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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有「想去綠島看看」的念頭,是大一寒假參加陳文成基金會舉辦的人權體驗營。四天三夜的營隊,夜宿當時剛成為人權文化園區的景美看守所。那時參觀了景美看守所、鄭南榕紀念館、馬場町紀念公園和義光教會,還聽了政治受難者北北們分享自己的故事。當時還是只會用情緒拼湊歷史圖像的幼幼班學生,那次營隊有什麼實質收穫已不復記憶(除了和小熊為廷同一梯次,可以說來笑笑之外),但受難者北北言談裡「我們在那邊(綠島)的時候...」幾次提及的小島,卻成為我心中一個深具意義的神聖之地。
幾年過去,「覺醒青年」「憤青」等標籤早已從我身上褪去(或者還有嗎?應該只剩鎂臭味了),這次我不再憤世也不嫉俗,搭著搖搖晃晃的小船,只為來小島尋找碧海藍天。
坐著早上第一班船,從台東富岡漁港一路海盜船到綠島。先騎機車沿環島公路繞一圈熟悉環境,我們從碼頭對面的民宿順時鐘出發,先經過最熱鬧的商店街南寮、機場、遊客中心,往東北方的公館村一路前進。心中住著一把名為小琉球的尺規,任何關於離島的一切,都會不自覺的與小琉球計算、比較:小琉球的碼頭比較乾淨、小琉球的建築不會這樣雜亂無章、小琉球的天氣沒這麼悶、小琉球的至高點看海更美.....。一再告誡自己,這樣的偏見對綠島實在不公平、也只會阻礙自己認識一個地方的機會,但悶熱難耐的天氣終究蒸發了耐心,我與綠島的初次見面,就在一陣煩躁ꐊ仁馦v結束。
第二天早上醒來,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滑過綠島人權園區的網站,發現九點半有一場導覽,便沒想太多的前往了。反正也不知道要幹嘛了啊,當時是這樣消極的想的。
綠島人權文化園區是一處離海不遠的建築群,主要由新生訓練處和綠洲山莊兩大區塊組成。新生訓練處主要是西元1950年代初期,用來教化政治受難者的勞動集中營;而綠洲山莊實為監獄,從1970年泰源事件後,關押來自臺灣各地的政治受難者。九點半整來到園區門口,才發現我們是唯二要來參加導覽的遊客。一位身穿紫色工作背心、坐在櫃檯台的工作人員一聽到我們詢問導覽,二話不說起身上前,成為我們的專屬導覽員。導覽員小蘇是一位目測不超過二十五歲的年輕男性,他先用牆上的園區空照圖為我們概述整個園區的配置,再進入監獄本體-八卦樓參觀。
八卦樓是一棟兩層樓高的十字放射狀建築,裡頭共有五十二間牢房,牢房大概是在文山區月租九千的坪數,但得住下十幾位青壯年。我們探進綠色牢房鐵門內,試著由小蘇口中的牢房生活故事,想像自由被剝奪、肉體被粗魯對待,只剩靈魂孑然一身的歲月。
除了單純的牢房外,樓內的幾間房裡也展示了當時「犯人」們的生活公事:圖書室、洗衣房、理髮部、木工室、貝殼畫室和蛋殼畫室。貝殼畫和蛋殼畫的內容多是松、鶴等好銷入日本的元素。精緻的手工、細膩的構圖,遠在日升之國的貴族們,知道牆上那幅華麗的藝術作品,是用多少忍辱負重組成的嗎?
小蘇是位極有工作熱忱的導覽員,但在他有意無意試探我們歷史程度時,卻讓我暗自對臺灣人民的普遍所知驚詫著。「你們知道白色恐怖嗎?」「知道戒嚴的意義嗎?」當小蘇漸漸摸透我們背景知識多寡後,苦笑的告訴我們,有很多來參觀的臺灣人不曉得林宅血案;或者當他口乾舌燥講解完白色恐怖歷史後,只得到一句「你是民進黨的吧」讓人沮喪的回應。
討厭人們總把自己對於一段歷史的無知歸咎於「歷史課本沒有寫」「上課沒有教」(就像高中教務主任把學生的民智未啟怪罪給寶可夢、我放棄夢想是因為臺灣升學制度僵化),好像一切不如願都是大時代的狠心,你我能做的只有無奈而已。不是這樣的啊!
和小蘇道別後,我們繞到山莊旁邊的新生訓導處參觀。新生訓導處是綠島管理初期政治受難者的地方,比起綠洲山莊監獄的戒備森嚴,訓導處有種勞改營的味道。新生(綠島居民當時如此稱呼政治受難者)在營區內種菜做工、到海邊抓魚撿貝,定期上思想教育,且因政治受難者不少為知識份子,新生還是當地孩子的家庭教師。
新生訓導處如今留下其中一間中隊作為展示館,展示相關的物件和人物蠟像,其他建築則只剩三兩面石牆獨自佇立。適逢正中午,烈日毫不留情的散落園區,經過幾十年的曝曬,而當時政治受難者埋藏在地裡的愁,早已蒸發了哀怨,化成一陣陣自由的海風。
吃過午飯後,彷彿被什麼牽引的又回到園區走了一遍。傍晚坐在燈塔旁,望著下頭情人湖裡戲水的人們,遠處海洋深藍著沒有說話,突然覺得這座小島不太一樣了。忘記在哪裡聽過,它說,其實那段歷史、那樣的生活離我們並不遠,不論時空或現狀都是。
如果小琉球是一個閃亮的模範寶寶,綠島就是用商業觀光的粗獷自暴自棄,需要細心呵護引領、充滿故事的轉學生。
綠島掰掰,祝你一切都好,我們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