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嚴塔爾沒有想到會被認識的人看到,而且還是那個拜耶爾藍。
除了老了一點之外,拜耶爾藍看到他的反應還是沒有變,依舊是全身僵硬的
樣子,敬畏或是討厭他的態度羅嚴塔爾都還能理解,可是拜耶爾藍的態度就像是
老鼠看到貓,偶而會讓他興起戲弄的念頭。
所以他嘗試用齊格琳德告訴他的方法,用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這樣就會讓
人覺得像是忽然消失的樣子。
他躲在附近看著拜耶爾藍開始瘋狂的走來走去,接著打電話騷擾自己的副官
之後,才覺得似乎有點不妙,他還沒有學到如何讓人類失憶的把戲。
他回繆拉家的時候繆拉已經睡了,於是在門口留下字條提醒他,等到傍晚醒
來時他發現可能真的來不及了。
「你是傻瓜嗎?」
上門來的除了齊格琳德外,還有上次被他趕走的歌爾特。
「不,只是個喜歡自我毀滅的傻瓜。」他自嘲著,一面打量為何歌爾特回復
的狀況這麼差,一面打量著兩個凡派爾親暱的站姿。對方大概注意到了,對著齊
格琳德擺擺手,「今天交給我吧,齊格。」
「不行!你為了救那個傻瓜差點連命都賠掉了,上次又去見了『那個』,我
不能讓你們單獨相處。」她顯得十分堅持。
「好吧。」歌爾特軟化的很快,這讓羅嚴塔爾覺得有點好笑,他轉頭對他做
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她是我的女朋友,目前。」
「目前?」他跟上他的腳步。
「對凡派爾來說時間尺度是沒有意義的,不過這要等你活了二十年之後才能
體會。」她跟在他身邊,羅嚴塔爾現在被他的凡派爾同伴包夾著。「有一天你會
發現你認識的人全死了,不論是喜歡還是討厭的都一樣,然後你還在這裡,如果
那時候還沒有發瘋,恭喜你,通過了第一個階段。等到有一天時代改變了,而你
發現你仍然用你的時代的方式生活,並且沒有發瘋,那麼你就通過了第二個階段
。通過之後如果能耐得住無聊,就可以活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想不開發瘋去曬
太陽為止。」
他們的步伐很快,一般人類看不到他們。
「那個繆拉很快就會死了,雖然他只活了平均壽命的一半又多一點的時間。」
「那又如何?」羅嚴塔爾不知道他們將要去哪,「我想死的話,照妳所說,
明天早上想辦法去曬個太陽也就可以了。」
「有些凡派爾為了避免發瘋,於是會轉化新的同伴。」
羅嚴塔爾皺眉,歌爾特帶著他們在近的可以看見宇宙船起飛的宇宙港周邊區
域角落陰影處停了下來。他還沒有考慮到這個,不,他並不打算對繆拉這麼做。
歌爾特的藍眸別有深意的在他身上溜了一下就轉回到了大街上。
「身為凡派爾,大部份的傷口都能夠很快的癒合,如果搭配吸食人類鮮血的
話會更快,還有另外一種比較艱難的方式,那就是需要古老的凡派爾鮮血。」
走在人行道上的女子不知道為何的忽然改變前進的方向,周遭也沒有人覺得
不對勁,她就這樣直直朝他們走來,然後倒進歌爾特張開的懷抱裡。
「不過因為我堅持不殺人,最近跟『父親』鬧得很僵,古老的血拿不到,在
艾蓮娜小姐身邊難免得接觸到『那位』,所以恢復的自然就慢了很多。」
歌爾特跳過了一段他將血給了重傷的羅嚴塔爾,不過羅嚴塔爾也聽懂了他是
在解釋他的疑問。
「這一帶是我的狩獵場,但我一直都沒有使用,已經協商好,之後就屬於你
了。」
女人目光渙散,對著歌爾特自願露出白白的頸項,羅嚴塔爾彷彿可以聽見皮
膚下有溫暖的血液流動,舌頭嚐到甘美的鮮血氣味,他的獠牙都冒出嘴唇之外了
,一旁的齊格琳德也一樣,但是歌爾特沒有咬下去,只是愛惜的撫摸了一下,接
著在女人耳旁說了什麼,又把她推回路上,她有點困惑的頓了下,然後繼續往前
走。
「這一招對不熟的人最有用,越熟越難。」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血,撕開包
裝慢慢啜飲,「繆拉就是和我太熟了,所以對他特別無效,一看你的臉他什麼都
想起來了,真是傷腦筋。」歌爾特露出了這東西真難喝的表情,「所以這是為什
麼我們要盡量遠離人類社會的緣故。」
「哼,」羅嚴塔爾沒有忽略他前面提及的協商,「你們協商了什麼,你交換
了什麼?」
他慢條斯理的抬眼看他一下,羅嚴塔爾耳尖的聽見他好像咕噥了一句小時候
比較可愛,「這幾天你已經知道了,凡派爾的規約與誓言,如果破壞的話,那麼
無論是凡派爾、月族或是妖精們,都會傾盡全力消滅那個對象。問題是你本身就
是違反規約的存在,你應該很明白。」
羅嚴克拉姆王朝開國元勳、也是第一位叛臣,曾經和米達麥亞並稱帝國雙璧
,光是他累積的武勳與那張臉的知名度就足以讓凡派爾們根本就不想對他下手。
「現在是因為『那位』還在,不管是希塔子爵、艾蓮娜小姐或是瑞穆小姐,
我們都不是對手,可是他們快要離開了,就算是陛下也保不住你。」
「所以你到底交換了什麼。」
「交換了能讓凡派爾逆轉回人類的研究成果,理論上可行,雖然目前實驗還
是失敗的,顯然他們都能接受。為了你的事我研究也暫停一兩年了,要繼續的話
我得離開費沙,但我不在的時候也是會有其他凡派爾跑進來獵食,每次都讓齊格
來幫我驅趕也是不好意思,所以讓你頂替是最好的了。」旁邊的齊格琳德看起來
可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這個區域向來是個三不管地帶,有點亂,但是
是情報的亂流匯集處,也適合你的新身份,你會喜歡的。」
「嘖。」
「讓我看一下你的狩獵技巧,然後我再教你怎麼讓人失憶,進而編造記憶。」
雖然不怎麼愉快,眼下羅嚴塔爾大概也只能接受他的提議。
*****
在羅嚴塔爾回到繆拉家的時候,米達麥亞元帥墓前出現故奧斯卡・馮・羅嚴
塔爾元帥的幽靈,以及故羅嚴塔爾元帥有其他私生子的傳聞已經傳遍了大眾傳播
媒體。有趣的是這麼繪聲繪影說著看到幽靈的是公墓管理人,並不是拜耶爾藍。
「他說錯了,左邊的才是藍色。」當事人看著影片認真指正。
「拜耶爾藍今天真的很誇張,在海鷲時一直說他看到你的事。」坐在一旁的
繆拉嘆氣,「他到底為什麼那麼怕你?」
「我不知道。」羅嚴塔爾也不清楚緣故,當時與拜耶爾藍同級的上將們似乎
並沒有這麼怕他,反應從來也不會像拜耶爾藍這麼誇張。「你曾經怕我嗎?」
「不會,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你們年紀比較接近,也許你會比較了解拜耶爾藍?」
「其實也只是一級上將跟上將的區別而已,跟元帥與一級上將的差別差不多
。」繆拉笑了起來,他用的是羅嚴塔爾比較熟悉的舊時軍階。「大概是米達麥亞
元帥一向不擺架子,親切又隨和,拜爾爾藍又比較崇拜米達麥亞元帥的緣故吧。」
「那麼我呢?」
米達麥亞在回憶錄裡面對他的評語最後是苛烈而追求完美,或許不怎麼坦率
,然而也有正直清廉的一面,如果能夠遇上能夠相伴一生的對象,或許有機會可
以改變結局。他對於米達麥亞評論他個性的用語有點訝異,不過米達麥亞不管怎
麼說他都能接受,唯獨伴侶一事,他就只能嘲笑米達麥亞的老派了。
繆拉本來還想輕鬆帶過這個嚴肅的話題,然而迎視著那對異色眼眸,他本能
知道對方想聽的可能是認真的答案。但是他總不能說羅嚴塔爾元帥一直都給他們
難以相處的印象吧。和萊因哈特陛下不同,和奧貝斯坦元帥也不一樣,他在海鷲
俱樂部出現時,很自然的會帶來一種他也說不上來的壓力,他也不是會隨便找人
麻煩的類型,但是存在感總是令人難以忽視。
「說說嘛,你不是說你曾經仰慕過我?」
繆拉略為瞇起了眼,眼前這個羅嚴塔爾刻意壓低了語調對他說話,他有點不
認識。為了爭取時間,他喝了一口酒。
「很高深莫測。」凝視著那雙難以捉摸的眼睛,他決定憑著本能說實話,「
很難理解您實際上在想什麼,就這一點來說,和奧貝斯坦元帥是一樣的。」
「然後呢?」羅嚴塔爾不想放過他。「我總有什麼和那個奧貝斯坦不一樣的
地方吧。」
其實繆拉很想說,差別在羅嚴塔爾有米達麥亞元帥,而奧貝斯坦沒有。他認
同米達麥亞所寫的,羅嚴塔爾其實和奧貝斯坦很像,他們都在爭奪同樣的東西,
都希望萊因哈特皇帝成為自己所希望的樣子。
「有冷笑的怪僻。」繆拉懷疑羅嚴塔爾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擺出了誘惑者的姿
態,還是他總是不自覺的想誘惑人?他捕捉著年輕時對羅嚴塔爾的印象,率直地
繼續說下去,「還有很有女人緣,總是在換女朋友,經常有約會,富裕而有教養
,卻非常的尖銳,彷彿內心的陰影都會被您看穿——」
嘴唇上的冰冷和混雜著血腥與酒精的氣息令繆拉一愣,他總算知道哪裏不一
樣:羅嚴塔爾「醉」了,然而凡派爾除了鮮血之外無法進食其他食物,所以羅嚴
塔爾為何會「喝醉」?
「不要用敬語。」
繆拉敬畏地看著近在眼前的異色雙眼,左邊的藍色裡面彷彿蘊含著風暴,右
邊的黑色卻深沈的見不到底,儘管他並不害怕,他從以前就沒有怕過他。
他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竟然敢勾住羅嚴塔爾的脖子,一面反過來將嘴唇印
上去。凡派爾的嘴唇又乾又冷,僵硬而缺乏彈性,觸感十分奇特。他的舉動似乎
逗樂了羅嚴塔爾,嚴峻的臉部線條柔和下來。
「我沒有這種經驗。」聲音低的像喃喃自語,但又近的在他耳邊環繞。繆拉
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借酒裝瘋,但是可以肯定為什麼女性們會如飛蛾撲火般的前仆
後繼,而存在他身上吸引女人的那種氣質,確實也令某些男人感到不安。
「我也沒有。」羅嚴塔爾指的是親吻同性,而繆拉指的是親吻凡派爾。他幾
乎可以感覺到羅嚴塔爾似乎縮了一下,內心裡有個模糊的猜測呼之欲出,但他不
願意驟下判斷,「您喝醉了,要不要先休息?」他不確定羅嚴塔爾現在這種狀況
該怎麼稱呼,姑且以人類的方式描述。
「要怎麼做,繆拉?」羅嚴塔爾執拗的看著他。
「什麼怎麼做?」
「親吻,然後呢?」
「說晚安?」
繆拉覺得有點難以拿捏分寸。
年輕時羅嚴塔爾元帥與米達麥亞元帥是他們所仰望的目標,身為同僚與後進
,他對著他們懷有敬愛與想要超越的矛盾心情也是不爭的事實。他並不曾掩飾過
他對米達麥亞元帥的崇敬,也熱衷效法米達麥亞元帥的優點,可是,羅嚴塔爾元
帥倒向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他身邊的無數美女環繞讓他早就知道這個人只能
像月亮一樣的遠觀。結果在他已經心如止水的現在,這個月亮現在卻掉在了他面
前。
「男人和女人……如果是男人和男人,那要怎麼做?」羅嚴塔爾看著那雙灰
色眼睛,憑著一股不知道哪來的衝動繼續追問。
「我沒有和凡派爾做的經驗,我也不知道凡派爾能不能做。」繆拉苦笑著回
答,這已經不是男人與男人的問題了,凡派爾可以說是另外一種生物,超過他的
想像範圍了。
羅嚴塔爾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被潑了一大盆冷水一樣,繆拉覺得看起來有點可
憐。
「再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對象,身邊沒有潤滑劑與保險套,不管您是不是凡
派爾,我都會拒絕。」
就算他有,他也不想招惹這顆月亮。
「去沖個澡吧,讓頭腦冷靜一下,您身上還帶著血腥味。」繆拉笑著拍拍他
,羅嚴塔爾居然照著做了,但是在離開客廳之前,還是很鎮重的要他不要對他使
用敬語。
繆拉當然有不得不在某些時刻使用敬語的理由,一來是因為若是不用敬語提
醒自己,他擔心相處久了會想把羅嚴塔爾當成他的前被監護人那一輩看待,二來
也是避免自己一直被羅嚴塔爾撩撥,這顆月亮一點都不了解他的魅力。
*****
他確實該讓頭腦冷靜一下。這一點都不像他。
熱水不能讓冰冷的身體變得溫暖,但是可以製造皮膚溫熱的錯覺,然後讓他
冷靜下來。羅嚴塔爾不確定到底是那雙眼睛讓他忍不住那麼說出口,還是因為今
晚發生的事情。
齊格琳德一開始並沒有教他獵捕人類,擁有鮮血的生物都可以,凡派爾當然
也可以是獵捕的對象,只是不能被抓到,一旦被抓到那麼就會被驅逐於永生之外
,以人類的說法就是死刑。
『也許有些凡派爾覺得獵捕動物很野蠻,但是人類也會吃肉,這樣做只是各
取所需。』
她的狩獵場本身就是一座供應費沙人肉食的幾個重要牧場其中之一,也是供
應凡派爾包裝鮮血的主要廠商之一,那座牧場實際上屬於她。羅嚴塔爾必須承認
,當發現自己暫時不需要面對要不要殺手無寸鐵之人這種問題時,他是鬆了很大
一口氣。
所以一直到歌爾特今天要他展現狩獵成果時,他都沒有真正的狩獵過人類,
齊格琳德在旁邊顯然也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對。
他是軍人,在戰場上與敵人酣戰,在競技場上與對手對戰,這些對他來說都
輕而易舉,主動出擊尋找敵人那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現在卻要他這麼突然的去
狩獵人類,站在陰暗的角落裡,雖然可以感受到從身體內部湧上的飢餓感,看著
街道上來往的人類,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始。
齊格琳德和歌爾特細細的交頭接耳一陣後,轉身隱沒於黑暗之中,他隱約有
聽見是要去巡邏一下,但是他的飢渴與茫然的挫折感以及壓抑著的憤怒,讓他知
覺與視野的形狀變得有點奇怪,他沒有辦法控制去看著一個從對街酒吧中走出的
男人,他的手裡提著酒瓶,衣著也邋褟的不像話,他隱約可以聞到他身上的臭味
,像是穿過遙遠的記憶而來。男人忽然停下腳步,那張鬍渣臉茫然四顧,接著就
和他的眼睛對上,男人改變了他步行的方向,行人紛紛走避,卻沒有一個人看到
這裡,彷彿只有男人注意到這裏還有別人,他就這樣的來到他的面前,臭氣衝天
,紅著的鼻頭與眼睛,他在他面前還喝了一口酒,這個景象跟他過去記憶裡的一
幕重合了:
父親拿著酒瓶,半夜闖進他的房間裡,憤怒地對他咆哮著他已經耳熟能詳的
那些句子,包含了他再度被她拒絕於門外的挫折感,而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現在他再也不用擔心他會將酒瓶砸在他身上。
他輕易地舉起沒有反抗的男人,以本能與獠牙撕開了他的喉嚨,汩汩的血流
淌進他的喉嚨裡,那是生命的鼓動與泉源,是他的追尋與渴求,他聽不見有人叫
他停的聲音,他只想要無止盡的沈溺在此刻的歡愉之中,直到一股力量將他與他
的快樂分開為止。
「你殺了他。」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聽懂面前這個黑髮的青年在說什麼,又花了點力氣將視線
從他的頸項上移開,酒醉的男人躺在地板上,沒有焦距的眼睛與脖子上破裂的傷
口控訴他剛才的暴行。
「告訴我,為什麼你殺了他?」
歌爾特的聲音裡沒有憤怒,只有好奇,他只是緊盯著死者玻璃珠般的眼睛,
剛才重疊在一起的面容現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處理屍體很麻煩,尤其在費沙。」雖然這麼抱怨著,歌爾特也只是提起了
死者的肩膀,然後要羅嚴塔爾抬他的腳,「雖然偶而也會發生這種意外,所以如
何掩飾屍體也是你需要學習的,但是你比我以為的還要容易失去自制力。」
羅嚴塔爾並不想回答他的任何問題,醉鬼的血帶來的酒精薄霧籠罩著他的視
覺,而剛才的憤怒也還停留在他的皮膚上。他一點都不喜歡剛才看到的幻覺,一
點也不。
他在例行的清理之後才回到繆拉家,帶著酒醉但還在克制力的範圍之內,以
及不愉快的感覺,半挑釁半是自暴自棄的對著繆拉說了那些話。
他現在清醒了一點,卻不知道為了何事感到後悔,或許是所有的事。
*****
繆拉在二樓臥房接起了從奧丁傳來的超光速通訊,他的前被監護人與女朋友
在螢幕彼端對他問好,他一點也沒有在意到這不是他平常會接起超光速通訊的地
點,然而螢幕彼方的年輕男子注意到了,他對著女友米雅看了一眼,女友只是聳
聳肩,而這些小動作繆拉也都沒有發現。
「奈德叔叔,最近還好嗎?」
說沒有那是騙人的。繆拉不自覺地苦笑,「工作上的事情罷,就是那樣。」
「乾脆申請退休搬回奧丁如何?我跟米雅可以照顧您。」米凱爾熱心的做出
不知道第幾次的提議,旁邊的馬尾女子也跟著點頭覆議。
「時候還沒到。」繆拉擺擺手笑了起來,「而且跟你們住在一起也太不好意
思了。」他把奧丁沒人住的老家給了米凱爾,交換了約爾根的房子,如果他要退
休搬回奧丁的話,大概就得跟他們一起住了,以他的身份會給他們帶來許多不方
便。
「怎麼會?米凱爾跟我都非常希望您可以跟我們一起住。」米雅爽朗的笑著
,藍色的眼裏閃動著幸福的光彩,「事實上今天米凱爾跟我求婚,而我答應他了。」
「恭喜你們!」繆拉一點都不意外,他們兩個穩定交往多年,米凱爾甚至為
了她放棄在費沙念書,大老遠的轉到奧丁去,看起來未來也會繼續下去。
「還有我今天通過博士論文口試了。」米凱爾笑的白牙閃閃,「所以事實上
您今天是雙喜臨門!」
「恭喜!已經跟約爾根報告過了嗎?」繆拉衷心的高興起來。
「還沒有,今天已經太晚了,明天會過去。」米凱爾凝視著他,他和女友的
手上都有戒指,「婚期想訂在八月,您能排出時間來參加嗎?」
就算是科技進步,從奧丁到費沙的航程在三十年之間也只從十四天縮短為十
天,以繆拉的身份是不可能隨意暫離費沙的。
被困在地面的可不是只有亞歷山大陛下,繆拉苦澀的想。
「大概有困難。」他審視了一下手上的行程表,「我到今年底都沒有要回奧
丁或附近星域的行程。你們也可以在奧丁完成儀式之後再回來費沙,我請你們吃
飯。」
「那麼我們回去費沙結婚吧。」準新娘立刻回應他,「米卡和我都希望您能
夠當主婚人。」
兩個男人隔著螢幕互看一眼,繆拉知道米凱爾顧忌在費沙舉行儀式的原因是
什麼,米凱爾也知道前監護人在顧慮什麼。準新郎清清喉嚨。
「米雅,我們在費沙結婚的話,會給奈德叔叔跟你父母帶來困擾的。」
他是軍務尚書的養子,回去費沙結婚就不會是等閒小事了,搞不好連皇帝陛
下都要出席。
「你們不要顧慮我。」繆拉擺擺手,「我很榮幸可以當你們的主婚人,至於
要在哪裡結婚你們再討論吧。」
「好。」
看著米凱爾還是一臉有話想說有事想問,繆拉只好問他還有事情嗎。
「其實剛剛您接通時的表情有些很不平常,您真的沒有煩惱嗎?」
「其實也就只是為了米達麥亞元帥的事情所以忙了點。」繆拉拿著米達麥亞
之死的事情搪塞過去,「我會記得去找心理安全計畫的心理師談一談。」他停頓
了一下,「有件事情其實先告訴你也無所謂,雖然發布的時間還不確定,不過故
米達麥亞元帥生前有留下回憶錄,之後將要出版,裡面提到了一些故羅嚴塔爾元
帥的私事。」
「啊。」米凱爾點點頭,他知道繆拉為什麼要跟他說這個。他跟繆拉一起生
活的時期也接觸過那些傳奇的元帥們,聽聞他們已經過世同僚的事蹟,曾經是開
國元勳又是叛臣的羅嚴塔爾元帥當然是不可能迴避的話題,在學界也是很多人感
到興趣,卻因為米達麥亞元帥阻擋而難以研究的人物。不過比起他未來可能的研
究,他認為更重要的是別的事情。
「叔叔,如果你有新對象的話也沒有關係,我相信爸爸會在英靈殿祝福你的。」
繆拉凝視著即將要結婚的這兩人,露出一貫的笑容。
「謝謝你,米凱爾,還有米雅,先在這裡祝你們幸福。」
*****
由於繆拉沒有像過往一樣對這個提議保持沈默,或者是以身份推拒,在超光
速通訊結束之後,米凱爾跟米雅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
「是有對象了吧?」
「我猜還沒有確定。」米雅以女人的直覺判斷著事態。「也許奈德叔叔是打
算等確定了再告訴我們。」
「照他的個性我想也是。」米凱爾伸了一個懶腰,順手抱住她的腰,把臉靠
在她的胸口,「我真希望這一次會順利。」她輕輕拍他的頭,沒有說話。
*****
結束超光速通訊之後繆拉發現寄住在他家裡的凡派爾還沒有從浴室出來,所
以他決定去關切一下怎麼回事。
「我沒事。」
他花了點時間才得到浴室裡面的回應,忽然想起米凱爾在十幾歲那時候也會
頂撞他鬧脾氣,搞的他認為家裡的頑劣青少年跟楊艦隊比起來,他寧可在戰場上
面對楊艦隊,於是他後來也很認真的資助一些輔導青少年的社會團體。羅嚴塔爾
的語調讓他想起當時的米凱爾。
他又花了點時間等羅嚴塔爾出來。他穿著浴袍露出了頸部到胸口之間倒三角
形地帶,剛吹乾的頭髮尾端亂翹著,讓繆拉深刻體會到這的確是一盞會讓飛蛾撲
火的燭台,但也讓他更加意識到面前的羅嚴塔爾的確是只是具有人形的別種生命。
他盯著他看,他也盯著他看。稀奇的是,先退讓的是羅嚴塔爾。
「剛才的事情,很抱歉。」
如果面前是個人類的話,繆拉會感覺到他的呼吸與熱度,可是現在他只聞到
家裡常用的沐浴乳淡淡香氣,羅嚴塔爾裸露在布料之外的皮膚看起來光滑如大理
石,摸起來的感覺也如此。
「沒關係。」
閃著磷火的藍色眼睛和黑色的另一邊,此刻看來都顯得憂鬱。
「我今天殺了一個人。」
繆拉專注地凝視與不帶批判的表情,讓羅嚴塔爾覺得他或許可以說出來。
「殺了特留尼希特都不會讓我覺得如此不悅。」
繆拉聽過瑞肯道夫的證詞,米達麥亞形容為羅嚴塔爾替陛下最後一次的大掃
除。
「要不要去客廳談談?」
「不,不用。」羅嚴塔爾的眼神看起來像是溺水的人,繆拉知道自己今天晚
上或許得遺棄睡眠之神了,「但是今天晚上我不想一個人。」
繆拉輕輕碰了下他的手肘。
「來我房間。」
他對著面前的月亮發出了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