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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擱許久才寫完,請見諒)
「藍廟」的下一站是「黑廟」(Baan Dam),它的距離略遠,得多開一段路,位處的
地方也相對荒僻,下車後放眼望去都是樹林。儘管如此,遊客仍舊多,窄窄的通路擠滿了
人,我們花了些工夫慢慢推進著,才望見它的形樣。
經歷過前兩色精雕廟宇的視壓,不免覺得眼前這座大殿過於樸素,木色牆簷,墨黑山
形立面,除了層疊脊線自帶的線條豐沛,能讓視覺駐留的就僅有門額與簷下撐架了,那兒
繁紋密纏,彷彿不想將自身才華過於外顯,又忍不住露些手藝,先上道吊人胃口的前菜。
走進大門,裏頭是個相當敞闊的壯觀廳殿,沒有隔間,也沒有分層的天花板,直接便
是山簷下交互搭接的木色椼架。中央一道不知作何用途的豔紅長幡醒目掛垂,很自然就把
我勾去仰望,其頂端似乎置了一個木櫃,很讓人猜疑是奉著或封印著什麼神秘物事,更怪
的是櫃上又放了一張倒立人臉,難道是以櫃喻為大腦,將其中的奇思妙想傾倒而出?
長幡上繡的金色圖樣就比較好懂了,儘管有幾處模樣跟既有概念不同,大體上應是十
二生肖。招人視線的不僅於此,正前另有尊爍亮的金翅鳥,雙翼尾羽與頸上環翎皆密佈著
揚騰流紋,在背座擱著的人物繪像,便是設計此地的藝術家了。
雖然大夥因著外觀,順水推舟稱這兒為「黑廟」,硬把它與「白廟」、「藍廟」湊一
組,它其實沒有另兩兄弟的敬奉功能,而是一間展示主人創作與收集的博物館,就算主殿
名為「大雄寶殿」,也不見佛陀壇座。我四面瞥望,展示的東西相當雜,除了心處長幡,
兩旁另置了幾個大型木框,頂部挑飛如起伏山巒,框邊鏤雕為繁複花葉,之中放的物事各
有不同,代表它可以是神龕、藝品展框、抑或主人的威儀彰顯。
走近端詳框內被掛上花串的象頭神、刻有多臂神明於馬車騰舞的圓石板,盯著金質寶
座的緻密圖騰、寶石鑲嵌,我不由得想起幾年前去過的印度,記憶裡還有諸多神廟門面的
華麗雕鑿,而以這兩國的地緣關係,很有可能不僅宗教,連藝術風格也一併播傳,並隨時
年有了自我個性的衍化。
繪畫看來也是館主想法傳遞的媒介,據說凝融了東西方的哲學思想,以特殊風格得獎
無數。被置於中處背側的那幅應是其代表,初觀像粗毫墨筆沾上酒意的無題抹畫,雪蹄犄
角又表示牠是頭牛,然瞪眼昂嘯的容形、狂放噴灑的墨跡,意味其含有更多情緒,彷似屠
殺垂死的那刻。而在側牆掛著的則偏玄奇,漾著夢境氛圍,它以作者的思索自繪為心,能
見頂頭佛顏乍現,院中屋群成了浮升水泡的幻影,縹緲雲隙透顯著妖異惡獸,夾雜方才狂
牛被噬咬時的掙扎。
是在表達人世頻繁的生死交替,還是對無常應持以的泰然?我在猜度中走到了殿後,
這兒長桌攤披了碩大的蛇皮與鱷魚皮,很讓人在怵目之際,不覺拉遠了距離。但也不知是
否類似的觀點被取得了共鳴,一位女生對這種死後意象完全不以為意,反而拿出自帶的黑
衣芭比,以其為背景在周邊擺拍,這種淡漠挺有感染力的,我望著望著,嘴角便莫名上揚
,原本的心情緊揪一掃而空。
逛完走出,導遊宣佈了集合時間,由於園區散落許多小建築,她這回給的時間頗大方
。我用悠閒的步伐隨意踱望,鄰近由「金殿」開散的多半為泰式廟宇風格,以幾道銳尖山
簷交疊,漆色同樣為黑。不過跟主殿立面的低調不同,小屋的門口都綴了在殿裡看過的那
類花框,除了鏤刻的捲繞藤葉有些細部變化,輪廓倒滿相像,頂部呈山林,側處轉為蛇身
魚尾的翻挑,不曉得是否真有某種制規。
而當晃到地圖所稱的「繪畫屋」,幾個花框就這麼貼附於牆,似乎僅是散件,而非特
地為其所製,到底是館主蒐集來的,還是繪畫時為轉換心情的隨意雕鑿?若是後者的話,
那手藝就真的太高段了,我趨前盯瞧,某些緣紋如蕨勾捲,有的似焰揚飛,部份尚隱著憩
坐小神像,就算讓我用手繪,恐怕也編生不出。
這些零散屋房其實是有展品的,但珍貴的多半關閉,僅給了玻璃望窗,能參觀的又大
幅陳列著各類角齒,以我們這種外行眼光,看來都覺得是雜物。探頭探腦幾許,目光仍舊
回到外部牆門的雕鑿,畢竟越往旁行,框花的變化又更多,摻雜人物生動的化形,況且間
或還有石雕在門外守望,能見奇獸銅鈴眼、怒呲牙、冠翼開綻成花,華裝金剛一身環珮瓔
珞,怒面與福泰身形相當反差。牆面也出現了敘事刻繪,一幅遊行隊列以騎象帝王為核心
,不知記述著哪王朝的威儀,隔壁的則像取材自印度史詩「羅摩衍那」,有諸多人神與猴
將的齊舞歡慶。
賞望著沿路小屋,若想作者就是偏愛建築的飾綴,那就錯了,他身裡就像收攏了複數
靈魂,部分似框邊雕鑿,嚴謹細緻,部分如主殿見過的圖繪,浮動、飄渺、狂放,令人難
以猜度。顯著的例子在廁所,直接就用生殖器當男女的指向標示,裡頭除了拿貝殼、牛鹿
頭骨作裝飾,另能看見以陽具為把手的水瓢。附近「東方亭」更誇張了,廊外大剌剌擺了
一對木雕人像,不僅五官奇詭、表情像嘲諷像淫笑,還裸裎身軀,把腿間某物形塑得巨大
昂揚,觸撫動作意味著尚有後續。
難怪有文章提及,早年他曾被指控信奉邪教,某些作品都是異端的宣達。也的確,在
有心人眼裡,骨骸與死亡或許便等同血祭與屠滅,生殖器官的誇大外顯就是種反禮法,鼓
吹大夥縱慾,隨意交合。然創作意念究竟為何,也無從真確知曉了,畢竟主人已逝,反正
藝術本就無規制無邊界,可以寫實,也能是心情意念的抽象轉化,任何作品皆有千萬種解
讀,若真要羅織罪名,就算刻塊石頭,線條都能是影射。
抱懷輕鬆心情,與旅伴在雕像附近玩鬧了一陣,我們朝園區外環走,蒐集尚未近訪過
的屋閣。相比先前那些展現門面雕琢的,外圍的顯然較為樸素,有些僅為空間敞露的小茅
屋,像隨意砌起的倉庫,令人不禁想著是否越是無華越藏有隱喻?甚至促狹歸結是當地居
民侵占後的傑作。
儘管如此,逛晃中還是會遇上被高規格對待的,例如以「撣族屋子」延伸的建築群,
不僅牆面花框飾片添附,勾人細觀其再生的變化,又多了刻上神像的門板、獸首龍身立柱
、整列的精雕撐架,樣品屋般像可給人「這個」「那個」自由選點搭配,或乾脆喊聲「全
包」。
不過,走著走著,便有種感覺,樸素可能是為了呈顯建築在各地域的差別,因為根據
簡介地圖的標示,有些被冠上了部族名稱,像是「撣族」便與常聽聞的「傣族」相近,「
老撾」其實就是寮國。這些屋閣結構多變,陡簷緩簷不同角度的搭接、簷板堆疊的方式、
增高為三層房樓的運用,還有以「三角屋」為名的,不需側牆,屋簷直接落抵廊板,很讓
人越看越有興致,想知道更多流派背景,觀察還會有怎樣的轉化。可惜集合時間制約著,
園區又遼闊,想將每一棟都踩點,就變成個不可能任務。
我只能在遠距離眺看著,然後於回繞途中盡量品味,畢竟近處有幾棟被特別架高著,
林木環擁,彷若藏於離島的度假小屋。不自覺停步端詳,它們門扉緊閉代表內裡並非重點
,雖在山簷及柱樑間鑲入細緻刻花,又大半以墨色覆掩令其低調,彷彿要人著眼其氛圍的
營造。
也的確,即使屋房高度迷你,起居略顯侷促,望著望著便有畫面隨其拓展,那裡徐風
招來沙沙葉響,而我登上梯階坐於緣廊,讓葉隙篩落的陽光烘暖臉顏,就算人世荒遺穢亂
,這一瞬,方圓便是淨土,無比舒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