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岔路
十年前，婚禮前兩個月…
任憑著蓮蓬頭的噴灑的水花在自己身子上敲打，曉婷閉上了雙眼。
與思瑤同居的這些日子以來，生活是安穩多的了，沒有孫建廷的威嚇，也沒有不斷假裝的
恐懼，但心頭的陰影，卻還是三不五時的找上門來，如同現在，即使思瑤在家，即使自己
只是在洗澡，即使只是短暫的與思瑤分開，她都害怕，下個打開門的人會是孫建廷。
「曉婷─」
下意識的尖叫了一聲，卻見思瑤站在浴簾外，拿著浴巾的她，看不見曉婷的臉，但聽到她
的叫聲，立刻就明白了什麼。
不由分說的，她丟開浴巾，毫不遲疑的扶著浴缸，踏入浴池之中，將曉婷緊緊的抱在懷裡
。
「沒事了、都沒事了…」
思瑤抱著她，蓮蓬的水沒有停，她的眼淚也混著那些水滴，撲簌落下，早已分不清。
「思瑤，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我一直告訴自己，這不是建廷的錯，建廷也已經離開了…」
「可是思瑤，他會不會再出現？會不會？會不會？」
思瑤一直告訴她不會的，但又有什麼用呢？傷害是那麼強壯的占領了曉婷的心靈，身為心
理醫師的她，知道這一切除了治療，也需要時間，更需要愛。
她摸索著關上水龍頭，水花停止，她捧起曉婷的臉龐。
多想告訴她，曉婷，這不是妳的錯，也不是孫建廷的錯，是我，都是我方思瑤的錯。
但這種話說多少次都來不及了。
於是她只能輕吻上曉婷的額頭，柔聲說著那些安撫的話，替冷得發抖的曉婷擦乾了身子，
吹乾了頭髮。
她只能陪伴，但這份陪伴，卻更堅定了她要與曉婷繼續走下去的原因。
不僅僅是愧疚，而是她終於有了那份自信，她方思瑤，才是那個可以照顧曉婷一生的人，
經歷過孫建廷的那些，總算讓她徹底明白，性別，只是讓她心盲的枷鎖。
確認小公主和小王子已經熟睡，思瑤哄著曉婷睡了，自己卻沒有睡意。
一室漆黑，對於一個盲人來說，卻沒有分別。
她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想起幾個月前，她與曉婷復合前，第一次邀約曉婷去聽的那場音樂
會。
當時，曉婷挽著她的手時，她沒有拒絕。
她承認那時的她總是猶豫，對於她和曉婷間逐漸分不清楚的那條線，她總害怕如果真的跨
過去了，現在的她到底能不能保護曉婷，給曉婷需要的那份溫暖。
但她也拒絕不了曉婷。
那場音樂會主要是由盲人演奏的，坐在觀眾席上，聽著美妙的旋律，是與自己同般看不到
的人所演奏，思瑤閉上雙眼，儘管她看不到，但每每在閉上眼睛的那瞬間，她會覺得自己
一如以往。
可她自然也沒注意到，她身旁的曉婷，是那麼專注的看著她。
音樂會結束後，倆人走在表演廳外的廣場上，慢慢的走著，錯身而過的人群，還談論著剛
剛的表演有多麼精采。
『思瑤，謝謝妳。』
不知道過了多久，曉婷挽著她，停下了腳步。
『這一路以來，我不在妳身邊，但妳依舊是那麼堅強。』
『或許真的如妳所說，如果我陪著妳，妳會討厭妳自己，到最後，我們會消磨掉彼此的愛
情，而走上分手的結果。』
她輕靠在思瑤的肩上，思瑤可以聞見她髮絲裏，那股她熟悉的香味。
她多懷念，卻又不敢觸及，只怕一放任自己，這一切便會失控。
『但思瑤，妳知道嗎？』
『過去，我每次牽起妳的手的時候，我都想著。』
『江曉婷，妳要勇敢，妳要小心，因為方思瑤太堅強了，如果妳不注意，她就會一直受傷
，等到她有天傷到不能再傷時，她就會倒下。』
『所以，思瑤，是不是因為我還是不夠小心，也太不夠體貼，妳才會受了這麼多傷，最後
還選擇離開…』
從來不是這樣的一回事，也意外原來自己的好強讓曉婷這般無助，思瑤不自主的將曉婷攬
在懷裡。
『曉婷，我離開妳，是因為我怕我不能保護妳…』
『只是我沒想到孫建廷…』
話還沒說完，曉婷卻是那麼堅決的握住她的手，思瑤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卻可以感覺到
她語裏的不容質疑。
『思瑤，過去能被妳呵護，我覺得很幸福。』
『但這並不代表，我沒有能力，照顧我自己。』
『我並不需要依賴誰，才能活下去。』
『我愛妳，妳是我的選擇，我願意在妳面前軟弱。』
『但孫建廷不是。』
『即使是妳，也不該選擇由誰來保護我。』
『思瑤，妳應該相信妳深愛的江曉婷，有能力選擇她自己的人生。』
────────────
經過一下午的熟睡，倆人的精神都好了起來，沖了個澡，換了身輕便的服裝，黃石公園內
部有許多旅館，內部多設有餐廳和酒吧，雖都是同間業者經營，但特色各不相同。
思瑤牽著曉婷的手，選了間已開設相當多年的餐廳，即使已經是傍晚時分，外面的天還亮
得很，由於緯度的關係，北美洲的夏天白晝比台灣來的長的多，也讓曉婷相當驚訝，因為
這明亮的程度，如果不看時鐘，她還以為現在仍為正午。
那間餐廳附設在旅館內，旅館的外觀由層層疊疊的木片，疊製成三角形的尖塔，時間的氣
味，古老而溫柔的遍佈在這建築的屋瓦之上，踏入一樓大廳，挑高的屋頂，能看見各層的
走道，一仰頭，也能看見屋頂的磚瓦，絡繹不絕的人潮，笑著談著從身邊經過，他們各自
有各自的故事，卻都被匯集在這一時點，由這悠久的建築物無差別的包含。
這裏的消費其實都不便宜，也還好佩佩訂房時也不忘準備了餐廳招待券，倆人這幾天的三
餐，基本上都不成問題。
早知道這些事情，卻還是這麼憂慮，思瑤不禁失笑。
依著服務生的安排，昏暗的餐廳內，倆人在一靠牆的位置坐了下來，服務生替倆人點上了
蠟燭，思瑤也替倆人各點了份套餐，本想再點酒，卻被曉婷攔下。
「思瑤，妳忘了…」
尷尬的想起招待券的項目裏頭並不包含酒品，思瑤只好讓服務生離開。
儘管有這些小瑕疵，但這夜仍是美的，昏黃的燭光相映在倆人的臉上，思瑤心念一動，不
由得牽起曉婷的手，輕輕一吻。
「這裏的牛排煎得很好，曉婷，妳身體虛，等等多吃一點。」
「思瑤─」
曉婷卻是笑著看向思瑤，一臉頑皮的模樣，彷彿回到二十年前，自己剛認識的江曉婷，那
麼單純、那般可愛。
「妳什麼時候要跟我說，妳和誰來這裡吃牛排？」
原來是這件事，思瑤笑了，都那麼多年前的事情，曉婷想聽，她可以提。
只是也怕曉婷誤會，白白吃了飛醋，思瑤有些嚴肅的開了口。
「曉婷，我既然已經答應妳，妳想聽什麼，我都會說。」
「但這故事裏的人都已經過去，妳也要答應我，不能把這些故事往心裡去？」
這當然沒有問題，曉婷笑著答應，卻也因為思瑤這麼認真的看待這件事，而有些感動。
思瑤看著曉婷，卻也想起了李墨。
當年李墨也是坐在曉婷的這個位置，和自己談起他不斷爭吵的女朋友。
『你女朋友很在意我？可是學長，我們之間根本沒有…』
『思瑤，我跟妳說，是不希望影響我們倆人間的關係。』
『Joyce的情緒一向不穩定，我只擔心她會傷害妳。』
『如果她來找妳，妳一定要告訴我。』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我們仍是朋友。』
卻是一切都來不及的，那些日子發生的事，也因為李墨的女友，倆人終究是漸行漸遠。想
到此處，思瑤嘆了口氣。
「曉婷，三十年前，我剛來這裡的時候，曾和一群朋友來這裡玩過。」
「當中有個與我交好的學長，他是個很正直善良的人…」
「有點像Dr. Jones？」
曉婷看著她，笑著問。
沒想到曉婷會拿Dr. Jones舉例，思瑤也笑了。
「有點像，但Dr. Jones的正直善良，來自於他的年紀和學術涵養，我的學長，則是來自
於他的單純和理想…」
看著思瑤提到她學長的表情，有些不捨和心疼的模樣，彷彿又墜入某個回憶的幽谷，曉婷
仍舊放不下那分在意，也敏感的察覺到這人在思瑤心中的份量。
想到還有人，在思瑤的記憶中佔了那麼重要的位子，曉婷便不免有些妒忌。
但她卻沒開口，她也清楚，自己妒忌的那些，已是強求。
「當年我們一起來這裡，也在這裏結束了朋友關係，從此分道揚鑣。」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回想起來，還是會有些感傷。」
但見思瑤那麼誠摯的與自己說著，曉婷本想再問，倆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服務生
卻也在此時，送上了兩杯紅酒。
「先生，我們今天沒有點酒。」
思瑤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喚住了服務生，服務生禮貌的鞠了個躬，告訴思瑤酒品是吧檯邊的
客人請的。
倆人循著服務生所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兩個三十出頭的外國女子，舉止親暱，溫柔的對她
們笑著。
餐後，思瑤牽著曉婷的手，到吧檯邊和倆人打了個招呼。
金色短髮的可愛女子，先向倆人報以微笑，她的笑容很溫暖，讓人一眼便無法忘卻。
「Hi，我是Alice，這是Dana。」
她說著，指向她身旁那留著及肩黑髮，身材結實的美麗女子。
「妳們也是來玩的？我和Dana會在這裡待幾天。」
思瑤對著兩人微笑示意，這兩人看起來相當友善，能帶著曉婷多認識些人並不是件壞事。
「那好，有機會可以一起走走。」
交換了房間的分機號碼，思瑤牽著曉婷，走出了旅館，外頭終於有了夜色，點點繁星，毫
不避諱的在天空裡閃耀。
兩人走回小木屋區時，不由得的坐在小木屋外的石階上，欣賞這片夜色。
「星星好美…」
曉婷輕嘆著。
「曉婷，我以前聽人家說過什麼『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妳』這種話，我都覺得他們太
不切實際了。」
只是說著，思瑤卻是那麼專注的看向曉婷，眼底盡是深情。
「但我現在才明白，他們並非不切實際，而是已經找不到別種方法，告訴對方，自己有多
愛她…」
曉婷笑著，輕靠上思瑤的肩頭，任憑思瑤將她摟著，卻不知怎地，談起當年曉婷與孫建廷
的那段婚姻。
「曉婷，我現在還是覺得很抱歉，妳當時受的傷…」
曉婷卻是那麼認真的，抱著思瑤的手，將她的手舉起，指向天邊的繁星。
「思瑤，只要妳記得─」
「不管江曉婷擁有再多顆星子─」
「對她來說，也比不上一個妳─」
「這就足夠。」
Just give me a reason
（只要給我個理由）
Just a little bit's enough
（一點點就夠）
Just a second we're not broken just bent
（給我短暫的時間讓我明白，
我們的愛還沒破碎只是轉變）
And we can learn to love again
（我們可以再學著去愛）
It's in the stars
（它在閃耀的星子裡）
It's been written in the scars on our hearts
（它被刻劃在我們心頭的傷痕中）
We're not broken just bent
（我們的愛沒有破碎只是轉變）
And we can learn to love again
（而我們可以仍能再學著去愛）
─P!nk&Nate Ruess
Just Give Me A Rea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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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文末的筆者補充：
這系列借用了the L word裡頭的Alice與Dana兩角，
她們是我在當中非常喜歡的兩個CP（好啦可以說是最喜歡），
我使用的是她們在第二季時的交往時點，
所以她們在這部小說裡是情侶關係（應該不算爆雷吧），
特別補充一下，以免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