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簡伶琳已經把門關上,那兩個人的聲音還是穿透門板傳進來。
大約五分鐘前,自己也是站在樓下的客廳,一個人聽著媽媽永遠也停不下來的斥責。
那些話就像釘子,釘下去的時候痛,拔起來的時候更痛。
「女兒教成這樣,我出去跟人家說都抬起不頭!」
「自己挑的男人就不要有意見!誰叫妳當初不聽我的!」
「妳們兩個都要給我丟臉是不是?」
「要離婚就不要給我回來!」
這些話本來都可以不用聽的,可是一切發生得太突然,簡伶琳慌亂之下就對媽媽全盤
托出,連還沒確定的「我要離婚」都說了。這四個字一接觸到空氣,就馬上從虛幻化為現
實,又像一陣煙抓不回來。
媽媽聽了之後並沒有馬上發火,她瞪著簡伶琳的臉,像是要觀察有沒有說謊的痕跡。
小時候不誠實的下場總是很慘,導致她長大了也不敢隨便對媽媽說謊,但被要求解釋理由
時,她只說是因為家務事爭吵才想離婚。
「他有打妳嗎?」
「沒有。」
簡伶琳想也沒想就直接否認,看來自己也跟媽媽一樣,有些事情就是不想宣揚,因為
很丟臉。
「那妳是要離什麼婚!」
娘家離姊姊住的地方不遠,於是簡伶琳被媽媽逼著回家從頭解釋。在解釋的過程中,
她發現如果省略張貿成動手的部分,整體給人的感覺就是小題大作,藉口爛到她都想叫自
己閉嘴。
但媽媽如果想用這種方式逼她不要離婚,效果可能是適得其反。就像小孩子被罵才願
意去寫作業,那就代表作業一定很討厭,她要是真的被罵回去,也會永遠記得自己的婚姻
是被威脅才不得已接納的存在。
「反正我就是要離婚!」
短時間內承受大量攻擊,簡伶琳被罵得惱羞成怒,她彷彿回到叛逆時期,大人說的話
不頂嘴就渾身不舒服。
眼看女兒罵不動,媽媽怒氣沖沖地到茶几旁打起電話。知道接電話的人是誰後,簡伶
琳又再次意識到她們母女有多像。
「親家母喔!妳兒子也管一下!昨天夫妻吵架到現在都不關心,做人家老公的沒有這
樣的啦!」
想也知道,電話那頭的婆婆肯定一頭霧水,卻還是對著話筒拼命彎腰道歉。簡伶琳的
心揪了好幾下,她現在已經放棄掙扎,接下來事情怎麼發展就怎麼做,離不離婚對她來說
都不是要思考的事了。
媽媽講完電話又把矛頭轉向她,各種罵法搞得簡伶琳快崩潰,還好姊姊下班後過來幫
忙解圍,她才得以回房間暫時喘息。
簡伶琳坐在房間的床上,手裡捏著面紙,明明什麼都不去想,卻總是莫名想哭。現在
門外的爭吵終於停下,傳進房內的只有內容不明的交談聲,簡伶琳有種預感,等下可能會
有人來找她。
但她還是慢了一步。簡伶琳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門鎖上,下一秒門把就被轉動。來者從
門縫探出頭,謹慎地環顧房間。
「吃晚餐了嗎?」
她還以為開門的會是媽媽或姊姊,結果竟然是爸爸。剛才吵架的時候爸爸人不在,回
家後發現滿是火藥味,想必也十分錯愕。
拜託,一個家有三個人在吵架,是要吃什麼晚餐?
「不用吃。」簡伶琳簡短回應,沉著臉轉過頭。
通常只要家裡三個女人心情不好,爸爸都知道要閃得遠遠的,但這次不太一樣,爸爸
的手搭在門把上,露出想關又關不上的為難表情,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來。
簡伶琳知道這是媽媽的計謀,硬的行不通就想用軟的。不過她猜爸爸應該沒搞懂發生
什麼事,可能媽媽丟一句:「你去叫她不要離婚!」就讓爸爸自己去推敲了。
「所以為什麼要離婚啊?」為了活絡氣氛,爸爸在她身邊坐下時拍了一下膝蓋。
「沒,就是想離。」
她懶得再解釋一遍,身體直接背對爸爸。被潑了冷水後,爸爸一時想不到能接什麼話
,手指又敲了大腿幾下。
「妳媽是擔心才會這樣,妳姊姊離婚的時候一樣每天罵,現在只要有空就買東西去看
方琳,也沒聽她在嫌累……唉,不要把那些話放心上,聽聽就算了。」
爸爸沒聽到她們剛才吵了什麼,卻知道媽媽一定說了傷人的話,她向來都認為爸爸很
遲鈍,這次倒是有所改觀。
「和媽沒有關係,是我們兩個合不來。」
「我覺得貿成不錯啊,比妳姊姊以前那個老實多了,每次回來都會問我身體好不好,
還會找我去公園下棋。」
這也算優點嗎?這擺明是張貿成想逃離媽媽的招數吧?簡伶琳看得出來,張貿成很怕
媽媽問他問題,比起坐在客廳被人拷問,還不如找話少的岳父到公園下一場安靜的棋。
簡伶琳有點擔心接下來會聽到一連串張貿成的優點,優點靠別人轉述的效果最強,她
提高警覺心,嚴禁任何被說服的可能。
「其實啊,夫妻一起生活難免會吵架,你們就體諒一下對方,氣消了就沒事了。」爸
爸的口氣就像在安撫小孩子。
「我試過了,是他……自己不講理。」
簡伶琳及時住口,沒把張貿成打人的事說出來。但她也同時想到,如果知道自己女兒
被打,爸爸還會勸她不要離婚嗎?
「這樣好了,妳有沒有聽過刻削之道?雕刻的時候啊,鼻子大了可以修小,眼睛小了
可以修大,要是反過來就沒得救了。所以吵架的時候話不要說得太絕,以後還要一起過日
子,沒必要把場面搞成這樣好不好?」
簡伶琳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逼到盡頭,爸爸已經預設她和張貿成要繼續過日子,都開
始講起相處之道了。
爸爸見她沒有回嘴,趕緊把握機會說下去:「你和貿成就再努力看看,就當沒有離婚
可以選,這樣遇到事情才會想辦法解決。兩個人能結婚也是緣分,不能碰到困難就想放棄
,這樣才能走得長久啊。」
簡伶琳實在很想提醒爸爸,這段話跟他讚揚的刻削之道似乎互相抵觸。而且像她這種
「沒智慧」的人,怎麼可能做到既有轉圜又不留退路?
她想起姊姊的文章,這對父女面對同樣的事情,一個說要把離婚納入選項,一個又說
絕對不要,要是當中只能有一個人對,那輸的人又會是誰?
「我試過了,是他……自己不講理。」
簡伶琳及時住口,沒把張貿成打人的事說出來。但她也同時想到,如果知道自己女兒
被打,爸爸還會勸她不要離婚嗎?
「這樣好了,妳有沒有聽過刻削之道?雕刻的時候啊,鼻子大了可以修小,眼睛小了
可以修大,要是反過來就沒得救了。所以吵架的時候話不要說得太絕,以後還要一起過日
子,沒必要把場面搞成這樣好不好?」
簡伶琳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逼到盡頭,爸爸已經預設她和張貿成要繼續過日子,都開
始講起相處之道了。
爸爸見她沒有回嘴,趕緊把握機會說下去:「你和貿成就再努力看看,就當沒有離婚
可以選,這樣遇到事情才會想辦法解決。兩個人能結婚也是緣分,不能碰到困難就想放棄
,這樣才能走得長久啊。」
簡伶琳實在很想提醒爸爸,這段話跟他讚揚的刻削之道似乎互相抵觸。而且像她這種
「沒智慧」的人,怎麼可能做到既有轉圜又不留退路?
她想起姊姊的文章,這對父女面對同樣的事情,一個說要把離婚納入選項,一個又說
絕對不要,要是當中只能有一個人對,那輸的人又會是誰?
簡伶琳趁著改變坐姿偷瞄爸爸的臉。說到爸爸這個人,臉上總是沒什麼表情,也從來
沒兇過她們姊妹,如果說媽媽是屋外陰晴不定的暴風雨,那爸爸就是室內凝滯不動的空氣
,拿扇子用力搧也起不了風。
不過爸爸開懷大笑的模樣她倒是看過一次。某次回娘家,媽媽要簡伶琳拿東西給爸爸
,她去店裡找不到人,就照員工的建議到對面公園找找看。那時她一踏進公園,就看到爸
爸蹲在樹下忙著把食物倒進碗裡。
簡伶琳再往前靠近,才發現有隻小狗緊貼爸爸的褲管,還聽到爸爸像在教小朋友一樣
,叮嚀牠不要吃太快。當爸爸喊到「魯咪」這個名字時,小狗竟放下還沒吃完的飼料,低
著頭就想往爸爸的手裡鑽,好像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食物,而是眼前這個老男人。
那時的爸爸似乎成了陌生人,他張嘴呵呵笑著,眼睛都笑成了直線,要不是簡伶琳出
聲叫喚,爸爸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她就站在旁邊。
見到女兒突然出現,爸爸雖假裝鎮定,卻還是趕在簡伶琳開前補上了一句:「不要告
訴妳媽。」
可惜紙包不住火,三個月前回家時,簡伶琳聽媽媽提起有隻野狗在家門口逗留,怎麼
趕都趕不走,在逼問之下,爸爸才承認是跟自己回來的。
「真的是有夠閒,還帶去看醫生,有錢買飼料就不會省起來。」聽著媽媽的抱怨,簡
伶琳無言以對,只能在一旁乾點頭。
之後爸爸有沒有繼續到公園偷偷餵狗,簡伶琳並不知道,她只知道這如果就是忍耐與
妥協的下場,那遵循人生道理又有什麼意義?
「爸,那你這樣有比較快樂嗎?」
這是爸爸走進房間後簡伶琳第一次正對他的臉。爸爸瞇眼回望她,似乎聽不懂這句話
的意思。
「我是說你和媽意見不合的時候。」
「喔,這個沒關係啊,家裡和氣比較重要。」
爸爸輕描淡寫地帶過問題,但這句話背後所隱含的意思,兩人都心照不宣。
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家裡不論大小事都是配合媽媽的喜好。像現在都已經回家了,爸
爸還是穿著西裝褲,因為媽媽規定只要是客人可能來訪的時間,衣著都一定要隨時保持正
式。不然就是每天早晚磕頭獻香、鍋碗瓢盆照順序排好、買十塊錢的東西也要登記……
類似的規定還有很多,但早就沒人想費力氣去質疑,就算發現錯誤,他們也會讓媽媽
自己找台階下,因為媽媽要是為了面子變得更偏激,最後倒楣的還是他們。
幸好有姊姊先打頭陣,簡伶琳高中畢業就跟隨腳步,一個人住外面想幹嘛就幹嘛,工
作賺了錢後更是擺明不服從。當然她們還是會輪流回家當乖女兒,這樣才不至於讓媽媽被
氣到住院。
但她們慶祝遠離家裡的同時,似乎忘了有個人還沒逃出來。她們忍耐二十年就可以擺
脫牢籠,而在家裡待了四十年的爸爸,卻還要一直忍耐到生命結束為止。
爸爸年輕的時候家裡窮,輟學後就到祖父的糕餅店當學徒。祖父覺得這個學徒工作認
真又老實,就決定等爸爸升了師傅後就把女兒嫁給他,並說好之後孩子就從母姓,店給女
婿管,錢給女兒管。
可能就是入贅的關係,每到逢年過節,就會發現爸爸像媽媽的一道影子靜悄悄跟在後
面,如果不小心說錯話或是漏了什麼禮數,就會被媽媽當著眾人的面數落,內容要多難聽
就有多難聽,其他親戚也見怪不怪,有時還會跟著湊一腳,爸爸也只是笑笑帶過。
原本習以為常的事,現在回想起來竟有一點殘忍。
「我覺得是媽要改脾氣。」要不是才剛被罵,簡伶琳還真沒想過自己會對爸爸說這種
話。
何事了,在她年幼的認知裡,能決定事情的就只有媽媽,爸爸是沒用的。
所以不管付出了多少,爸爸在這個家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她們的傷心不會是他
造成的,快樂通常也與他無關,殊不知要是少了那些道歉,她們是真的有可能開心不起來
。
姊姊說的沒錯,天底下確實沒有愛值得犧牲到這種地步,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有能力就絕對不忍耐,沒能力就記恨到能反擊為止。可是問她會不會希望爸爸繼續為
這個家犧牲,不論小時候還是現在的自己,都只會囁嚅著一句話。
請再忍耐一下。
自己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受委屈、不能吃虧,如果別人因此吃虧,那也是沒辦
法的事。
她的確是一個自私的人,但自私的人就是比較占上風。就像她明明知道那隻狗對爸爸
很重要,卻連幫忙說情都沒有,就只是覺得麻煩,不想為了這種小事跟媽媽起爭執。
相反的,那個絕對不自私、傻傻低頭四十年的爸爸,竟然連撒謊說自己很快樂也做不
到。如果真的有快樂,那她們三個人所給予的量,可能還不如一隻流浪狗。
簡伶琳當下有很多話想對爸爸說,但想到的每一句都覺得彆扭。
「好了,怎麼會說到我這邊?」爸爸回過神來,及時解救女兒的尷尬。「妳看要不要
先吃完飯再想想看?等氣消了說不定就……」
滋……滋……
放在化妝台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鈴聲隨即響遍整個房間。以前宛如春日流水的鋼琴
曲,此時聽起來卻格外刺耳響亮。
簡伶琳嚇一跳拿起手機,她看了螢幕,一點都不意外來電者是誰,因為這本來就是為
張貿成特別設的鈴聲。
「怎麼了?是貿成嗎?」爸爸問。
簡伶琳點頭。
「那就快接吧,不要讓人家等太久。」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不接電話,該面對的也遲早都要面對。但在跟爸爸聊過之後,
內心的那塊厚布好像被換成了薄紗,現在底下的東西已經隱約可見,卻比一無所知時更令
她不安。
看簡伶琳一直沒有動作,爸爸指向門口,暗示要是再不接,可能就有人要進來問怎麼
回事了。簡伶琳沒辦法,只好接起電話。
「喂?」
「啊……喂?妳現在……有在妳家嗎?」
聽到張貿成的聲音,簡伶琳握緊手機。
「幹嘛?」
「等下我會過去道歉,昨天是我太過分,我不應該動手,全都是我的錯。」
話不一定要說出來才能聽到,表情也不一定要親眼見證才能知道。她現在就可以看見
,張貿成緊閉著雙眼,不想面對自己說出的每句違心話,要是他們能當面講話,張貿成肯
定不會直視她。
因為從很久以前開始,張貿成就不看她的眼睛道歉了。
「伶,對不起,我現在真的很後悔,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對妳發脾氣,拜託妳原諒我。
」
為什麼開心不起來?
她從昨晚就一直在等,以為只要等到張貿成道歉,他們就能回到過去的關係,可是張
貿成現在每說一次對不起,簡伶琳就覺得他們越不像夫妻。
從認識到現在,張貿成總是在跟她道歉,有時連道歉的原因都來不及弄明白,事情就
匆匆結束了。不過她要是真有心想明白,原因其實也不難發現,因為會被一直道歉的人,
本身就是被道歉的原因。
就像自己的父母,不是夫與妻的身份,而是原諒與被原諒的關係。
「不用道歉了。」她分明是在懇求,張貿成卻以為她在恫嚇。
「沒有,是我的錯,對不起。」
對不起
「伶,對不起,我現在真的很後悔,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對妳發脾氣,拜託妳原諒我。
」
為什麼開心不起來?
她從昨晚就一直在等,以為只要等到張貿成道歉,他們就能回到過去的關係,可是張
貿成現在每說一次對不起,簡伶琳就覺得他們越不像夫妻。
從認識到現在,張貿成總是在跟她道歉,有時連道歉的原因都來不及弄明白,事情就
匆匆結束了。不過她要是真有心想明白,原因其實也不難發現,因為會被一直道歉的人,
本身就是被道歉的原因。
就像自己的父母,不是夫與妻的身份,而是原諒與被原諒的關係。
「不用道歉了。」她分明是在懇求,張貿成卻以為她在恫嚇。
「沒有,是我的錯,對不起。」
對不起
這三個字有多難說出口?張開嘴、說句話,輕輕鬆鬆就能做到的事,她為什麼還要猶
豫這麼久?
自己並非完全不能低頭的人,平常如果犯錯,為了顧全大局她還是能讓步。可是今天
的情況不同,她沒辦法為自己的錯道歉,因為她錯的不是一件事,而是整個人。
這個錯誤是她身體的一部份,兩者無法分開,只要否定其中一個就等於否定了全部。
如果道歉後錯誤沒有消失,那就是說謊,但如果真的消失了,她還能剩下什麼?
簡伶琳呼吸急促、手心不停出汗,此刻不僅是大腦,連身上的每寸肌膚都在阻止她做
出反常的行為。
做不到,她就是做不到。
她覺得自己好糟糕,就像被刻壞的雕像,眼睛做得太大,鼻子又留得太少,從開始就
失去改變的空間,她更害怕修改到別人可以接受時,自己早就變得面目全非。
有人說個性是能改的,只要有心都能成功,可是過去一直自認完美的自己,為什麼現
在才被告知需要改變?即使願意去改變,什麼才是正確的改變?成功的機率有多少?她又
這三個字有多難說出口?張開嘴、說句話,輕輕鬆鬆就能做到的事,她為什麼還要猶
豫這麼久?
自己並非完全不能低頭的人,平常如果犯錯,為了顧全大局她還是能讓步。可是今天
的情況不同,她沒辦法為自己的錯道歉,因為她錯的不是一件事,而是整個人。
這個錯誤是她身體的一部份,兩者無法分開,只要否定其中一個就等於否定了全部。
如果道歉後錯誤沒有消失,那就是說謊,但如果真的消失了,她還能剩下什麼?
簡伶琳呼吸急促、手心不停出汗,此刻不僅是大腦,連身上的每寸肌膚都在阻止她做
出反常的行為。
做不到,她就是做不到。
她覺得自己好糟糕,就像被刻壞的雕像,眼睛做得太大,鼻子又留得太少,從開始就
失去改變的空間,她更害怕修改到別人可以接受時,自己早就變得面目全非。
有人說個性是能改的,只要有心都能成功,可是過去一直自認完美的自己,為什麼現
在才被告知需要改變?即使願意去改變,什麼才是正確的改變?成功的機率有多少?她又
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成功?
她還要讓張貿成等到什麼時候?
「再說吧。」
聽到這截然不同的三個字,她對自己簡直失望透頂。
沒等張貿成反應過來,簡伶琳掛斷了電話。她摀住嘴巴,低下頭壓抑湧上的痛哭聲。
她體會過被別人虧欠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心被挖走一塊肉,自己卻拿不回來。可是
虧欠別人又是什麼感覺?她用指甲拼命又抓又扯,想把自己的心挖一點給別人,心卻抵死
不從,只在表皮留下條條血痕,什麼都給不出去。
被抓破的心流出血水,她的嘴裡滿是鹹味,淚水從手背滑落到手肘。簡伶琳覺得呼吸
困難,胸口不時傳來劇痛,她好想張開嘴喊叫,把那些扎痛她的東西通通趕出去。
「好了,人家貿成都已經來道歉了,就開心一點吧。」爸爸以為簡伶琳是因為感動才
哭,還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然這樣好了,明天我也去找貿成聊一下。以後還不知道的事就不要衝動決定好不
好?」
她想跟爸爸解釋,卻被一陣抽泣哽住,聽起來像極了模糊不清的答應。
完成任務後,爸爸看起來如釋重負。他起身往門口走去,想留簡伶琳獨自平復情緒。
「不對。」她在爸爸關上房門前發出聲音。
由於眼裡盈滿淚水,簡伶琳要等到視線清晰才能看到爸爸的臉,可是爸爸在回頭的當
下,就已經看清楚她的表情了。
他大概也猜到,自己女兒做了什麼決定。
雖然一如往常喜怒不形於色,簡伶琳還是能分辨得出來,爸爸的表情從不解到震驚,
再從震驚到失望,下一秒就要繼續剛才的懇求。
簡伶琳搖頭,阻止想開口的爸爸,她將視線從爸爸臉上移開,換到那雙因長期揉麵糰
而生滿粗繭的手上。
她們姊妹的結婚喜餅都是爸爸親手做的,爸爸一定沒想到,自己辛苦送出去的幾百盒
喜餅,最後都會以某種形式被退回來,然後再一盒盒被摔在地上。真要形容的話,她會說
這是浪費,從原料、設備、人力,再到心血,她每一樣都浪費了。
但爸爸會明白的。
從結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是學徒,每個丟進垃圾桶的失敗品都需要成本,她卻
一再被原諒,忘了沒有人應該替她承擔代價,也沒有什麼是取之不盡,要不是有人一直容
忍讓步,她在這段關係裡早就被開除。
雖然愛自己永遠勝過愛別人,但沒辦法把心掏出來,至少可以忍痛暫停幾秒。為了不
讓彼此都成為不想成為的人,她會試著別這麼自私一回。
事後姊姊如果問起她,她會這樣回答。關於這三年的婚姻,愛不愛很難衡量,快不快
樂也時好時壞,但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她只確定一件事。
她已經不想再聽到誰道歉了。
那差不多就是日更啦!
我覺得我好勤奮呦>//<自豪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