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拉元帥，你最好看看這個。」軍部開會時，菲爾納特別提醒他，繆拉才
驚覺自己居然恍神了，他本來還暗罵自己每天都太晚睡，但是看到銀幕上那張因
為晃動而有些模糊的照片，他的瞌睡蟲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讓諾頓那邊的人確認過了嗎？」繆拉在認出其中一艘海盜的船艦疑似
曾經是帝國軍艦時，發現自己說出口的聲音都在抖。
「報告繆拉元帥閣下，已經確認過了。」負責報告的情報局長施蒂貝爾上校
推著他的小圓眼鏡回覆，「博爾克總裁在看過照片之後認為影像雖然比過去我們
拍到的清楚，但是還是一些細節仍不夠清楚，不願意輕易下判斷，只說明乍看之
下有點相似。但是她特別提及大型軍艦的維修不是易事，擔心海盜可能已經擁有
某種程度的造艦技術與船塢。這部分的調查已經在進行中。」
「好，就算船艦是，上面的人也不一定是。」繆拉勉強壓抑住自己激動的心
情，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說來安慰自己還是說給別人聽的。他一揮手，讓施蒂
貝爾上校繼續報告，他的思緒卻飛到了兩年前與畢典菲爾特之間的衝突，以及他
做出的抉擇。
他不喜歡「如果當時如何」的想法，因為那沒有益處，可是他現在居然後悔
了起來。
繆拉的手指敲著桌子，菲爾納雖然對他側目，卻沒有再多言。
＊＊＊＊＊
回家時，繆拉看到羅嚴塔爾正坐在他的沙發上看著他的電視。雖然在他家裡
待沒幾天，已經像是住了很久的感覺。這種錯覺大概是因為他們已經認識很久的
緣故。
「你們都放任這種節目亂播嗎？」
羅嚴塔爾指著電視一臉不可思議的問他，他才發現正在播紀念米達麥亞的特
輯，螢幕上是並肩而行的帝國雙璧，旁邊還搭了一張年輕的艾芳瑟琳頭像，標題
上打著三角苦戀，箭頭則是從羅嚴塔爾直指艾芳瑟琳。
「軍部不能過度的干涉媒體報導。再說有關於故羅嚴塔爾元帥的部分，軍部
尊重米達麥亞元帥的意思，盡量不予回應。」雖然被當事人這麼問，繆拉也只能
苦笑回答。
「我沒有因為米達麥亞娶了艾芳瑟琳而失戀！」當事人忿忿不平的抗議著。
「我也沒有因為嫉妒米達麥亞所以舉起叛旗，這個你們都很清楚吧！」
「不，其實我們都不清楚。」繆拉爽快的回應。他當年作為後備軍力其實是
很緊張的，雖然前方戰況不可能變成米達麥亞跟羅嚴塔爾元帥聯手殺回來的狀態
，可是他沒有面對羅嚴塔爾元帥也能夠獲勝的自信。他曾經以他的軍功為羅嚴塔
爾求情，但是萊因哈特陛下為了魯茲元帥的死而發怒，所以他只好默默地對奧丁
大神祈禱，希望兩位都能平安回來，儘管心裡面也明白或許只有一個人會活下來
而已。
「嘖，那時候是……」羅嚴塔爾不滿的瞪著繆拉，但是繆拉的砂色眼睛莫名
讓他想起了米達麥亞，他現在才意識到他們有著相似的眼睛顏色，「算了。」於
是他無從辯起。「總之，不是因為嫉妒米達麥亞娶了艾芳瑟琳。」這讓他像極了
三流連續劇裡的男配角。
「我想也是。」
曾經審問過羅嚴塔爾的繆拉這麼回答，羅嚴塔爾也只能啞口無言。
「不過這是比較安全一點的猜想。」既然米達麥亞沒有反駁，那麼軍部自然
任由謠言自由發展，因為只要不會危及到萊因哈特陛下形象的謠言都是好謠言。
而且不管這個謠言怎麼發展，終究還是得回到幾件事實根據上：菲列克斯是羅嚴
塔爾元帥的私生子、羅嚴塔爾元帥終身未婚、米達麥亞夫婦不孕、羅嚴塔爾背叛
並死去、以及臨終前將私生子託付給摯友。
「我沒有背叛萊因哈特陛下。」羅嚴塔爾也不知道這句是說給誰聽的。「我
沒有背叛他。」
「我知道。」
他想著那個曾經在他面前昂然辯解過自己受人構陷的羅嚴塔爾，在陛下面前
坦然自己沒有為人父資格的羅嚴塔爾，然後是現在這個頹喪的羅嚴塔爾。他想著
自己公事包裡厚厚的一疊紙，那紙裡面寫到羅嚴塔爾最後一句交給米達麥亞的話
是『皇帝就拜託你了』，於是把那疊紙放在他面前，「米達麥亞的回憶錄，海因
里希今天交給我的，我想或許你願意看看。」
羅嚴塔爾的表情非常複雜。
＊＊＊＊＊
繆拉去睡了之後羅嚴塔爾瞪著桌上的手稿，他覺得他寧可去跟楊威利打一仗
也不想面對這份手稿。
『您就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嗎？』年輕時米達麥亞曾經熱切地握著他的
手，露出仰慕的神情，那時候的米達麥亞看起來耀眼的有點刺目。
不，即使是成為了英靈，依然很是耀眼啊。他一直謹守著內心的黑暗，面對
米達麥亞時能夠不洩漏就不洩漏出來，米達麥亞似乎也有所察覺，因此一直保持
著禮貌的距離，寬厚的容忍他偶而顯露出來的黑暗。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能夠
一直當朋友的緣故。
他伸出手，摸著封面的字。
「……米達麥亞……」
他不知道海因里希為什麼要把這個交給繆拉，但是就連他也知道這個若是出
版了，勢必會引起一陣風波，就算他不想知道內容也不可能了。
羅嚴塔爾翻開了第一頁。
＊＊＊＊＊
羅嚴塔爾除了每日出門學習凡派爾的規矩與狩獵之外，就是沈默的閱讀手稿
，繆拉連續好幾天起床時都得拖著死屍般的羅嚴塔爾進一樓臥房。
繆拉則是利用公餘時間閱讀了留給自己的副本。米達麥亞元帥或許稱不上文
字優美，但是發自內心的誠實補足了文字上的缺憾，然而就是這樣誠實的描述，
或許更容易引起政治上的風暴。
他已經把副本給了其他四個同僚，但是預定要給希爾德皇太后的那一份被梅
克林格暫時勸下，說是等他看完再呈上也不遲，雖然理由含糊但是繆拉也明白他
們是七元帥，而皇太后是皇太后，他們資歷不同身份也不同，看待回憶錄的想法
也會有所差別。他不知道羅嚴塔爾讀了是什麼想法，其他人倒是各有感慨。
米達麥亞沒有詳細描述自己的童年與少年時代，官校生涯也簡筆略過，但是
花了很大的篇幅在回憶五個半人物，他們的皇帝萊因哈特與其摯友吉爾菲艾斯、
已故的奧貝斯坦元帥、可敬的敵人楊威利、他的妻子艾芳瑟琳，最後才談他最親
密的摯友羅嚴塔爾，尤其花了最多的篇幅在講羅嚴塔爾，簡直就是一本羅嚴塔爾
的生平小傳。
其他還在世的人物米達麥亞寫得很保守，繆拉不免俗的會想先看看米達麥亞
對他的看法，而米達麥亞在回憶錄中稱讚了他在工作上的冷靜、勤勉與耐性，意
外的還稱讚了他對伴侶的忠誠，間接認同了繆拉的選擇。
七元帥之中，「沈默提督」艾齊納哈意外的有著一般世俗認定的家庭，二子
一女都比他們的父親多話；米達麥亞夫婦收養了兩名兒子間接鼓動認養戰爭孤兒
的風潮；瓦列近幾年才再婚，老來得女家裡熱鬧得很；克斯拉娶了年歲可以當他
女兒的瑪麗嘉惹了一點新聞；而畢典菲爾特三結三離鬧的相當難看，他的夫人們
卻也間接鼓勵受暴婦女勇敢離婚並爭取撫養權；梅克林格雖然單身倒也不乏女伴
，他與同樣男伴不斷的維斯特帕列女男爵兩人感情撲朔迷離，每年都有人在預測
他們將要分手或結婚；但是真正在軍部投下震撼彈的人是繆拉。
異性戀以外的性傾向在舊帝國時期一向是不被容許的，雖然羅嚴克拉姆王朝
開始之後在法律上開始追求平等，社會風氣仍然傾向保守，意外的是就算是自由
行星同盟也一樣，或許是因為長年征戰需要人力的關係，沒有辦法產下子嗣的同
性戀自然容易受到排擠。
藉藉無名的時代，繆拉也曾經在軍隊休假時去一些秘密團體匿名尋找對象，
不過多半由於他身為軍官的身份又常調動而不了了之，倒是他身為軍官頗受女孩
子歡迎，幸好也因為工作的關係所以很好掩飾，平日裡他也就裝作跟一般同僚相
同。等到他地位逐漸升高，連這樣去祕密團體的狀態都有了風險，他也乾脆斷絕
了想找個伴侶的念頭，寄情於工作上。幸好萊因哈特陛下也不近女色，所以旁人
還會自顧自的解釋成因為皇帝尚未結婚，所以臣下們也很少結婚。
他跟約爾根認識是在他還是宇宙艦隊副司令長官任內，軍部有一項計畫是關
於戰後軍人心理安全的，約爾根是主持這項計畫的負責人之一，他們有了幾次工
作上的交談，莫名的就變成了下班後的交談，然後進展到了床上。
他動用一切資源保守這個秘密，但最後被自己人出賣了，因為當時格里華德
大公妃與她的侍衛長之間的曖昧戀情剛開始升溫，為了轉移媒體的注意力，安東
・菲爾納毫不留情的讓他的戀情曝光在大眾之下，還沒有事先商量。
繆拉一開始感到憤怒，但是發現是為了大公妃的事情後也隱忍了下來。同僚
們則對此反應不一，他的舊部屬有些可以體諒有些確實露出怪異的表情，他了解
那種表情在說些什麼，他不確定其他元帥們到底怎麼想，但是他們都做足禮數的
與他握手表達支持。
儘管如此，他仍然暫時請假停職了兩個月，和約爾根與他的孩子去了芙蕾亞
星系的佛克凡行星散心，那也是他跟約爾根唯一一次的長途旅行。
他明白這件事一被公開，其他人看待他的眼光就會不同，但是他還是盡量的
維持個人步調，不管他愛上的人是誰，他仍舊是奈德哈特・繆拉，那個跟隨先皇
萊因哈特陛下縱橫銀河的「鐵壁」繆拉。
不過顯然他還是太天真。
過去年輕時他曾經匿名加入的祕密團體紛紛爆料，也有人自稱是他過去的情
人，對著媒體大放厥詞，回來工作時有些下屬一看到他就渾身僵硬，這些就算了
；約爾根因此失去了計畫負責人的身份，但還是保住了費沙大學的教職，他的信
箱裡面每天都被一堆垃圾黑函塞爆，也有過往的學生信誓旦旦出來指稱約爾根始
亂終棄；最糟糕的還是無辜的米凱爾在學校裡因此被同學欺負，約爾根只好申請
在家自學方案讓他留在家裡或跟著他去大學唸書。
於是他在沒有徵求過希爾德皇太后陛下的同意之下，將那些污衊他與約爾根
名譽的媒體全都告上了法院。就算日後想起來實在是還太年輕氣盛，不過他沒有
後悔過。
整件事的風波最後是在希爾德皇太后對全銀河的公告之下勉強平息，她一方
面要求媒體對繆拉元帥的感情生活報導約束自律，一方面則承諾在法律層面會給
予非異性戀者們必要的協助，但是由於涉及的層面太廣，因此需要銀河系大眾的
配合與體諒。至於大公妃的戀情，就這樣安全的保密至今。
可惜之後他們安靜的日子也沒有過很久，就因為約爾根飛去奧丁行星參加研
討會的路上發生了意外結束，他收養了約爾根唯一的兒子才沒有被滿溢出來的悲
傷壓跨。
繆拉一直都知道那些非異性戀者的相關團體都想要找他作為支持者，但是作
為獅子之泉七元帥、開國功臣、軍部三長官之一的身份都在在讓他猶豫，他謹慎
地挑選可能出席的場合，對於大部份的問題表示緘默，畢竟他不可能輕易地給予
承諾與希望，所以他們也不是很喜歡他。
如今看到米達麥亞在回憶錄對他的稱讚，他忽然有種這一切的忍耐都有了回
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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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繆拉不是從第一頁直接看起，羅嚴塔爾也直接跳過了描寫其他人的部分
，直接從米達麥亞開始談論他的篇章開始。
他問過齊格琳德，齊格琳德說有關於他的事情，謠言多，真實少，除了原本
就公開的事蹟軍功之外帝國政府大部份都不承認，有些事情甚至直接歸到米達麥
亞或其他同僚頭上。書籍評論也少，但是多半被擋下不能公開，只能在地下流傳
，結果流傳得最廣的是一本叫做《羅嚴塔爾元帥與他九十九個女人》的書，一聽
書名他只能大翻白眼，齊格琳德還很得意地說她有偷偷提供資料給編輯部做參考
。至於另外一本講的是他跟米達麥亞、艾芳瑟琳的三角戀情，她說很有娛樂價值
，比現在演的肥皂劇都好看，想起那亂七八糟的電視節目，他也笑不太出來。
然而他好像不管辯駁女人的數量或是內容都沒有什麼立場，他本來就知道同
僚們會在背後八卦他跟女人的關係，看了米達麥亞的回憶錄他才知道竟然還變成
沒有什麼幽默感的萊因哈特皇帝拿來打趣的笑料，只有米達麥亞還在窮擔心。
米達麥亞從官校時對他的印象開始寫起，然後是他們在伊謝爾倫要塞的相識
，米達麥亞寫了他的自信與自負，也寫下他內心中的陰影，寫了只有他們兩人知
道的對話，也寫了米達麥亞自己的擔憂與無能為力。他沒有責怪他，有的只有更
多的自責，沒有能在看著他走進迷宮深淵時用力的將他拖出來，也沒有來得及在
最後一刻時趕到他的身邊。因為他的死而來到米達麥亞家的兩個孩子，米達麥亞
認為那是他的對好友的責任，也感謝他帶來這兩個孩子讓他的家庭圓滿。
握緊了拳頭又鬆開，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臉頰潮濕。
「……米達麥亞……」
他不值得。
他不值得米達麥亞這樣費盡心力的為他辯駁。他確實有才能也有與才能相應
的野心，他感受的到萊因哈特精神裡需要敵人的那份飢渴，他內心裡的飢渴與之
共鳴，他明白萊因哈特需要敵人，他回應了萊因哈特的召喚，僅此而已，這是擁
有美滿家庭並走在人生坦途上的米達麥亞所不了解的。
他的手遮住了臉，低聲的唸著他從來都不曾單獨說出口的米達麥亞的名字。
「……渥佛根……渥佛……」
這個宇宙裡只有艾芳瑟琳才能如此呼喚米達麥亞，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