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網誌版: https://sirius99.com/?p=26806
(造訪時間:2023年)
第三天的目標是英國西南邊的兩個世界文化遺產,「巨石陣」跟「巴斯」。最偷懶的
方式該是報倫敦出發的一日遊團吧,有的還會順路把「溫莎古堡」包進,走打卡快閃路線
。而我研究了許久,決定自己搭火車去鄰近的「索爾茲伯里」,因為那兒有值得去看的教
堂,當地也提供從火車站出發的「巨石陣」套裝行程。
最早調查時,資料顯示「索爾茲伯里座堂」(Salisbury Cathedral)九點開,可以
銜接十點往「巨石陣」的班車,哪知後來變九點半了,裡頭的特色文物順延至十點開放。
這便逼我得搭十一點那班,也因此壓縮到下午「巴斯」的時間,但事已至此能奈何,只能
催眠自己,動作快一點應該走得完。
由於路途遙遠,不到六點我就起床去搭火車,抵達「索爾茲伯里」時還相當早,市區
主街沒多少人,這地方從十三世紀座堂砌立後便逐漸興盛,沿途也能見到不同教會的小教
堂。「雅芳河」的劃穿是中途值得停下佇望的景致,岸邊林樹茂密,將川水染上深深淺淺
的碧綠。橋口有座古樸的石色鐘塔,查了一下,居然是監獄被拆撤的殘餘,該不會早年這
些樹木都是拿處刑過的屍首當養分吧?儘管如此,碧林間一簇簇的植花點綴仍舊可人,連
周邊房閣都顯得雅致。
轉個彎,路中的「High Street Gate」把守著通往教堂的要道,滄桑刻花間有著元素
繁複的盾徽,兩側的雄獅與獨角獸代表英格蘭和蘇格蘭,也彰顯內裡教堂的不凡地位。而
當瞥著門楣頗具雕鑲的學院、已成小博物館的過往豪宅,一直遠遠勾著視線的主塔也逐漸
現出完整形貌。
根據資料,它是英國最高的教堂尖頂,達123公尺,雖在世界排名僅勉強擠進二十,
當以雙眼親見,槍矛般的竄天形姿仍令人屏息。而這樣的高聳也撼動過不少畫家,最經典
的該屬「John Constable」的作品,一幅是《Salisbury Cathedral from the Bishop's
Grounds》,林樹枝枒的搭接宛如尖塔的勾框,另幅《Salisbury Cathedral from the
Meadows》則添了水色馬車,彩虹逐去了暴風雨,也凸顯教堂賦予的定靜與希望。
時光漫漫,畫中的地景林相自難留存,取而代之的,是樓房及草坪,反而教堂像被定
了格,與過往幾乎無差。印象中歐陸的哥德式教堂即便多呈十字,並不太強調側翼,或許
是英國在海峽之外的演化,眼前的它不僅有顯明的翼展,還複數添增為三,沒找到資料說
明其理,但如此設計的確使整體顯得勻稱,也像是信徒的簇擁、對引領者的仰望。
繞到正立面,這兒少了主塔的視覺拉抬,只能以尖拱框圍的人像龕座勾畫紋繪。最頂
一排立著天使,因位在高處,缺失得相當多。第二排為舊約的族長先知,左端滿容易認,
是抱著小豎琴的「大衛王」及持著十誡的「摩西」,「亞伯拉罕」跟「諾亞」被置於主窗
旁的柱龕,可由獻祭小刀和手中方舟辨識。主窗旁尚有四位福音書作者,腳邊依著各自的
象徵動物,然後是「聖彼得」、「聖保羅」帶領使徒左右列展。第四排則以聖者與殉道者
為題,「聖喬治屠龍」是當中最顯明的,底部再襯上英國主教群。
端詳過門額抱著耶穌的秀雅聖母,我回頭至堂側研究中央塔,為了穩固,塔底交撐的
飛扶壁還滿密集,裡頭應也藏著建築師的心思吧。可惜最早的導覽在十一點,儘管登頂跟
探秘相當誘惑,總不能因此犧牲「巨石陣」。本想就這麼繞行一周,不過尾堂在整修,另
側有自迴廊中庭延伸的長牆封阻,無處可逛的景況下,便只能以仰望與找人幫拍消磨。
遊客的入口藏在迴廊中庭,等了一陣,終於能踏入一探究竟。起始的中廊未作太多妝
點,拱肋交錯之餘,便是以細柱的聚併、窗孔的瓣緣添增線條上的弧躍。位處中線的洗禮
池相當特別,它並未應和教堂風格作出刻鏤,僅簡約地十字拉展,顯然是近代的作品。即
便如此,倒不怎麼突兀,水鏡般的倒映、四角泉線的涓細流洩,輕易就聚焦了初訪者的目
光。
讀了鄰近的解說板,看來背後的正門得在重要節日才會開啟,意外的是,門牆中竟還
藏有機關啊,開之前,唱詩班會進裡面從孔洞對外唱歌,營造來自天界的襯樂,然後才迎
入遊行般的隊列。
四望之際,側廊展示的小模型將我吸引過去,它回溯了時光,紀錄教堂的起建,已經
完成的是尾堂及北翼,中廊僅部分骨架,中央塔也才蓋了一半。從敘述文字上看,當時是
傾注相當多的資源人力,撇除之後加添的塔尖,只花了不到四十年就完成如此龐大的建築
,不少教堂該感到汗顏。
配襯的臨時房舍相當多,最早蓋的是木匠小屋,畢竟得先以木頭砌起骨架,石材方能
依循堆疊拼黏。除了石工的賣力切削,鐵匠同樣不能少,他們提供了必須零件及製作花窗
需要的鉛,於是也能看到玻璃師傅在火邊的辛勤身姿。接續尚有小酒館、馬廄、管錢小屋
,因工慘死直接埋入的墓地,差不多就是個小生活圈了。
模型隔壁是教堂的一個珍貴寶物,仍在運行中的最古老時鐘。它沒有鐘面就是些齒輪
組合跟大型砝碼,若非有解說看板擺在旁,可能會以為是暫時擱放的工程器具。這是因為
它原本的家不在這,而是外頭草坪與教堂分離的一座鐘塔,由舊時遺留的圖繪,它也有著
高聳尖冠和主塔相輝映。可惜四百年的風霜終究令其過於衰頹,在經費只夠顧全主塔的景
況下,便只能將它拆除,留下個同名茶屋在原址。而老鐘就這麼被遺忘塵封著,直到近代
才將其修復,延續它本被賦予的使命。
再過去是一區任其陳舊的軍旗,不像大門上主花窗以耶穌、十字架為核心,軍旗鄰近
的花窗幾乎與宗教無關,而是悼念著近代在戰爭喪生的人們,以仿古筆觸勾繪各行各業。
不清楚是最初砌建時就沒花心思讓窗面繽紛,還是曾被戰爭重創,除了這幾幅,其餘都相
當簡約。就連該重點經營的左右翼,都僅是幾何圖騰的拼疊,沒什麼敘事人物。
但這樣的樸素在中廊翼廊的十字交會處,便有了轉化,側邊的講道壇以瓣緣尖頂勾框
,天使聖者填綴,連華蓋的內面都隱著刻花。往裡延伸的唱詩班席也附加了哥德元素,席
位都挑升出繁複尖頂並嵌置人像,整列望去相當撩目。收邊的側板同樣沒忽略,或捲繞成
藤蕨,或凝化為天使,分持的樂器呼應著會在此響奏的章曲。而右側末分立出來的席位,
顯然就是主教座席了,不僅尖冠抬升,雕鏤亦更加華麗。
席位間另架設了管風琴,它像種視覺的引領,指向天頂以圈環框繞的彩飾。起始的比
較難辨,都是模樣相似的男性,拉展的長帶雖書寫著名諱,不是英文對我也無用。靠後的
就容易多了,由陪襯的動物、手持的象徵物,能推得是福音書作者跟使徒。走至這兒,從
「摩西將銅蛇高懸於柱」的花窗下望,便也和主壇近身相對。一般哥德式都會有繁雕的尖
拱祭龕聚焦,眼前的倒簡約,僅桌面的十字架與燭台、漸層披巾的荊冠及聖杯。但也不會
讓人感到空乏,畢竟背襯的是殿尾花窗,輕輕鬆鬆,便借用了上頭的五色斑斕。
待了一陣,我往旁穿至尾翼環廊,這兒串連了不少禮拜堂,有的含括了墓塚,以哥德
式雕鑲嵌於隔屏,有的在牆邊暗闃,留予躁動者傷慟者一方靜地。然妝點並不因冷僻而缺
省,瀏覽中不時能見細節豐沛的花窗,引人猜想其間故事,也能發現精雕祭龕,彩紋刷色
和鍍金勾邊現顯了匠心。廊間亦如博物館般,擺置了藝品、頗具歷史的肖像雕椅、超過五
百年的藏書箱,後者還需集合七位牧師的鑰匙才能開啟。
如此逛晃著,便到了最底的「聖三一禮拜堂」,應該是滿後期的加添,兩側竟出現了
巴洛克式的墓塚,圓拱飾柱的疊砌,姿態多變的人物綴點,很招人進前細瞧。可惜遇上牧
師在那講道啊,工作人員還親切邀我,讓意不在此的我趕緊笑笑搖頭飄遠。但逃了幾步又
忍不住折回躲在角落,往堂內窺看,因為那兒有主壇借景的花窗「Prisoners of
Conscience」,即便線條抽象,很難解析為何是良心囚犯,拼貼的色塊卻有種幻力,令我
視線無法移離。
瞥著廊側的諸多紀念棺塚,將尾堂繞行完,剩餘的便是教堂的另個寶物「Magna
Carta」,這詞是拉丁文,翻成中文便是歷史課都會提到的「大憲章」。這事發生在十三
世紀,知名的「獅心理查」去世後,那年代英王權力過高早被人詬病,偏偏繼位的「約翰
」又跋扈,不僅槓上教皇,跟法國戰敗欠債後還大抽稅,貴族們便聯合起來以武力逼他簽
署一份讓權法案。這法案保證了教會的自主、不許國王越過法院私自裁判,若違反,就能
沒收國王土地城堡。
「約翰」迫於無奈簽了,可想而知很快就不認帳,於是這事又餘波盪漾好幾年,甚至
還引發內戰,但也成了英國法律的濫觴,歷經各代英王與貴族領主的拉鋸,上下議會的演
化,才終形構出目前的體制。
歷史久遠,最早的「大憲章」原稿已經不在了,所幸當時為了將法案播傳,送出了好
幾份抄本,「索爾茲伯里座堂」留有的,就是抄本存剩的四份之一。為了慶祝八百周年,
還有人聚集諸多單位,將WIKI上的「大憲章」繡在布上,於這裡的北翼堂展示。不過最珍
貴的抄本並不在此,而是在外頭的「Chapter House」。
循著導引穿至中庭迴廊,找到牧師議事用的這個廳間,入口的圓桌頗為惹眼,讀了說
明板,居然是當年建教堂發薪水用的帳務桌,且因門口設計變更,已經搬不出去了。至於
正主「大憲章」則被藏於廳中的白色帳棚,一次只能一組人進,且禁止拍照。相比WIKI刺
繡超長一幅幾乎佔滿整翼廊,這羊皮紙抄本迷你許多,但也凸顯了抄寫手的筆藝精湛,他
使用了名為「Book Hand」的字體,不僅細小密集,又工整優雅得像印刷出來一樣,只會
打字的現代人應感到羞愧啊。
讚嘆過出來,周邊尚有不少看板可供觀覽,除了解釋「大憲章」的來由、內容與影響
,還貼心擺了副本給遊客拍照。此外也介紹了這間的裝飾,看起來最初的花窗是真走樸實
路線,頂多用灰階處理,瑰麗的皆為後期的加添。地磚倒是一開始便多彩拼貼,以捲繞圖
騰攤展,只是經過長年踩踏,目前可見是修補後的成果。花窗下的連拱為另個亮點,因為
那之間有舊約浮雕串接成帶,始於亞當夏娃,終於摩西取得十誡。即便一路細看,我僅認
出諾亞方舟,見童趣模樣的小人兒在那搬演,仍不禁嘴角上揚。
離開前,我在中庭迴廊走繞著,大樹下碧草如茵,廊間連拱的窗鏤多瓣開綻,彷若定
格了春意。但顧望間,視線仍不覺循樓閣上攀,看列窗逐層挑尖,綴邊愈漸織密,而那在
蔚藍清朗中銳劃的,是無懼時光的堆疊,凝縮著人們對天界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