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２）開始
（完）
在病床上悠悠轉醒的思婷，一睜眼便迎上數對關心著自己的親人的眼神，那樣被極盡呵護
的她，卻忘不了車禍當時的衝擊與恐懼，乃至於幾天後，一個寧靜的下午，她才想起在佩
佩阿姨的車上，曉堯悄悄跟自己說的那些話。
「我覺得上次那個叔叔應該就是我們的爸爸…」
「Sandy阿姨和佩佩阿姨那天跟那叔叔說的話我和可淇都偷聽到了…」
想要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跟真的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心情上，卻是全然那麼不同的一
回事。
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彷彿你該認識這個人，但這個人卻未參與過你的生活，他在你
的生命中有一席之地，但你卻不知道他為何而來。
思婷望著天花板，凝望著那一片雪白，想起了鐘偉哲的笑臉，想起他帶著可淇回家，想起
他好意的接待自己和曉堯進門，想起…
不知為何的，她卻覺得不該再想起什麼，因為那記憶也無法再延伸，只是這份記憶原專屬
一陌生男人的，卻換成該是自己父親的名字。
或許，這樣也就夠了。
她向來不是那麼欲求的一個人，也不是那麼勇敢的一個人，但在這件事裡，她找著了什麼
，突破了什麼，填補她生命缺憾裡的一片拼圖。
她知道，她有個爸爸，那個男人有著斯文的微笑，少了一隻手，卻是在自己昏倒時，第一
個抱起自己的人。
雖然她沒有目睹現場，但她卻明白，原來爸爸，是這樣的一個存在。
她也有屬於自己的爸爸，屬於她跟曉堯和可淇一起的爸爸，即使不在身邊，即使不能告訴
媽媽和媽咪這段經歷，但知道他始終在那兒，這樣便很好。
卻也希望自己身體好起來之後，能再去找他一次，親口叫他一聲爸爸。
或許，曉堯還是願意再陪自己一次的吧。
這樣想著的思婷，終究在沉沉的睡意中閉上雙眼，夢裡的她，很小很小，小到像是個嬰兒
，在嬰兒床裡啼哭，她看見那個男人，斯文的笑容裡卻有幾分焦慮，但因為她的哭泣，而
溫柔的將奶瓶遞進她的口裡，輕撫她的背脊，告訴她，別哭了，思婷，爸爸在這裡。
別哭了，思婷，爸爸在這裡，一直都在。
───────────
在醫院附設的停車場旁，思瑤卻是那麼巧的碰上了剛停好車的Sandy，也難得見她穿著牛
仔褲與T恤的裝扮，一束長髮俐落的紮成馬尾，緊身的T恤掩蓋不了凹凸有致的身材，整個
人的身形是那麼的穠纖合度，裝扮又是那麼的乾淨俐落。
而她眼裡比自己認識她時多出的那份神采，更是不容思瑤忽略的，早料到原因為何，思瑤
親切的上前，跟Sandy打了聲招呼，在思瑤的邀請下，兩人便一起到醫院旁的咖啡廳稍坐
。
「思瑤，我想我必須告訴妳…」
椅子還沒坐熱，Sandy便那麼急切的開了口，從沒見過這樣的Sandy，思瑤卻是覺得饒富興
致的，或許這才是真的Sandy也說不一定，思瑤微笑的回應。
「妳和佩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思瑤，我是離過婚的，這妳知道。」
「佩佩不缺乏好的生活條件，這毋須我的承諾。」
「但我是會陪伴她的，無論多長遠的日子，我都希望盡我所能的留在她身邊。」
思瑤卻是那麼謹慎的看著她，咖啡杯裡的拿鐵一口未喝，好像Sandy還有什麼重要的話沒
說完似的。
「Sandy，妳知道我和曉婷的事。」
「站在我的立場，妳不用擔心我會阻止妳和佩佩。」
「但妳必須知道，我是佩佩除了她乾媽以外，惟一的親人。」
說到此處，後頭的話是如此沉重，思瑤認真地看著她，彷彿這些話醞釀已久，說出來除了
求個答案，也是求個心安。
「…站在她的家長身分我必須問妳，妳愛她嗎？妳能保護她嗎？」
「…妳知道，妳們將走的路並不好走？」
Sandy是知道思瑤的，知道思瑤會問這樣的問題，她也在等，等著思瑤什麼時後開口，那
她會告訴她的，儘管她不可否認自己的害怕，但這幾日的早晨，看著佩佩睡得那般安穩，
在醒來時，又與自己說說笑笑的那些，那是生活，那是真實，那是她久別重逢的愛情，她
已經下定了決心，這一次，她不再放手。
「思瑤，我逃避過。」
「所以我羨慕妳，羨慕妳跟曉婷間的關係。」
「我也不諱言，我曾經一再的接近妳，想知道妳究竟擁有什麼，才能夠那麼幸福。」
「而我越接近妳，就越迷惘。」
「我也承認，我曾不相信會有那麼好的一段關係，所以，我想看看曉婷的反應，想知道，
信任不過是個荒謬的把戲。」
她嘆了口氣，卻更像是看清楚自己的悲哀，嘆著氣得她，看上去是那麼的悲涼。
「…這是我的私心，我必須和妳道歉。」
「抱歉，思瑤。」
回想起Sandy剛住進來的那些日子，曉婷一度激烈的反應，和導致自己的不知所措，原來
都其來有自，思瑤雖是有些惱怒，但看著Sandy那般模樣，她終究是心軟的，只是喝了口
咖啡，卻沒有說話。
「思瑤，既然我犯過錯，我的承諾該是廉價的。」
「但我願意承諾，如果妳相信我。」
放下咖啡杯的思瑤，想著多年以前她去非洲義診前，曉婷替她收好行李箱，要她一結束診
療便立刻回來的情景，而自己雖是答應了，卻沒想到後來發生許許多多她不願意，也不情
願的事情，最後，她人回來了，但真正回到曉婷身邊，卻是那麼多日子以後的事。
想著，她開了口，神色凝重。
「Sandy，如果妳不相信妳自己，承諾的本身便沒有意義。」
「我希望妳答應保護佩佩以前，先相信妳自己。」
「我相不相信妳，都必須等妳先準備好了，這才會是問題。」
說著，見Sandy急著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她卻要她別再說了，因為她也想起，多年以前
，她跟曉婷在慧萍面前出櫃時，慧萍要她倆各自好好想想，再回覆她的模樣，此刻，卻沒
想到自己會以同般心情，面對自己的表妹與她未來可能的伴侶要共渡一生的承諾。
想想，命運從來都是那麼捉弄人的一回事，在與Sandy談話前本有些擔憂的思瑤，卻反而
想笑了，因為走過那些風風雨雨的日子，她明白箇中滋味，或許Sandy和佩佩走的路將與
她和曉婷的不盡相同，但她卻相信，那會是佩佩人生中極其幸福的一段日子。
於是她站起身來，輕拍Sandy的肩，柔聲說。
「妳們都要加油，好嗎？」
沒等Sandy回應，走出咖啡廳外的思瑤，望向店門外那片無邊無際的藍天，綴著幾朵白雲
的天際，雲朵懸在天邊緩緩流動著，一如走得無聲無息的時間，過得稍縱即逝的日子，她
是那麼想抓住什麼，卻從沒有留下過什麼。
有的，只有記憶，和經歷過傷痕後的燦爛。
手機也在這時候響了起來，她忙不迭的接起，電話那頭的曉婷，要她陪著她去附近的寢具
行逛逛。
想來趁著曉堯和思婷都不在家，想替他們換幾套新的被褥，思瑤沒有異議，笑著答應了。
平日的午後，市區的路況相對於上下班時間，便少了那分焦躁，車開的十分順暢，沒多久
便到了倆人婚後以來常去的寢具店。
挑挑揀揀的那些，想替兩個孩子選些新的花樣，但看來看去都是那般，店員介紹的也是制
式，男孩子就該藍色，女孩子就該粉色。
見曉婷聽了幾句便有些不耐，思瑤有默契地支開了店員，店內沒什麼人，見思瑤彎著腰勤
勞的揀選著被單，曉婷卻靠上了她的背，側著臉伏在她的背脊上，感覺她的體溫，那麼真
實且溫柔的撫著自己的臉頰。
思瑤停住了動作，她知道曉婷是想說些什麼的，在這種時候。
「思瑤，妳和Sandy談過了？」
早在離開醫院的路上，便從咖啡廳的櫥窗裡，看見她倆相談的身影，她明白思瑤，也早看
到佩佩和Sandy互動親密的模樣，對於佩佩和Sandy的關係，她心中有底，只是沒有說破，
也沒有多問。
聽著她問自己的問題，思瑤側著身將曉婷摟在懷裡，坐在床沿的倆人，總是更適合說說談
談什麼的。
「曉婷，佩佩和Sandy間的關係，我們之前便談過，也有共識。」
「只是我還是會擔心…」
看著思瑤欲言又止的模樣，曉婷溫柔的牽起思瑤的手，輕聲說。
「思瑤，妳知道嗎？佩佩剛回國時，曾經問過我…」
「…為什麼我知道，我愛上了妳方思瑤。」
沒料到佩佩會跑去找曉婷問這種問題，思瑤有些驚訝，她看向懷裡的曉婷。
「妳回答她了？」
曉婷卻笑了。
「妳希望我回答她？」
「方思瑤，我說妳阿。」
她轉過身，跪在床沿的她，從上往下看著思瑤，笑得那麼意味深沉。
面對愛情，思瑤清楚自己比曉婷來的遲鈍，卻是那麼的不想承認，她伸手輕捏曉婷的鼻尖
。
「江曉婷，不要跟我玩這種曖昧不明的把戲，我早不吃妳這套。」
「是嗎？」
「那好，妳希望我怎麼回答佩佩？」
「回答她，對，我知道，跟她分享我的經驗，或者回答她，不，我不知道，我們兩個莫名
其妙就在一起了？」
「江曉婷，妳這題有陷阱，答案一定不是這兩個其中一個。」
看來思瑤果然有些長進，曉婷臉上收不住的笑容，讓她抱上思瑤的肩，輕靠著思瑤的頭，
那裡有她熟悉的氣味，混著消毒水和香水的香氣，專屬於思瑤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味道。
「…我告訴她，順著妳自己的心。」
「如果妳的心沒有告訴妳答案，那妳就停下來。」
「如果它告訴妳了，那妳就相信它。」
「因為絕不會有人，比妳的心更相信妳自己。」
這話聽在思瑤的耳裡，卻好像提醒她當年跟曉婷告白時的情景，想到了什麼似的，她讓曉
婷轉過身來，看向自己的臉，那麼認真的問她。
「曉婷，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想問妳…」
「─嗯？」
很少看到思瑤看著自己如此的不懷好意，曉婷難得的有些緊張。
「…當年我跟妳告白的時候，妳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歡妳？」
或許是心有靈犀，又或是早就料想過思瑤會問這個問題，曉婷佯裝鎮定的拉著思瑤躺上了
床。
思瑤本來有些猶豫，畢竟這裡也算是公開場合，但見店員早走得遠了，加以「試床」在寢
具店本來就是件正常不過的事，於是她終究是順著曉婷的意思，緩緩地躺了下來。
倆人便這麼牽著手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那吊燈是用層層水晶圍繞著的，從下往上看，還
看得見兩個人的身影，那麼恬靜的躺在那兒，而彼此緊握著的手，又緊靠著彼此，看上去
是那麼專屬於對方，緊密而不可分開的樣子。
一陣沉默後，曉婷輕輕的開了口。
「思瑤，我一直記得妳在那場雨裡，對我伸出的手。」
「那天雨下得很大，妳淋得渾身濕透，淋得眼睛都快睜不開，卻還是那樣專注的看著我…
」
「當時我抬頭看著妳，我就想，如果我握住妳的手，妳就會永遠那般專注的看著我了吧。
」
說著，她側過身，凝望著思瑤。
「世間上最美好的情愛是什麼，怎麼來，我不知道。」
「但對江曉婷來說，只有方思瑤這個名字，會讓她幸福。」
「曉婷…」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思瑤只能感動的看向曉婷，她牽起曉婷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一
如多年以前，她替她換藥時，吻著她的傷口一般。
如同曉婷所說，的確，要怎麼回答佩佩的問題，怎麼回答，都不是正確的，但問出了這個
問題的佩佩，卻已經在開始的路上，開始她自己的戀情，編寫屬於她自己的故事。
想著，思瑤笑了，她側過身，輕抱住曉婷的腰際。
「妳說，曉堯會喜歡什麼顏色的床單？」曉婷柔聲問。
「還是帶他們來買吧，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靠在曉婷的肩上，思瑤輕聲說。
「方思瑤，妳學得真快。」
曉婷卻是笑了，笑得那麼美，以致於兩人離開寢具店時，思瑤都還掛記的那個笑容。
先去開車的思瑤，發動引擎，等曉婷上了車，正要踩下油門的她，臉上卻傳來一陣冰涼。
卻見曉婷手裡握著兩瓶可樂，將其中一瓶，冰上自己的臉頰。
「慶祝一下吧？」
「慶祝什麼？」
「Sandy和佩佩？妳是同意了吧？我們可以等著喝她們的喜酒？」
曉婷打開了可樂，放進她手裡。
「…到時候妳就要當主婚人了呢？」
她說著。
「曉婷，妳忘了上次小熊婚禮時我就當過主婚人？」
「現在說結婚，對她們兩個來說太早了。」
見思瑤神色嚴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曉婷看著那樣的她，卻是笑了。
「那就慶祝，我們平靜地度過昨天？」
聽上去像個玩笑，但思瑤清楚曉婷話裡的意思，是阿，曾經經歷過那麼多波折的她，現在
享有的平靜，每一日都是如此可貴。
但願佩佩和Sandy，未來的路，不要走得像她們那般辛苦。
想著，思瑤卻微笑地點點頭，卻也在不自覺間，眼眶已些微泛紅。
輕撞可樂，將裡頭的沁涼一飲而下，但瓶身才離開唇邊，迎接上來的卻是曉婷的唇。
「曉婷…」
將車熄了火，思瑤任著曉婷親吻著她，不自主的放下了可樂罐，唇齒間停歇的空隙，回想
兩個人經歷過的那些，好好壞壞、起起伏伏，卻終究是都過去了，只剩下和回憶，跟對彼
此的珍惜。
「思瑤，我剛剛忘了告訴妳…」
溫柔地放開思瑤，短暫的靜默中，曉婷開了口，她是那麼近的看著思瑤，思瑤可以清楚的
看見她眼裡的柔情，是那麼溫柔的專屬於自己。
「─嗯？」
「不管妳變得如何，妳在我眼裡，永遠都是當年那個，勇敢牽起我的手的方思瑤…」
思瑤笑著，將可樂遞到她的面前，一如當年，她倆坐在醫院外頭，慶祝思瑤榮升院長的那
天。
「江曉婷─」
「沒有妳，就沒有方思瑤。」
曉婷笑著，將手裡的可樂與她對撞。
「Cheers。」
一切都一如往昔，彷彿時光未曾走遠，只是要思瑤飲下的那瞬間，曉婷卻搶著繞過思瑤的
手肘，將手中的可樂，遞進她的唇前。
思瑤於是會意。
這次，不是對飲，而是交杯。
『江曉婷，謝謝妳。』
閉上雙眼，任著可樂的甜味殘留在舌尖，思瑤在心底，輕聲說。
If I lay here
（如果我身躺於此。）
If I just lay here
（如果我就這樣躺下了。）
Would you lie with me and just forget the world?
（妳是否願意相伴於我，就這麼忘了喧囂塵世？）
─Chasing Car
Snow Patrol─
（本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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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系列末，筆者自顧自的碎碎念
以贖罪為主題展開這十二集的故事，
我想每個人對自己生命發生過許許多多的事情，
都有在自己價值觀下的一套標準，
有些人認為是好的，
在自己眼裡看起來卻是錯的，
有些人認為是不好的，
在自己眼裡看上去卻是那麼完美，
因此我其實真的很支持花姐的那套『順著自己的心去做』理論
在自己的價值觀下，面對自己的錯誤，找到拯救自己的一套方式，
我想自己也才能由衷的放下些什麼。
（無關思瑤的白襯衫、無關思瑤的白襯衫…）
總之這系列在中二的阿雜之氣當中寫完（無奈），
其實本來真的沒有要放中二進來，
結果因為太想整他了，
為了要放他進來還重新調整過架構（自作虐），
但寫完他的部分坦白說我寫得頗樂，
也希望正劇的他也可以趕快帶著奶瓶回家。
很高興能在J公館認識大家，
也謝謝你看到這裡，
一起堅守瑤婷吧，迷迷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