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急症室裡,醫生嘆了口氣,「小夥子,這次又是怎麼了?」賀天
黑著臉不語,紅髮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玩手機,也不說話。醫生給他處
理了手傷,道,「凡事啊,都不能意氣用事,能好好講話的就別動手
嘛……」賀天咬牙,直接閉目眼神。他心裡鬱悶,到手的紅毛沒吃到,
大半夜還要聽一個老頭子嘮叨。
這次自然沒員警送了,賀天單手開車,紅髮道,「要不打車回去
吧。」賀天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我手殘了不是腦殘,開個車還是沒
問題的。」
「你這是無證駕駛……」紅髮搖頭。
「唉,你怎麼這麼慫,晚上路上沒什麼車,剛不就沒事嘛。」賀
天把他往副駕駛座上推。紅髮撇嘴,還是上了車。這人是富二代嗎,
一個高中生有車也太誇張了吧。
紅髮看他左手虛虛地搭在方向盤上,右手掛檔,心裡還是覺得不
妥,來醫院那會是情況緊急才任他這麼胡來,他心思都在他手上,車
子開的穩不穩還真沒在意,路上幸好車不多,賀天開到醫院血都沾了
半個袖子,一身冷汗,肯定是太疼了。
「喊代駕吧。」紅髮拍了拍賀天的右手。賀天轉頭看了他一眼,
像是在安慰他一樣道: 「我沒事了,好多了。」
「那你也系個安全帶啊……」紅髮道。賀天長嘆一聲,「你什麼
時候變得這麼囉嗦了,跟急症室那老頭有一拼。」紅髮一句去你的,
暴躁地探身過去,從賀天肩膀邊上拉出安全帶,他靠過去的時候兩人
湊得近,餘光瞧見賀天歪嘴笑了,等他要退開的時候,那人右手自然
而然就摟上了他的腰。
「幹嘛?放手。」紅髮沒好氣問。賀天笑道,「幹你。」紅髮翻
了個白眼,甩開他的手,「你他媽長點教訓行嗎,開你的車吧。」賀
天順手在他腰上掐了把才認真開起車來,車子慢慢地滑出去,深夜下
所有的景物都一成不變,只有路的那頭不斷延伸出去的路燈,在盡頭
聚集成一個光點,像是通往時空彼岸的隧道,沉默地催促著前行。
到賀天家的時候已經快午夜了,賀天臉色淡淡的,沒什麼血氣,
從車裡下來的時候摸了把車頂,一手的灰,嘖了一聲。車鑰匙扔在了
鞋櫃的一個小抽屜裡,平時還真不知道這裡還有東西。紅髮倒在沙發
上,覺得這一天過得太操蛋了,神經有點蹦不住。
賀天走過來,憤然把沙發邊地上一個小鐵盒子扔進了垃圾桶。不
知道什麼廠家這麼缺心眼,在鐵盒子側面設計了一條方便開關的凸出
的槓子,他剛被從沙發上踹下來的時候,好巧不巧左手胳膊就磕那兒
了,立馬見血。
「你踹我腰幹嘛?」賀天道。
「沒踹你下面就不錯了。」紅髮背對著他躺在沙發上,聲音隔著
靠枕悶悶地傳來。
「……」賀天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哼聲道,「準你強吻,就不準
我強上了。」
「這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賀天往地毯上一坐,從抽屜裡拿出一包煙,打
火機嗒的一聲,紅髮轉過頭來,「你怎麼又抽煙。」
「不爽不行啊。」賀天打開投影儀,他也懶得動,叼著煙靠在沙
發上口齒不清地說,「餓了,給我下碗麵吧。」紅髮站起來卻沒答應,
反而說,「你早點休息,我去睡覺了。」
賀天仰頭看他,投影儀的光影下,他的臉忽明忽暗,閃爍著沉潛
的感情,賀天拉住他的手。這也許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牽手,
手指交纏,帶著彼此微弱卻又強大到足以震顫心靈的溫度,直擊內心,
使他們在一個深夜,突然心裡明澈無比,在漫天鋪成開來的黑暗之中,
始終有著那樣明亮的結點,把他們連在一起,使我撥開濃霧,還能找
到你。
「晚安。」賀天道,紅髮點頭,然而誰也沒放手。紅髮看著他移
不開眼,他總是不懂賀天的,他越來越發現,這個人也許隱藏著許多
東西,他的喜怒也許都只是表像,紅髮有時也會恐懼,也會茫然、無
奈,也會想躲開,然而,他就像是那隻豹子的獵物,除非跑,除非死。
所以他還是停下來了,就像這樣有一天牽著賀天的手。
紅髮回過神來,放開他的手道,帶著些許無奈道,「我去給你做
點吃的。」
「我喜歡西紅柿炒蛋,你做的,吃多少次都好。青菜也不錯,但
別放香菇。明天吃魚,紅燒的好了。還有,平安夜,買兩個蘋果吧。」
賀天道,紅髮腳步頓了頓,背對著他勾脣笑了。
賀天的手機突然響了,他遠遠地看著紅髮的背影,眼神漸漸黯淡
下來,口袋裡的手機螢幕一直亮著,一個號碼不斷地打進來,賀天看
了一眼並沒有接,仍然放進口袋裡。
還有一個月就期末考了,學校為了加強復習開了晚自習,賀天倒
是一點也不急,還是仗著手傷不去學校。
幾天沒有見,週六晚上紅髮才過來,一臉疲憊的模樣。做飯的時
候,賀天走到料理台邊上,手指推著一張卡過去,「以後花錢的地方
都用這個。」紅髮看了一眼,喔了一聲。
「對了,一直想問,你很有錢嗎?」賀天要走的時候紅髮突然道,
「房子也是,車也是,總之你不像普通的高中生。」
「房子不是我的,車也不是我的。」賀天指了指桌上,「這卡,
錢也不是我的。」賀天說話時神情輕蔑而可笑,捉摸不透,卻在觸到
紅髮疑惑的眼神時,又調笑道,「我有的,只有這裡看出去的景色,
還有你而已。」
那時外面正下著小雪,碎花似的飄落下來,風一卷撲在窗上,很
快便了無痕跡。燈光透過厚厚的玻璃照亮了19層窗外的一塊黑暗,使
外面零星的雪花彷彿一個個光點,前赴後繼,奔向未知的迷途。
紅髮盯著那張卡,神色猶豫,賀天捕捉到他的眼神,道: 「那你
很缺錢嗎?」
「嗯。」紅髮點頭。賀天勾了他的肩膀,笑道,「那我包養你好
了,你只要會做飯暖床就行了。」
紅髮推開他,「我不需要你的施捨。」他說話間臉色不似剛才那
麼輕鬆了,眼睛裡鬱著什麼沉重的感情,賀天不解,以為他是自尊心
太強,轉移話題道,「今天住我這兒嗎?」
紅髮搖頭,「等會吃完就走。」
「這麼早走幹什麼?」
「找了打工的地方。」紅髮漫不經心道,賀天卻認真了起來,「
你打什麼工,你去哪打工?你他媽說真的啊。」
「怎麼了,我們老百姓的日子不是你這種富二代能理解的。」紅
髮炒著菜邊說道,「給我讓開點,你太礙事了。」
「你怎麼缺錢,我給你,打工不適合你。」賀天不讓,紅髮只好
繞過他去洗手池打水,賀天拿了個碗幫他接水,轉身就灑了紅髮一身,
紅髮別了他一眼,「快滾。」冬天衣服不容易乾,紅髮穿著毛衣,胸
口濕了一片,賀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去我臥室裡隨便找件我的
衣服換一下吧。」
他剛走,放在料理臺上的手機就響了,賀天看了眼,是固話,他
想可能是他家裡打來的,就拿著手機去找他。他進自己屋的門從來都
是沒什麼顧忌的,推門就進,紅髮就穿了件背心在找衣服,看見他就
凍的縮手縮腳起來,讓他趕緊拿衣服出來。
「你電話。」賀天把手機給他。紅髮原來還摟著胳膊喊冷,一看
手機倒是安靜了下來,一聲不吭就盯著螢幕看。鈴聲響了一會,賀天
看那人呆愣著不動,忍不住道,「你不接電話?」
「喔。」紅髮應了一聲,回頭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客房裡有我
的衣服,上次沒拿回去,你幫我拿一下。」賀天剛想說穿他的就行,
紅髮已經接起電話了,「我是。」
等他拿著衣服回來的時候,卻沒看見紅髮在他房裡,倏地一陣冷
風吹來,他才看見陽台門開著,那人還露著胳膊呢,竟然站在陽臺上
打電話。賀天大喊他一聲,擰著眉把人拉進來,結果那人電話早就打
完了,純粹是站陽臺上等風來啊。
紅髮捏著手機愣怔,仍然是剛才沒接時的樣子。賀天直接敞了衣
服抱住他,「你他媽有病沒病啊!」紅髮沉默不語,半響才把頭磕在
他肩膀上,手攥緊了他衣服下擺。
「怎麼了,「賀天拍了拍他背,「誰的電話啊?我跟你說,不許
去打工啊,你要錢找我,我不給你我借你成嗎?大哥。」
紅髮微微搖頭,「你……」賀天嘆氣,無奈放開他,拿起衣服道,
「穿衣服穿衣服。」
接了個電話,紅髮做菜都心不在焉的,直接把醋當醬油倒,連賀
天這樣只會吃的都聞出來了,連忙扶著他的手把瓶子直了起來,「你
想什麼呢?剛剛凍傻啦。」
「沒什麼。」紅髮道,賀天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晚上到底沒讓他走,賀天肯定是不讓他去兼職的,紅髮這個脾氣,
搞不好要弄出什麼事來,到時候他又不在邊上,吃虧怎麼辦?
趁他去洗澡的時候,賀天點開紅髮的手機,通訊錄最上面還是剛
剛打來的那個固話,他只看了一眼就記住了。
14
「喂……」 賀天從枕頭裡抬起頭,手伸出被子摸到床頭櫃上的手
機,「嗯……」
「小混蛋你又惹什麼事了!」電話那頭一個低沉的男聲透過手機
傳來,壓抑著語氣中的怒氣,賀天精神一震,揉了揉眼道,「你怎麼
了,火氣這麼大?」
「你別管。」對方冷硬道。賀天平躺在床上,額前的劉海滑下去,
露出額頭,他醒是醒了,頭腦還不太清楚,不過也聽的出那邊不太爽,
「我沒惹事啊……」
「那你給我說說手怎麼傷的?」那頭傳來點煙的聲音,賀天舒了
口氣,實在不想提這事,當初礙著紅髮在,他沒多說什麼,真便宜那
兩人了,捅了他一刀關了幾天就出去了,要照他以前的脾氣,怎麼說
也沒這麼簡單。」沒什麼,就不小心。」賀天扯謊道。
對方冷哼一聲道:「你少放屁,你這點伎倆也就騙騙你媽。」賀
天乾笑了兩聲,「小叔你別問了……反正我沒惹事。」說完他自己才
反應過來,問道:「不是,你怎麼知道這事的?」
「上禮拜你開我的車闖紅燈了吧,臭小子!」
賀天連忙賠不是,「你沒告訴我媽吧。」他小叔卻答非所問:「
坐你邊上那誰啊?」
「喔,一同學。」賀天怕他小叔再問,連忙要掛電話,「我起床
了,小叔你忙,我安分著呢,那啥有空來吃飯啊……」
「哼。來吃泡麵?」
賀天脫口你以為我還跟你一樣是糙漢子呢,想著這話說出來他小
叔得炸,嘖嘖兩聲,「小的就隨便一說,您日理萬機哪有空啊。」
「……別,我當真了。」那頭道。賀天開玩笑一般連連答應,又
隨便扯了兩句就掛電話了。
他小叔也就比他大十歲,大好青年,商界精英,西裝一穿英氣十
足,但骨子裡還是個「斯文敗類「。在長輩面前可謂集所有讚美於一
身,小時候是整個家族孩子的學習典範,成年又是社會精英的代名詞。
也就賀天跟他來到這個城市以後才明白,他小叔白手起家生意能做到
這麼大,光靠學校裡學到的那些文明人的東西,是遠遠不夠的。這個
社會,講道理有時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
賀天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頭,當真是聽了大人的話,「你要多和小
叔學習啊。」只不過好的沒學,拉幫結派那一套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以至於他早年給他小叔背了無數黑鍋,轉過頭還傻兮兮地拉著他衣角
問:「小叔小叔,我們今晚砸哪家的窗戶啊?」
唯一讓他覺得扳回一局的是:他小叔至少現在還是條單身狗。
賀天伸了個懶腰,一看已經快九點了,想都不用想紅髮肯定走了,
他刷完牙出去,微波爐裡放了碗粥,他按了開關,轉身倒了杯水,打
開電視,拉開窗簾,然後又轉回廚房,微波爐正好響起提示音。賀天
吸了口空氣中的香味,小叔啊小叔,你都不知道,我彷彿吃泡麵都已
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紅髮這幾天中午都過來一趟,他以前只有偶爾晚上才會過來,趕
緊趕忙給他做了幾個菜風風火火又要走了。賀天看他忙碌的身影,想
著給他打個下手,剛踏進廚房,紅髮就喊:「出去出去。」
「我就想幫你……」賀天站在原地,無奈道。
「你在廚房幫過忙嗎?不是灑我一身水就是摔鍋摔碗。」紅髮頭
都不帶回的,賀天不服膩上去,攬著紅髮道:「主要是心意,主要是
心意!」
「我看到了,你可以出去了。」紅髮抖了抖肩。賀天嘿嘿笑了兩
聲,趁他不注意在他臉頰上親了口就溜了,紅髮眯著眼轉頭,就看到
廚房門口剩下一段衣角飄走,回頭不自覺地笑了。
他平常晚上才來,也不住賀天家裡,基本上呆到七八點就要走,
他不像賀天,在學校還是有作業的,在賀天家裡橫豎是要被那人纏的
什麼都乾不了,連練習冊都翻不開。再說,他一點都不傻,這人看他
眼神絕對不對,留這兒早晚得吃虧。
午休的時候他幾次走出校門,一個走神反應過來竟然就朝賀天家
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了,默默地嘆了口氣,還是過去了。他不來這人中
午估計又要吃速食了,手傷著,也不知道忌口的。
兩人吃飯的時候紅髮看了幾次手錶,午休也就那麼一個多小時,
路上來回還要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賀天錯覺,紅髮最近精神都不太好,
賀天看著他額邊的細汗道:「以後中午別來了,在教室睡個覺吧,跑
來跑去你也不嫌累。」
「這不有個生活智障嘛。」紅髮不經意道,語氣沒有絲毫的不耐
煩,賀天想起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請他來做頓飯得半強迫半威脅,兩
人總是惡言相向,最後非要惹怒他動了手才肯服軟。不知道什麼時候
開始,紅髮甚至比他更瞭解他的生活,總能找到遙控器在哪裡,知道
每一個開關能打開哪盞燈,記得每天給植物澆點水……然後在每次進
門,喊他的名字。
紅髮見那人沒了反應,抬頭才發現賀天盯著他笑呢,他莫名其妙
道:「你笑什麼呢?」
「不行啊,智障兒童歡樂多。」賀天道。
「……你手怎麼樣了?」賀天抬手似乎仔細感受了一下道:「好
多了。」
「喔。」紅髮應一聲,沒話了。賀天疑惑道:「怎麼了?」
「我來的時候看到隔壁有人搬進來了。」紅髮起身倒水,賀天伸
手討水喝,一點沒有不好意思,紅髮瞥了他一眼,把倒好的一杯水遞
給他。
「搬就搬唄,「賀天漫不經心道。隔壁的房子房主要出售,他早
就知道了,閒言閒語聽說的,只不過沒想到這麼快就賣掉了,「只要
不來惹我,管他呢。」
「你也長點記性吧,「紅髮看了他胳膊一眼,「生怕別人不知道
你是流氓。」
「不不。」賀天連忙擺手,大力揉了把他的頭髮,「我們站在一
起,你這個類型的才能叫流氓,我這個臉叫鄰家男孩。」
紅髮正收了碗往廚房走,一愣,轉而鄙夷道:「你要點臉吧……」
賀天跟進去,本來就沒有動手幫忙的意思,就站在一邊看他洗碗,省
的又被嫌棄。
「你手好多了什麼時候去上學?」紅髮看見他沒走,問道。賀天
啊了一聲,他就知道,一說起上學就開始頭疼。」快了快了……」賀
天敷衍道。
「你的考卷我都幫你留著呢,你看你休養夠了是不是可以開始做
了。」
「那啥,考卷是做不完的……」賀天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
「我還沒休養夠呢,你一說我覺得我胳膊有點疼。」再退兩步,「你
也是,學習要勞逸結合啊,成績什麼的不重要,主要是樂趣……」
「站住。」紅髮側過頭,一雙閃著光芒的大眼看的賀天心裡毛毛
的,「你再不復習,期末等著掛科吧。」
「我不在乎。」 賀天淡然道。紅髮立馬冷眼哼了一聲,一句話也
不說,不理他了。
「…………」 賀天無語,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這人在意這種事,看
他逃課逃得也很勤快啊。」你想怎麼樣……」
「我晚上給你帶作業過來。」紅髮道。賀天無奈答應,想著你帶
過來吧,反正我做不做你就管不著。
晚上賀天打遊戲正在興頭上,突然有人按門鈴,他帶著耳機估計
有一會了才聽見。他以為是紅髮,正想去開門,轉念又想不對啊,才
五點還沒下課啊。他正疑惑著呢,外面門鈴就不響了,密碼鎖的電子
聲音傳過來,外面的人在解鎖。賀天一驚,蹦起來朝外面走。
最近聽說底下幾層有小偷假裝搬家公司堂而皇之進人家裡搬東西
的,碰巧他聯想到隔壁有人搬家,快過年了還搬家?物業提醒,臨近
新年,請大家加強防盜意識。這種套話賀天當然不會在意,看著這地
方每年的天價物業費,防盜也輪不到他操心。
門口壁燈沒開,密碼鎖嘀一聲開了,外面的人推門進來,賀天轉
了轉胳膊,轉角有一個很大的裝飾花瓶,賀天把裡面的假花扔了,現
在裡面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賀天從裡面抽了根高爾夫球桿。
門開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十分自然地打開壁燈,把車鑰匙放
在鞋櫃上。
「小叔……你真來啊……」賀天不敢相信一般。
「我……你他媽站那兒嚇誰呢!」
15
賀天站在暗處,左潛一開始沒看清,走進了才看見他手裡拎著根
高爾夫球桿,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怎麼?」
賀天尷尬地收好球桿,「……小叔你怎麼來了?」
「我在家住兩天。」左潛面色略顯疲憊,眼下帶著淡淡的烏青,
襯衫一絲不苟,他扯松領帶,表帶反射出耀眼的光亮,嘴脣緊抿,賀
天覺得他長大之後,小叔就不怎麼愛笑了。
「喔。」他答應了一聲,轉身給他倒水。左潛脫了外套躺在沙發
上,賀天關了遊戲,點開音樂頻道,音響裡傳來舒緩的古典音樂,左
潛閉目養神。
「最近很忙?」賀天抽了個靠枕墊在背後,坐著看他。
「年末,正常。」左潛低低地答了句。賀天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只覺得左潛彷彿累的再多一句都說不出。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還是覺
得他小叔太拼了。
沒說幾句話左潛的手機就響個不停,他盯著天花板雙目無神,也
沒有要接的意思。賀天聽著心煩,拿過他的手機,是他小叔助理,他
接起電話,跟那頭說了幾句就掛了。
回來的時候左潛還是剛才的姿勢躺著,動也沒動。」你別在這睡
啊,「賀天搖了搖他胳膊,「你吃晚飯了嗎?」左潛點了點頭,四顧
看了一眼,嘖了一聲,指使賀天給他去樓下車裡拿文件。
「拿什麼文件……」賀天不情願地站起來,「剛到家歇口氣不行
啊。」
「他說什麼?」左潛長嘆一聲道。
「Schedule。」賀天道。
「喔。」左潛揮了揮手,示意賀天趕緊去拿。
賀天從負一層上來的時候,電梯在一樓停了下,正好紅髮站在外
面,正發呆呢,不知道在想什麼。電梯門一開,紅髮回過神來,看見
賀天站在裡面也有些驚訝,很快又恢復一副冷淡神色,倒是賀天樂地
把人一把拉進來,「今天吃什麼?」
「牛排……」紅髮提了提手裡的購物袋,「你拿的是什麼?」
「喔,我小叔回來了,上次跟你說的,「賀天晃了晃手裡的文件,
用手指了指上頭,漫不經心道,「房子是他的。」
紅髮愣了愣,手指往電梯樓層鍵上按,「那我不上去了。」
「別啊,「賀天拉住他的手,「來都來了,你怕什麼啊。」
紅髮哼了聲,毫不在意道: 「我有什麼好怕的,你不怕就行。」
賀天看著他笑的不懷好意,紅髮無緣無故背後躥起一層疙瘩,有種不
太好的預感,不過他也不擔心,這人再沒分寸,也不至於傻到在長輩
面前不知輕重吧。
兩人進門,紅髮換了鞋子,聽著屋裡的鋼琴曲愣是嚇了一跳,感
嘆有錢人的品味就是清奇,賀天這樣的,不知道是先天不足後天缺乏,
還是天下宅男都一個樣。
他探頭往客廳看了眼,一開始還沒看見人,準備把買的東西放廚
房去,回頭看見賀天輕手輕腳地把文件放在一邊,彎腰在沙發邊上蹲
了下來。左潛躺在沙發上睡著了,賀天喊了他幾聲他都沒醒,賀天就
想把他抱房間裡去睡,一上手左潛就醒了,睡眼惺忪。
「等會吃點東西去床上睡吧。」賀天道。左潛搖頭,把外套領帶
扔在沙發上,才看了眼站在邊上的紅髮,賀天道,「我同學,給我帶
作業來的。」左潛看見那人一頭紅髮就認出來了,也沒說什麼,就點
了點頭,接了文件道: 「我先睡了,你手傷了也早點睡,別太瘋。」
紅髮不知道賀天口中的小叔這麼年輕,直到看見賀天的態度才確
定。左潛神情冷漠,即使是在最疲憊的時刻,也不讓人感覺到一絲懈
怠,他的眼神投射過來,帶著某種審視的意味,紅髮在那一刻覺得這
眼神十分熟悉,無端給他以一種蒼涼的距離感。
「怎麼了?」賀天看紅髮盯著左潛的背影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比
劃了兩下,帶著點得意道,「我小叔年輕吧,帥吧,我偶像。」
「嗯。」紅髮不置一詞,賀天跟著站廚房看他做飯,紅髮下巴朝
桌上一努,「你的東西都帶來了,你多少看看吧。」他本來還有幾分
認真,想要賀天坐下來看看書,說不清楚什麼心態,總之想要他好好
的。可現在一想他們這樣的人,也許根本不在乎這些事,人家不樂意,
自己還硬要腆著臉湊上去,實在是沒意思。
這個地方,不屬於賀天,更與他無關。
「今天別做飯了吧,我們出去吃。」賀天看紅髮精神懨懨,搞不
懂他的心思,這人有時像個女人似的,心思太多,都藏在心裡,嘴上
怎麼問都不說。上次偷記的那個號碼,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打,自問是
不是管太多了,一個電話而已,搞得頗有些神神叨叨的,跟紅髮在一
起時間久了,被他傳染的瞎想這破毛病。
「好。」紅髮難得順從。兩人裹得密不透風出了門,沿著大街閒
逛,毫無目的,卻也默契的誰也沒有發問。
一盞盞街燈將身影拉長,他們時而走進一個光圈,時而走入一片
黑暗,伴著明滅深淺的影子,聽耳邊車輛疾馳而過,帶來刺鼻的塵埃
的氣味。假如時間能夠無限放緩,一切都變得如此綿長,光亮的餘暉
從街角一直延伸無邊,我們走在這條路上,沒有終點,只有遠方。
回首望去,灑了一地的驚夢。
賀天停在西餐店門口的時候,紅髮簡直哭笑不得,拉著他出來就
是為了吃這個?我不是也買了牛排嗎?
「你做不出這個味道……」賀天委屈道。
「哦?」紅髮插起一顆西蘭花扔進嘴裡,「你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
「沒啊……」賀天嘿嘿笑道,「你想啥呢,我怎麼能嫌你呢,我
媳婦不要太賢惠。」
「你說誰呢!」紅髮瞪著他,手裡的餐刀銀光一閃。
「…………」賀天趕緊轉移話題,「這邊的甜點特別好吃,等會
點個蛋糕帶回去,我記得你喜歡甜的。」
「你記錯了。」紅髮冷淡道。賀天無奈,「哎喲不就叫你一聲……
」他還沒說完紅髮一個眼刀過來,賀天咳了一聲,乾笑著轉頭躲開紅
髮的眼神,「服務員,點單……」
出門的時候是陰天,回去的時候天在下雨,被雨打濕的地上反射
著一片片白光,兩人都沒帶傘,帶上帽子就走出去了。走了幾步,路
燈下恍如塵土飛揚,才後知後覺原來是下雪了。
小雪打在衣服上,沒一會就濕了,路邊沒什麼地方能躲一會的,
只有一排歐美風格的電話亭,紅的亮眼,賀天拉著紅髮跑進去,關上
門隔絕外面的寒氣。空間逼仄,喘氣間空氣對流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氣
息。
賀天拎著那個小蛋糕,外面的紙盒子也有些濕了,他無奈舉起來,
「要不我們吃了它吧。」
紅髮點頭,眼神順著蛋糕走。賀天腹誹,所以你其實喜歡吃,承
認會少塊肉嗎?小蛋糕賀天捧著,掏了個塑膠勺子出來,挖了一勺送
到他嘴邊,紅髮皺了皺眉還是張口吃了,頗為不滿地搶過他手裡的勺
子,「我自己來。」
「單我買的。」賀天提醒道。
「喔。」紅髮十分專注地把邊上一圈草莓都挑出來扔進嘴裡。賀
天看著他吃的滿意,笑問: 「你是剛剛沒吃飽?蛋糕好吃嗎?」
「你不會自己吃嗎?」紅髮瞧了他一眼,才發現原來只有一個勺
子啊。賀天張開嘴,做了個啊的嘴型。紅髮勉為其難地喂了他一口,
賀天滿足地嗯了一聲,豎了個大拇指,直接上手,用手指挑了奶油往
嘴裡送。
「這個不錯,下次再來。」賀天道。紅髮一個人吃了大半,吃飽
了把勺子一放,推給賀天,賀天掃尾,把最後一顆草莓遞到他嘴邊,
「最後一個,吃了。」
紅髮張嘴從他手指間叼下草莓,賀天手上都是奶油,趁機故意蹭
了他一臉,紅髮惱怒地重重拍了下他的手,賀天不懷好意地伸出沾了
一手奶油的手,「沒事,我給你擦擦啊。」
「去你的~」紅髮氣笑了,趕緊躲開。賀天把剩下幾口吃了,也
懶得拿勺子了,把盒子往邊上一扔,最後還把一塊塞紅髮嘴裡了,紅
髮剛把自己的臉抹乾淨,沒提防又被偷襲,砸了賀天一拳,「你幼不
幼稚,你再擦我臉上我揍你了。」
「喔?」賀天聽他毫無威懾力的狠話,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紅
髮瞪眼,抬手舉起拳頭作勢要打他,賀天看著他臉上幾點奶油,還做
出一臉要吃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無奈空間狹窄,紅髮根本伸展不開,倒是賀天看準時機把他一隻
手按在他身後的墻面上。賀天靠過來,湊的十分近,鼻尖相觸。
風雪裹挾寒氣,呼嘯聲鑽進縫隙,彷彿被放大了無數倍,在他們
的耳邊回響,在大腦裡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攪亂思緒,只剩這一
方天地。
紅髮下意識往後躲,靠到電話亭的玻璃墻上,賀天以咄咄逼人之
勢,追尋著他躲閃的眼神。
「吃飽了?」賀天輕聲道。
「嗯……」紅髮被他壓在墻上。
「可是我還沒吃飽怎麼辦?」賀天故作委屈道。
「喔……那怎麼……」紅髮還沒說完,賀天直接吻上去,輕而易
舉地卷過他的舌尖,攻城掠地。紅髮推他的肩膀,賀天將他兩手都困
在他的頭頂,他力氣大的很,紅髮掙扎無果,只好任由他去。
賀天呼吸漸漸沉重起來,他一離開,紅髮就開始大喘氣,賀天頭
湊在他頸窩裡,手不自覺鑽進紅髮衣角,紅髮一驚,這大街上呢,鬧
夠了沒有,猛的踩了他一腳,賀天吃痛,抬頭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手那麼髒往哪摸呢,衣服你洗啊!」
「……我幫你洗。」賀天道。
「滾。」紅髮推了他一把,拉開電話亭的門,雪依然沒有停,唏
嗦落在地上,「回去了。」 他轉頭朝賀天道。
賀天看著燈下紅髮的臉,向來涼薄卻又帶著不可抗拒的溫暖,讓
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再靠近一點,想知道他那樣一身芒刺下,到底藏
著怎樣的內心。
也許這就是他最初吸引我的地方。
賀天拉上他的帽子,走出電話亭。
風掀起雪花,落在頭頂上。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