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屍
０４
「妳不要了嗎？」
小男孩朗聲問，有禮的童音討喜。
「啊，我、我要把牠丟到大水溝裡。」
應聲的是名慌慌張張的小女孩，被無聲出現的小男孩嚇得鬆開了手中的淺綠塑膠袋。
「所以，妳不要了嗎？」
小男孩彎腰撿起，依舊禮貌地要將其還給小女孩。
「不要了。」
小女孩緊張地搖搖頭，後退一步。
「那，請問可以給我嗎？」
小男孩笑得溫煦。
但是小女孩卻對小男孩感到莫名的恐懼，她也說不上小男孩有什麼古怪處，相反地，
小男孩眉清目秀的臉孔比她見過的同齡男生都來得賞心悅目。
大概是因為，塑膠袋裡頭裝得可是……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曉得牠會死掉，是哥哥說要把牠關在衣櫃裡的。」
望著小男孩黑白分明的雙眼，小女孩自動招認罪行。
昨天媽媽在她生日的時候，替她買了隻迷你白兔。
小白兔很可愛，身子軟軟的，抱在懷裡暖暖的，小女孩非常喜愛那隻兔子，還苦惱著
要取什麼樣的名字才好。
但是，今天上學前，哥哥說要將兔子關在衣櫃裡，兔子才不會亂跑。
小女孩抵不過哥哥的霸道，只好真的將兔子鎖在她的衣櫃裡。。
放學回家後，小女孩發現活蹦亂跳的兔子竟然、竟然……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牠會死掉。」
小女孩掩面啜泣，總覺得似乎自己也該為兔子的死負點責任。
「沒關係的。」
伴隨好聽的說話聲，一隻溫暖的手握住小女孩的右手。
小女孩不解地停下哭泣，抬頭愣愣地瞧著小男孩的舉動。
「妳看，牠還是好好的，不是嗎？」
小男孩用另一隻手，捧著兔子的屍體，放到自己臉頰邊輕蹭。
小女孩放聲尖叫。
＊
冬日的陽光退去得特別快，才傍晚時分，便已被幽暗籠罩的小巷中央，有團凸起的不
明物體。
「幹！」
一輛摩托車行經，急急煞車，以蛇行的方式閃過那團障礙物，摩托車騎士咒罵了聲，
速速離去，趕赴約會。
不明物體的上方飛起了成堆的蒼蠅，低低盤旋，裸露出一具被車輛輾斃的野狗屍體，
迸裂出的腦漿與血液緩緩流動，瞪大的雙眼呈現混濁的白色，軀體的部份倒是完好無缺。
極其迅速地，無數蒼蠅又將其表面占滿。
一名小男孩從另一頭走來，他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腳步幾乎拖著地行走，膝微曲，
沿路發出響亮的「沙、沙、沙」聲響。
罩在上半身的過大白色T恤，被小男孩駝著的背彎成了個不符合年紀的滄桑角度。
但小男孩有張漂亮的清秀臉蛋，詭異的走路方式並無損於他一路深獲陌生叔叔阿姨們
的喜愛，瘦弱的兩臂掛滿各種零嘴與熱食。
小男孩步如龜速。
路經被蒼蠅佔據的野狗屍體時，他停下，偏了偏頭，專注研究眼前的物體，然後伸出
雙手，試圖捧起龐大的野狗屍體。
蒼蠅四處亂飛，有些甚至降落在小男孩的皮膚上、臉上。
癢癢的，小男孩打了個噴嚏，但沒放棄這項對他而言太過艱鉅的任務。
還是沒辦法。
小男孩改而用推的，他兩臂上的塑膠袋在路面上滑行，屍體上的紅白液體跟著拖行一
條長長的痕跡。
小男孩使勁力氣，在氣溫偏低的傍晚時刻流了滿身的汗。
有人輕拍他的肩，小男孩暫停手中大業，轉過頭。
「哥──個──」
看見來人後，小男孩興奮地大叫，咯咯地笑了開來。
是一張和小男孩一模一樣的臉，差別在於後到的男孩穿著整齊，單薄的白色學生制服
紮進深藍色短褲裡，理平的頭髮乾淨俐落，站姿端正，有種過度沉靜的超齡。
但此時的眼神裡蘊含寵溺，牢牢牽住唯一的胞弟的手。
「狗──」
雙胞胎弟弟皺眉，不肯跟著走。
雙胞胎哥哥看著不斷搖晃腦袋瓜的弟弟，和地上血肉模糊的狗，面無表情地蹲了下來
，雙胞胎弟弟終於又咯咯笑了。
黑夜緩緩降臨，兩抹蹲身的背影駐留在路燈照耀的範圍之外。
處理好野狗和兔子的屍體後，月芽已高懸天際。
向來穩重的雙胞胎哥哥難得焦慮，急忙打開家裡的一樓窗戶，爬了進去，再奮力將弟
弟一起拉了進去。
「誰讓你們出去的？」
「誰讓你們出去的？誰讓你們出去的？誰讓你們出去的？誰讓你們出去的？誰讓你們
出去的？誰讓你們出去的？誰讓你們出去的？誰讓你們出去的？誰讓你們出去的？」
兩兄弟被狠狠扯了過去。
「吵──」
雙胞胎弟弟摀住耳朵，又叫又跳。
「誰讓你們出去的？混帳東西！」
雙胞胎哥哥的頭部被揮了一拳，甩了出去，撞上牆壁。
「啊──啊──啊──」
雙胞胎弟弟開始發出慘烈的尖叫聲。
「你不要再吼了，永安受不了的。」
雙胞胎哥哥─周永平抹掉快滲入眼睛的濕黏液體，開啟電燈的開關。
光亮下，滿室的混亂無所遁形，桌椅東倒西歪，投放零錢的玻璃金魚缸碎了一地，而
周永安就在碎玻璃上跺腳尖叫，斑斑血跡沾了一地。
周永平趕緊將弟弟帶離，緊緊抱住劇烈掙扎的周永安，等待他安靜下來。
「誰讓你們出去的？」
怒吼的音量變小了些。
周永平冷冷地瞥了他的父親─周翔泰一眼，把手中的成堆塑膠袋扔到他父親面前。
裡頭的汁液濺了出來，混雜的食物氣味溢了一室。
周翔泰靜了下來，來回走了幾趟後，從傾倒的櫃子裡翻出醫藥箱，提到周永安前面。
「把傷擦一擦吧。」
暴怒的形象不復，周翔泰恢復慈愛的父親形象。
「永安，永安，你看這是什麼？」
周翔泰從白襯衫的前襟口袋裡掏出一隻麻雀，攤在掌心上，毫無血色的手掌上頭，側
置了一隻鳥喙褪色成不健康淡紅的鳥體。
周永安躲在哥哥懷裡，偷覷周翔泰的舉動。
「牠會乖乖停在你手上喔。」
周翔泰的手心往前遞了一些。
周永安眨眨眼，一把搶過，將其放在小手心裡，晃了晃，笑嘻嘻地在鳥翅上輕輕一吻
。
「永平啊，那兩個人也弄來了你們的學籍，你想去上學嗎？」
輕聲細語的音調。
周永平邊替弟弟的腳底上藥，邊以打量的眼光看向他的父親。
周永平搖了搖頭。
他放心不下周永安，以周永安的情形，入學的話也只會被安排到特教班。
今天下午帶周永安到黃昏市場搜尋食物的時候，才稍一閃神，周永安就消失無蹤影，
倘若無法時時刻刻照料到周永安，周永平無法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可是，永平啊，要是你跟永安不入學的話，罰款……」
周翔泰欲言又止。
「那，好吧。」
周永平垂眸，心裡自有對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