻煩，自
己只不過是安靜地待在座位上，下一秒就可能被飲料灑的全身濕透。
漸漸地，就像被施了魔法，其他人也開始疏遠她，分組永遠是大家猜拳決定她的去向
、任何比賽只要她上場就只剩下沉默，更殘忍的是，不論她坐在哪個位置吃午餐，班上都
會以她為圓心，半徑約兩個座位自動清出幅員遼闊的面積。
監獄裡的殺人犯至少還有罪名，而她連個理由都沒被告知，就必須承受這些對待。
沒人敢招惹王閔萱，從來就沒人在她被推倒時站出來，就連私底下關心幾句也沒有。
班上的同學不是成了共犯，就是聾子、啞子，自己則是負責維持班上向心力的犧牲品，捅
了幾刀後獻給王閔萱這個神明。
她不想上學，但這種決定顯然不會得到任何支持，大家只會叫她試著融入人群、要改
改自己的個性，而從不責備那些把她逼入絕境的人。
對她來說，自己寧願整天待在水泥牆裡，也不願置身於人牆之中，因為後者比前者來
的更密不通風，讓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她曾經祈禱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這樣才
能稍微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每當聽到有人喊著很孤單的時候，她都會莫名地感到憤怒。
自己多想那天也可以因為失去誰而感到孤單，但她坐在身邊的人一個也沒少，孤單感
卻越來越強烈，她反到希望那些在她制服印上髒鞋印的人徹底消失算了，這樣她孤獨的心
說不定還會得到些許安慰。
王閔萱對她說過一句話：「妳不要把頭抬起來，看了就想吐。」
於是自己就真的不再抬頭了，她怕抬頭就會被欺負、被恥笑，還變的越來越自卑。她
不敢再打扮自己，因為只要是她做的事都會被批評，她受不了努力後還一無所有。
但至少她可以變瘦。上了高中後，她每天只吃一餐，還曾經因為營養不良昏倒住院，
但這些都無法阻止她的決心，當體重計上的數字讓自己滿意時，她連做個微笑的動作都感
到吃力。
可是這時大家又不喜歡瘦子了，情況甚至比自己以前是胖子的時候還嚴重，她不明白
為什麼，她已經不是國中時的「豬油女神」，卻沒有比較好的待遇。
那段時間，她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忘了怎麼說話，她的嘴已形同虛設，就算生下來就
是個啞吧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沒想到在上了大學後，她又遇見了那個讓自己墮入地獄的罪魁禍首。
看著王閔萱一邊自我介紹還與台下互動，她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都是那個人害的。
如果不是王閔萱，她就可以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至少還能做一個普通人，一切
都是王閔萱故意製造幻覺，讓所有人都認定她是個討厭鬼。
跟其他人一樣吃東西，別人就是品嘗美食，她就叫浪費資源；跟其他人一樣排便，別
人就是生理需求，她就是汙染環境，這樣的差別待遇讓她做什麼事都錯。
那天迎新，她在輪到自己介紹前就離開了，卻沒有任何人發現。
大學的王閔萱跟以前一樣，很快就交到朋友，但她也察覺到王閔萱的人氣似乎減弱了
不少，至少不會再有人搶著拍她馬屁。
畢竟同班了三年，本來以為王閔萱多少會注意到國中同學的存在，但王閔萱似乎完全
沒有認出她是誰，沒想到對自己造成這種傷害的人，竟然連她的臉都不記得。
欺負了三年的人，過了三年後妳就全忘了？
於是她決定報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