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抵達斯德哥爾摩時天又黑了。冬天的北歐一眨眼就天黑,這天又籠罩著陰霾雲層
,張嘉祥已經膩了這又冷又黑的日子,他好想回台灣。
在去飯店的車上,Eric說:「我過兩天就回台灣。」
「咦?」張嘉祥張大雙眼,急忙回想這幾天的行程表,「那個……不是還要去挪威嗎
?」
「我晚點發EMAIL取消。我會和你們開視訊會議。」
喔,改成視訊啊……張嘉祥忽然察覺到Eric話中不對勁之處,「『你們』?開視訊?
」
「對,你留下來。你是我的助理,當然可以當我的代理人。」
「等等等等等一下……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啊!」張嘉祥急得快哭了。
「不要緊,你這幾個月進步很多。」Eric淡淡地說。
「不是,最重要也最基本的問題,是我語言不通啊!」
「斯德哥爾摩好歹是我們的辦事處,有台灣人在。」
台灣人也不太妙,自己身為Eric的助理卻一副拙樣,他們心裡會怎麼想呢……張嘉祥
苦惱萬分,但這種苦惱Eric那種自信過剩的人肯定無法體會。
「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嗎?」他只差沒向Eric下跪了。
「沒辦法,換不到你的機位,你的還在候補。」
張嘉祥垂下頭,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樣。Eric一定是要整他吧?肯定是的。但是在外人
面前讓他出糗到底有什麼好處?不怕別人笑他識人不清,僱了個笨蛋嗎?
Eric知道張嘉祥又緊張了,不過他沒打算理會。他放心不下台灣的事,也怕沈君沁應
付不來,他認為有他在會比較好處理。
「你可以的。我對你有信心。」
Eric只是隨便安撫張嘉祥,但對張嘉祥而言卻是莫大的鼓舞。
說的也是,自己之前不就已經獨自待了三天嗎?張嘉祥按住胸口,呼一口氣,重新整
理心情。Eric一定是對他有所期待才這麼做,他不能讓Eric失望。
在辦事處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年約三十幾歲,名叫張苑玲的女子。「我們都姓張耶!好
親切的感覺!」她對張嘉祥笑說。
「苑玲在這裡四年──」
「是五年了。有什麼事都可以問我喔!」張苑玲糾正Eric後,說:「Eric,怎麼突然
提早回去?」
「臨時有事。」
「說好要開跨年Party的,不是嗎?」
Eric似乎抱歉地笑了笑,「你們自己玩吧。」
「回去陪女朋友?」
「妳想太多。」
張苑玲矛頭一轉,改問張嘉祥:「嘉祥呢?有女朋友嗎?」
「沒……沒有。」
「我台灣有認識的女孩子,條件不錯,要不要給你介紹介紹?」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苑玲姊。」張嘉祥連忙回絕。
「哎唷,別加那個『姊』,都把我叫老了。」她回頭對Eric說:「不然明天下午開完
會,辦個小小的Party當歡送會吧?」
「我才待兩天,歡送什麼……」
「那就改成『歡迎歡送會』,一舉兩得,多好!」張苑玲笑說。
「哪有人歡迎歡送一起辦?」
「因為有人大老遠來兩天就走啊,反正沒幾天又要新年了,開心一下嘛!好啦,就這
麼決定!」
張苑玲說完就去找其他瑞典人。張嘉祥小聲問Eric:「你常來?」
「這是第二次。」
「感覺上你們很熟?」
「她對誰都這樣。」
張苑玲真的是個十分『道地』的台灣人,至少張嘉祥如此認為,她嗓門大又愛講話,
不管是瑞典語、英語還是中文,只要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都相當熱鬧。
「瑞典的冬天悶死人了,不多說點話會憂鬱。」她這麼說。
Eric這兩天主要是和辦事處人員討論目前遇到的難題,張嘉祥原本就不清楚北歐事務
,根本插不上嘴,只能聽張苑玲偶爾向他說明。
Eric離開前一天的下午,他們準備了一些麵包餅乾,和幾種抹醬、火腿與乳酪,來『
歡迎歡送』Eric。
Eric和當地職員聊天,張嘉祥一個人無聊地站在一旁吃東西,張苑玲給他一個玻璃瓶
,「喝喝看,這個牌子台灣買不到,很好喝的!」
「謝謝。」
張嘉祥喝一口,甜甜的水果味道加上微刺的口感,非常好喝。大概是水果汽水吧?他
很快喝完一瓶,看到桌上還有幾種其他口味,就每種都開來喝看看。
等Eric發現他的助理滿臉通紅,正和張苑玲開心地大聊中文時,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他快步走過去,搶了張嘉祥手上的玻璃瓶來看,「你……喝了多少?」
「哈哈哈哈哈!這個好好喝喔,Eric!」張嘉祥大笑著拍拍Eric的肩膀,「苑玲說這
個台灣喝不到!你快多喝一點!」
Eric無奈地對張苑玲說:「他酒量很差。」
「咦?可是這個才4%,沒關係吧?」
Eric看了紅著臉傻笑的助理,「看來,有關係。」他搖搖張嘉祥的肩膀,「你喝了幾
瓶?」
「一……二……四……三……」張嘉祥扳手指數一數,然後張開手掌笑說:「四瓶!
」
Eric按住額頭,接著手掌往下抹一把臉。糟透了。這傢伙又醉了。
他看了手錶,「我看時間也差不多,我帶他回去好了。」
情緒亢奮的當事人搖頭晃腦地說:「咦……?不要啦,幹嘛這麼早回去……你、你明
天就……就要回台灣了耶……」
張嘉祥本來笑得很開朗,說著說著表情忽然垮下來,Eric知道他又要哭了,怕他會說
出驚人的醉言醉語,於是趕緊拿了包包和手機,邊拉張嘉祥走邊打電話叫計程車。
張苑玲從後面追上來,「等等,我送你們。」
「不用麻煩。我怕他吐在妳的車上。」
這句話有效遏阻了張苑玲,她放慢腳步,沒再跟上去。
「Eric……不要走嘛……」
張嘉祥在計程車上啜泣著說這句話時,Eric只慶幸司機聽不懂中文。
「不准擺出這副沒用的樣子!」不耐煩的Eric低聲喝斥,「這麼多個月了,還不能獨
當一面嗎?」
張嘉祥咬住嘴唇,但停不住抽抽噎噎的呼吸。又惹Eric不高興了,自己果然是個沒用
的東西。
Eric看他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拿出手帕給他,「擦一擦。這麼大個人了,還哭成這
樣。」
張嘉祥拿了手帕擦眼淚,辯解般地說:「我……就……很想哭嘛……」
「不准再喝酒了,一喝就哭,不像話。」
「那喝起來又不像酒……」
「看不懂瑞典文,總會看數字吧?上面寫了4%你沒看到?」
「我……我以為……那是果汁含量……」
Eric覺得無法和張嘉祥溝通了。明明工作上的表現已經變得很不錯,之前Karl也稱讚
過張嘉祥,說他居然能透過Anna那種破中文開會,果然語言不通的人自會有一套溝通方式
云云,怎麼本性還是這麼愣頭愣腦。
「Karl說你表現很不錯,要有自信。」Eric望向前方,語氣變得比較和緩,「你是我
的助理,別丟我的臉。」
張嘉祥看著手中被他揉成一團的手帕,默默點頭。
Eric搭的是下午五點的班機,白天還是和張嘉祥一起去辦事處。張苑玲看到張嘉祥紅
腫的眼睛,驚訝地說:「哇,你怎麼了?像被女朋友甩了一樣。」
「他喝醉容易哭。要注意,別再讓他喝酒了。」Eric叮嚀說。
「我又不知道那是酒……」張嘉祥不甘心地小聲辯解。昨天那個明明就是汽水的口感
,誰知道是酒啊?
「4%而已,也會醉成這樣?那我還真要看緊你了。」張苑玲笑說。
感覺自己被當成小孩,張嘉祥雖然內心彆扭,卻也無從反駁。
Eric再和他們檢討一次和挪威方面開會的方向和項目,下午由張苑玲開車載去機場。
進入檢查站之前,Eric拍拍張嘉祥,「明天開完會就沒事了,如果沒候補到提早回去
的機位,苑玲會帶你去跨年。」
「你一下飛機就跟我們conference,會不會太累?」張苑玲問。
「不會,旁聽怎麼會累?」Eric開玩笑似地說。
「打瞌睡的時候記得把webcam轉開。」張苑玲也開玩笑地回。
Eric走進檢查站,張苑玲和張嘉祥走出大廳,說:「跟Eric回去才不好,你看他一下
飛機回去就要跟我們開會。累死了。」
張嘉祥為了不讓自己的失望表露得太明顯,刻意附和說:「是啊……而且說不定我回
去之後,還會想念這裡的雪景。」
「就是啊,台灣很難得看到雪的,星期六我帶你去附近滑雪。」
「不用啦……星期六還麻煩妳……」
「不麻煩,順便帶小孩去玩。瑞典的冬天就是要滑雪!」
張嘉祥勉強打起精神和張苑玲聊天,婉拒她共進晚餐的邀請,回飯店之後像虛脫一樣
癱在床上。其實他寧願和Eric在連搭十幾個小時之後,馬不停蹄繼續開視訊會議,也不想
一個人留在這裡。
好孤單。他在寬大的雙人床上滾了半圈,仰躺著看被間接照明染成橘黃色的天花板。
前幾天都和Eric一起住,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間,真的好孤單。
他對著天花板發一會兒呆,爬起來要寫信給Hermit,發現手機剛才收到訊息。
是Eric傳的,有一張他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睡覺的照片,和一小段在這間飯店走廊上
邊傻笑邊跳著走的影片,他還在影片的最後撞上房間門。
Eric最後加上一句:『別喝酒了。』
張嘉祥整張臉又紅到脖子。他沒想到自己喝酒之後會這麼失態,他以為昨晚還正常,
至少大部分的事情他都有印象,可是就是不記得自己曾經像個白痴一樣邊笑邊跳。他訕訕
地回:『知道了。』把手機放一旁,拿出筆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