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都難以遏止的哭泣聲中,我淚眼模糊地望著面前的秀麗阿姨。
妝容一向高貴優雅的她,因過度的流淚而顯得狼狽不堪。
即使如此,眉眼間的倔強氣息依舊清晰可辨。
原本只是想藉著這次難得的私下會面,
擺出不卑不亢的對等姿態,與秀麗阿姨平和地談談彼此真正的想法。
沒想到壓抑已久的悲傷與痛苦,卻在眼淚落下的那一刻,徹徹底底地潰了堤。
理應平穩的自剖心境,在出口的瞬間成為深切悲憤的指控。
我在全然失控的哭喊中,作出了再也無法收回的控訴。
控訴著,多年以來所承受的酸楚。
控訴著,一直遭遇的漠視與無情。
控訴著,那些曾殘忍至極的暴行。
勉強抑止了過度釋放的情緒後,我不由自主地發出充滿惶恐的喘息。
「阿姨....抱歉,我、我....」
「妳是該恨我的,方思瑤,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該被妳....恨之入骨....」
低啞地說完這句話後,秀麗阿姨猝然抬起頭,用血紅色的雙眼望著我。
「既然如此,妳何必還要這樣一直委屈著自己?」
「我是....為了....」
「為了曉婷和孩子們,妳就這樣不斷委屈著自己,
逼自己去孝順一個忘恩負義,狠辣無情,甚至還始終不願正眼看妳的女人?
方思瑤,妳怎麼可以如此地天真又愚蠢?」
「是!我是太天真,也是太愚蠢,還以為只要努力不懈地表達友善與關懷,
總有一天,就能讓妳真正地把我當成家裡的一份子!」
「孩子們都喊妳媽媽十年了,曉婷也早就是妳的妻子了,
就算我選擇繼續排斥妳,也全然無法改變任何的現狀。
方思瑤,妳可以繼續深深地恨我,
恨到我躺進棺材的那一天,再用妳期待已久的孝媳身分來看我!」
劇烈流淚的同時,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
「恨不恨,是由我自己決定的。
秀麗阿姨,妳知不知道恨一個人,是件多麼讓人精疲力盡的事情?」
「方思瑤....」
「是,我是恨過妳,打從心底地深深恨過妳,但妳沒有權力逼我繼續地恨妳!」
秀麗阿姨不斷喘息著,露出了既驚且怒的神情。
「每一道殘酷的傷痕,每一滴流過的淚水,每一段悲傷的回憶,
此時此刻,彷彿都在我腦海大聲尖叫著,提醒我,眼前的人有多麼地可恨。」
「妳一定熱切地想讓我付出代價吧。想要我的痛苦?我的鮮血?還是我的生命?」
雙手狠狠拍擊了桌面,我盯著眼前面如死灰的秀麗阿姨,無法克制地笑著。
「我累了,張秀麗,妳也累了吧?」
「方思瑤,妳....」
「我什麼都不想要,也不會再讓妳感到為難了。」
「嗚....」
「曉婷是妳的女兒、曉堯是妳的孫子、思婷是妳的孫女,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
但是我和妳之間,不必再這樣虛偽地面對彼此了。
如果妳從此以後不想再見我的話,我會努力地從妳眼前消失,
就算是....我對妳惟一能盡的孝道。」
秀麗阿姨望著我,在劇烈的顫抖中再次流下憤恨的淚水。
我掏出包包裡的衛生紙,整包地放在她的面前,隨即拿起帳單走出了包廂。
臨走前,我望著秀麗阿姨輕聲說:
「對不起,阿姨,我知道妳現在不想坐我的車。
所以,明天我會請曉婷將車錢拿給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