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寶泉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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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原」雖是個遠離人群的簡樸鄉境,但內蘊的閑靜也引了不少寺院定址於
此。所以,儘管我訪完了「三千院」,「大原」之旅並未隨之而告終,還有座庭
景別緻的「寶泉院」勾著我再去端賞。
依照地圖的指引,我沿著「三千院」外參道往裡行,參道的尾端,一道矮牆
門圈住一方開闊院落,古樸廣殿偉立,看了看牌額,是「勝林院」,並非我的目
的地,再認真辨了一下,原來要去「寶泉院」還得往左邊小徑拐。於是我一路鑽
到了最裡,果然,它就藏在蓊鬱植林,院牆以褐木拼組,門簷小巧墨深,看來便
似民宅般低調。
也因為如此,反倒是院外的楓色先吸引了我目光。其翠碧的群葉正開始轉黃
,尖梢則已現出鮮亮的豔紅。未能見識「三千院」最美秋景的我自是拿出了相機
,拍了一張又一張,待比我晚來的遊客都已超車進入院裡,才走到售票亭比了一
。
原以為會跟過往一樣,聽到殷切的日語謝聲隨票一起送上,豈料卻是一連串
流利標準的英文,詢問我從哪裡來,是否要英文簡介。我愣了一下後仔細端詳,
是個穿著灰藍和服的中年男子,頭髮有點捲亂,或許曾留學英美也說不定,只是
不知為何會回到寺院來服務。
我微笑地回了話後,他熱心指著簡介裡的章句跟我講解。被他這麼一解說,
我才知剛剛那座「勝林院」其實是主體,而眼前的「寶泉院」僅為諸多附屬舍院
之一。見我恍然大悟,他又誠懇建議若有時間定要轉往「勝林院」看看。「這樣
才算完滿。」他如是說。
道了謝後,我走進大門,門內橫展的小徑有著指標,要去「寶泉院」得往右
,但左邊又標了個「寶樂園」引我好奇,於是便先朝那邊探去。走了幾步,地勢
在前方跌降為陡坡,或許原本只是讓群樹恣意生長的丘地,但不知哪位名家施了
巧手,將其整理為高低錯落的小院。
我從階頂往下看,近處被白沙鋪染,形構為一片枯山水,地幅雖不大,卻也
砌岩為島,旁處用白沙堆疊成錐,與之呼應。我曾在「知恩院」的方丈庭園看過
以矮灌木擬作菩薩來迎,這兒的島岩不知為何,也給了我同樣感覺,畢竟其間大
小立石靠聚,雖似嶔崎疊嶺,但亦若諸多菩薩簇擁著如來,極富氣勢。
不過當放眼望去,總覺園裡漫著蕭瑟的氛圍,再仔細觀察了幾株只以銳利空
枝雜劃的林樹,我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看來一如先前於「三千院」,我又錯過
了這兒楓紅滿佈的時節,假使這些枯枝都綴滿艷色,應是幅不同的撩人之景吧。
我哀怨地盯著沙上的片片落葉,也看著角落工作人員蹲屈著,將落葉拾收入袋,
很想出聲喝止,畢竟就算紅葉已從枝頭墜了身,由白沙斑染而成的彩毯也是種淒
美的殘景,供遊人懷想啊。
怔望一陣後,我從石階往下走,如果方才視角像由雲端俯瞰洋島,步下後便
似走入山林,近觀著園景。石階散化成佈於白沙的踏岩,以小小拱橋串接,我迂
迴地穿遊過去,環看週邊景緻。島岩的後側,幾塊薄石板被豎立而起,疊環如瓣
,中央的苔岩置了長勺成了水缽,而削尖竹管從旁引了清泉,行走間水聲錚錚擊
吟,不自覺便淡去了對園景凋零的嗟嘆。
再往前,小小的簡木神社架於岩上,掛鈴垂著紅白交捻的搖繩,儘管質樸,
在這園裡卻別具風味。特別的是它的屋簷,被一層翠嫩草苔攀附,由於楓季方過
,紅褐的落葉又加添了一重妍彩,相形被刻意理掃過的沙原,這兒更現顯著秋末
的意象。而遊徑至此便替成石階往上,於是我轉過頭,再看幾眼斑葉苔岩交織的
園景,抬首端望還映於青空的一小簇楓紅,然後循著步徑,繞回門口的分岔處。
最早進來的時候沒特別留意,現刻再走過,才發現舍牆後探長著一棵巨樹。
「寶泉院」最知名的為裡面的五葉松,看來就是這株了。只是一般網誌照片多是
它由屋裡廊下望見的模樣,我沒意料到原來從外遠觀是這樣的形貌。感覺像有被
特別修剪,茂密的繁葉竄聚成嶺,宛如富士山勻稱映顯於空。
這樣的壯偉姿態更勾起我入內一觀的渴望,因此,我沿長池旁的拼石路穿進
了屋舍。像是為醞釀戲劇的高潮,徑道並未直通能望見五葉松的廳廊,而是又往
側處幾個折拐。不過既是醞釀,景色自非平淡,一進門看到的「龜鶴庭園」就相
當雅緻了。領悟力不夠的我難以辨認何者是龜,何者又為鶴,只知小院以漾著波
光的池水為體,堆了踏石引人視線落於中央島岩。「寶樂園」那兒以密集石簇形
塑嶔崎,這裡則用圓胖的矮灌木柔和擁聚,而當繞著步廊,週邊的花姿不斷變幻
成明艷畫景,儘管其間矮楓亦已凋殘,不知名的變葉木依舊補上了一抹亮紅。
往廊邊的小廳望去,根據地圖是間「圍爐部屋」,中央也的確闢出一方淺沙
坑,置上爐架、垂掛著鍋具,兩邊鋪設了席墊。不過誘人的倒是從門口望去的對
景,那兒落地長窗往兩邊推敞,映入舍外的碧綠庭景。我觀察了一下,沒什麼禁
止進入的標示,便好奇走去探看。而那裡果真別有洞天,小池以石橋搭越,錦鯉
悠游,石燈籠與植林繞生成一片清幽。驚喜的是,假使沒走進一瞧,還不知有株
楓樹在此高擎了豔傘,鮮紅的葉色讓我瞠目抬望。
或許是我抬望的模樣過於癡迷,一些遊人也跟著進來看是什麼景況,於是在
輕輕的讚嘆與快門聲中,我退出了這間房,繼續往前行。而當經過幾間寺務人員
的工作室,我終於踏進了「寶泉院」的寬廣大廳,望見它最經典的緣額庭園。這
種庭園指的是以廳廊的頂額與支柱為框,將廊外之景勾落成一幅幅展畫。果然,
隨著我一路前行,如畫般的景緻也在身旁流動。由側處的小石塔與水琴窟始,殘
凋的櫻楓與密列的翠竹交錯掩映,而在正前逐漸清晰的,便是我心心念念、渴望
一見的五葉松。
我在已成列訝望的訪眾後找了個間隙坐下,方才於外見著了它的茂密樹冠,
現刻在廳裡,現顯的卻是屹立於苔原的枝幹,其主幹從根部便往旁開散,彷若某
位書畫大師凝著筆鋒力道,拙重蒼勁地折挑,然後再織勾出如網般錯雜的細枒。
據說已活了七百年的它葉展覆滿了整個大院,因此需以幾根撐木在旁護持。然或
許是施作者的手法精妙,從廳廊望去,倒不覺撐木雜擾,反而豐富了眼前構圖、
加強了景深,突顯古松的偉岸身姿。
怔望之時,一位老先生走到廊前用日文說了幾句話,引得眾人往他看去。我
當然是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能推測是在講解此院的起源與景緻。由於大夥都因此
安靜席坐,少了人跡來去的雜擾,我便趁機探了身,搶拍幾張照,反正他的講解
對我而言如同火星話。豈料才按了快門,老先生便止了聲,笑笑望向我,好像我
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同時旁眾視線也一同撇了過來,害我動作剎那凍結。
很顯明地,我是無法假作置身事外的路人了,索性放好相機,當個安份聽課
的學生。然而,前半段他氣定神閒講述的,我就算認真猜辨,也生不出半點心得
,不過因為看過幾篇別人遊記,當老先生抬臂指著廊間的天花板,我便知曉了他
正在說著什麼故事。時光倒回至豐臣秀吉去世後,德川家康開始奪權的年代,豐
臣家為不欲家康勢力坐大,趁其領兵在外,「伏見城」僅由「鳥居元忠」駐守時
,突襲圍攻。由於兩方兵力差距過大,伏見將士無力回天又不肯屈降,只好齊同
自盡,然城破之後,卻因無人收屍,眾多死者的血水便這麼滲烙進屋板,成了難
以抹滅的血痕。
為了超渡亡魂,這些被稱為「血天井」的屋板被分送至八處寺院淨化,「寶
泉院」便是其一。根據廊頂高掛的圖文解說,此處的血痕有顏,足,烏帽子之形
,且都經過現代儀器鑑定。烏帽子我無法確認是指帽冠或什麼別的物事,足的部
份則任老先生怎麼比劃我也看不出端倪,倒是當他指向另塊略帶污漬的天花板,
我還真能辨出微微的眼鼻口痕,很令人悚慄。
講解散場後,眾人各自找了喜歡的角度續望廊外松枝,而這時工作人員端著
托盤躬身碎步而來,盤上為一碗碗抹茶。茶資是本就含在門票裡的,還包括一小
份的和菓子,由於觀光客眾多,方才從外經過時,便看到他們跪在榻榻米辛勤用
茶筅刷著滿地的茶碗。不過儘管應接不暇,他們的奉茶態度並未因而馬虎,依舊
仔細地將茶擱在客人正前,再行禮起身退開。
茶湯的份量不多,我輕啜了一些後,打開和菓子包裝,小口小口地將餅送入
嘴裡。不太能憶起是怎樣的味道了,畢竟眼前園景吸縛著整個心神,「血天井」
的故事亦讓我怔忡。那因戰禍而殞命的血魂會不會還停棲於此,抓著憤怨,就算
佛語洗滌仍不肯投身輪迴呢?不過我倒寧願想著,五葉松的壯偉早化解了戾氣,
於是它選擇與幽林同化,靜望冬雪素染、聆聽夏蟬紛語,再也不願沾惹人世的爭
鬥殺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