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身體已經被溫熱的濕毛巾給擦拭乾淨,全身泛著痠意的葉修,勉強撐著疲倦的眼
皮,睜開眼睛。
情事過後,韓文清提著熱水走進來,替他換上乾淨的衣服和被褥,又很快地離開了。
身邊少了一個熟悉的依靠,又是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裡,葉修睡得並不安穩。
但只要稍微有所行動,身下那被韓文清做得紅腫的隱密部位,就會發出讓人無法忽略
的抗議,讓葉修只能動彈不得地繼續躺著。
他盯著頭頂上的帳篷看了許久,伸出右臂擋住雙眼,嘆了口氣,「好想抽煙啊……」
處理完事情,剛掀開帳篷進入的韓文清一聽見這句話,差點沒有忍住撲上去啃咬對方
的衝動,「沒有的東西,就別想了。」
「你回來啦……大眼,你也來啦?」葉修聽見動靜,連忙將手放下,扶著自己的腰緩
緩起身。
「別亂動!」先一步走進帳篷的韓文清大步走來,從擺在一邊的毛皮裡隨意抽了幾張
,捲成一個枕頭的形狀,墊在葉修身後。
「哦哦,這樣好多了,謝啦!老韓。」
「哼。」
韓文清的臉色依舊難看,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瞪著葉修,但站在他後方的王杰希,卻
看見了一雙深紅色的耳朵從硬短的髮梢下露出。
微草隊長聰明地當作沒看到。
他往前一步越過韓文清,走到床邊蹲下,把手中握著的東西放到了葉修的腿上。
那是一把乳白色的鋒利獸刀,是王杰希專程為葉修打造,能夠緊緊地貼在葉修的大腿
上,其隱密性之高,竟然連擄走葉修的流獸族雄性都沒有發現。
「大眼,這刀還挺好用的。」坐起身的葉修盯著床上的武器,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
事情,笑了起來,「不過,你有沒有記得消毒啊?我剛剛可是砍下了一個骯髒的東西。」
「已經清潔過了。」王杰希維持著半蹲的姿勢,雙手撐在葉修身側,一雙大小不同的
眼睛裡充滿葉修笑得老不正經的倒影,「我們醒來之後,很快就趕到鐘塔上,聯合紅虎族
的獸人們,制服流獸族的那些雄性。」
韓文清站在身後發出一聲嗤笑,但王杰希毫不在意,只是小心翼翼地靠到了床上,縮
緊雙臂,在幾乎要接觸到葉修身體時停止動作,隔著一絲完美的縫隙,將他圈入懷中。
「對不起,葉修。」王杰希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葉修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間與肺
部,「我們來遲了。」
在葉修的身上,他還聞到那絲還未完全散去的激情氣味,讓王杰希的眼神一黯,那雙
銳利的鷹眼瞇成了同樣的大小,只要往過去的那些微草隊員身上一掃,他們就知道這是向
來威嚴自持的隊長要發飆的前兆。
葉修突然舉起手,反抱住王杰希的後背,拍了拍他瞬間僵硬的身體安慰,「別道歉,
我這不是沒事嗎?」
這句話所造成的傷害,就像是卻邪凌空一揮,凌厲地掃得王杰希不得不跳高閃避,後
退了兩步。
像是沒看見王杰希極度自責的表情,葉修突然斂起笑容,指著王杰希的嘴角邊的紅腫
問道,「這是救人時,流獸族的雄性打的?」
「不,是韓隊……」王杰希盯著葉修的臉,等到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已
經來不及了。
葉修揚了揚下巴,對著靠在一邊的韓文清抗議,「老韓,有你仗著資歷這樣欺負人家
的嗎?大眼來這裡還不到一年呢。」
「這是他們應受的。」韓文清雙手擱在胸前,垂著眼也沒有看葉修一眼。
察覺到韓文清拳下的受害者似乎不只一人,葉修皺起眉頭,「哪有這回事,你以為文
州跟大眼是你隊員呢!」
「哼!」
眼見兩人就要吵起來了,王杰希連忙打斷,「這點小傷不算什麼。」他連忙回頭,故
意將傷口比較明顯的那面轉向韓文清,「流獸族做出這種事情,韓隊打算怎麼處置?」
韓文清面色未變,只是不甚明顯地往葉修的方向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那人依舊笑嘻
嘻地盯著自己,似乎全然不把方才在床上所遭遇的事情當一回事。
既然葉修想要就此揭過,當作只是一場意外,大家就這樣忘記吧——向來勇往直前,
從不逃避的韓文清,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沒錯,目前,就當作是這麼回事吧。
自有盤算的韓文清發出一聲冷笑,他是負責大趕集秩序的紅虎族族長,又是第一個發
現流獸族罪行的人,自然有權力決定如何處置,「依照規定,逐出城外,十年內不得再參
加大趕集。」
「……未免太輕了些。」王杰希沉默了一下,將頭更加偏了偏,幾乎整個身體都背過
了葉修。
而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也只有面對他的韓文清看見了。
「他們沒有對其他人下手,擄走的雌性也被釋放了。」
「可要是沒人發現流獸族的作為,葉修就會被帶到那些傢伙的部落裡去了!」
「他們沒有得逞。」
韓文清冷靜的回答終於激怒了王杰希,「唰!」地一聲張開了背後的翅膀,漲大著幾
乎要頂到帳篷頂端。
他在韓文清抬手教訓自己的時候,沒有任何抵抗,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該打—
—那可是葉修啊,有自己在身邊,竟然還是讓他遇到了那樣該死的事——現在一聽見那群
始作俑者就這樣被輕輕放過,沉重的罪惡感與憤怒幾乎要淹沒王杰希的理智,只想好好地
與韓文清大打一場。
就在王杰希想要不顧一切地朝紅虎族族長出手時,一直坐在床上的葉修突然無聲地嘆
了口氣。
對於雄性獸人的五感有多敏銳,葉修還沒有太深刻的感覺,以為自己做得隱蔽,但怎
麼可能瞞得過一門心思都撲騰在他身上的王杰希與韓文清。
「大眼,冷靜點,我覺得老韓的處置很正確,這裡,畢竟不是我們那個世界了。」
葉修帶著有些疲憊的聲音響起,那聲嘆息幾乎揪住了王杰希的心臟,使得他的胸口隱
隱發疼。
因為大意而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而王杰希無法計算葉修對此會有何反應,只想著即
使要花上再久的時間,也要撫平葉修所受到的傷害,沒想到,這下子反倒是被當事人給安
慰了。
「大眼,難道你希望他們成功嗎?」
「不……」王杰希轉身彎腰,再次仔細地觀察著葉修的臉。
他還記得自己在出道前夕,曾經被當時的隊長帶去後台找葉修。
兩人初次會面,葉修已經拿了兩個冠軍戒指,他的銳氣狂傲,說話總帶著一股挑釁與
戲弄,卻不會令人覺得反感。
那大概是因為,在談論到榮耀時,那雙眼睛實在太過閃耀了吧。
現在的葉修頂著如同那年一般的稚嫩臉孔,展現出來的是王杰希早已習慣的自信沉穩
,似乎就像是在榮耀聯賽的頭幾年那般,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攔他前進的腳步。
王杰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壓下心中那抹苦澀的情緒,不帶任何火氣地低聲贊同,「
你說得很對,這樣很好。」
收回手時,他順手將葉修留長的髮絲勾到耳後,露出那隻小巧可愛的耳垂,讓王杰希
忍不住捏了一下。
「好癢。」葉修笑著歪了歪頭,極有技巧地避開了王杰希的接觸。
葉修打了個哈欠,隨意地對兩人揮了揮手,再度鑽回被窩裡躺下,在場的兩人趁機互
相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深深的動搖。
藉由那張兇惡的表情,韓文清其實掩飾得很好,但同樣的感情,在同一時間內被激發
而出,所產生的共鳴讓王杰希能夠一窺霸圖隊長的內心。
懷中比誰都還要耀眼的寶物,誰都不能奪走。
而因為太過珍貴,更加不能接受失去的痛苦,於是只能裹足不前,戰戰兢兢地觀望著
對方的態度。
只要下了決定,葉修會做得比誰都要堅決果斷。
能夠與之相較、堅持的,或許,只有韓文清了吧?王杰希不禁苦笑。
這幾個月來他和喻文州辛苦維持的平衡,在今日輕易瓦解,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不受
控制地浮現在腦海之中。他還以為韓文清只是單純地把葉修當作朋友,才能夠這樣若無其
事地繼續交談,但剛才那一眼,卻輕易推翻了王杰希的猜測。
那不會是看著「朋友」會有的眼神。
已經回不去了。
就跟自己一樣。
王杰希抿了抿唇,在韓文清的示意下,安靜地跟在他身後離開。
※
「果然不愧是族長的伙食,就是不一樣。」
葉修又睡了一覺,然後才被韓文清搖醒,他還沒來得及調侃老對手那張嚇人的表情,
懷裡就被塞了一個熱騰騰的便當。
韓文清離開時有些匆忙,帳篷的出入口沒有完全蓋緊,掀開了小小一角,讓葉修一邊
吃著遲來的午餐,一邊數著來回走動的雙腳數量。
他估算了一下影子的長度,確認現在大約是下午三點多,在處理完流獸族的那堆爛帳
後,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正忙著佈置。
韓文清從傍晚開始,就要主持大趕集的開幕儀式,所以在確認葉修沒有發燒等後遺症
後,又繼續投身到另一輪的忙碌之中。
「老韓的事業做得可真大啊。」
做了十年的隊長經歷擺在那裡,要管理這些單純的獸人們根本是小菜一碟,韓文清的
經歷與喻文州相同,都是重新在這個世界長過一遍,要不是還保有以前的記憶,根本就和
那些獸人沒什麼不同。
「紅虎族向來以實力說話,這幾年,年紀輕輕就當上族長的韓隊,可是眾雌性們最想
要結合的對象呢。」
熟悉的溫柔聲音倏然響起,但卻不是來自於門前,而是近在咫尺、只隔著一張布簾朝
著葉修搭話。
葉修嚼完最後兩口菜,轉頭往床尾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張高大的剪影落在帳篷上,「
那張臉也行?」
「這裡晚上黑呀。」
言下之意,是可以讓韓文清的那張臉殺傷力減到最低。
「……文州你是對老韓有什麼意見嗎?」葉修終於把午餐吃光,隨手把飯盒擱在地上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喻文州輕笑一聲,佇在原地沒有移動,一直到葉修打了個飽嗝,正轉頭去找水喝時,
他才從葉修的腳邊走到床頭。
一個竹筒隔著帳篷被遞了進來,葉修道了聲謝,用兩手捏住邊緣,喝了幾口。
明明韓文清信誓旦旦地保障這裡除了他之外沒人敢進來,但偏偏喻文州卻不知道是在
哪裡撞到了頭,放著大門不走,硬是把固定帳篷的其中一個釘子拔掉,艱辛地從那個縫隙
裡擠了進來。
「噗!」看見喻文州的臉,葉修一口水就噴了出來,在看見對方的狼狽樣後,連忙抓
起身下的毛皮,「抱歉抱歉,我給你擦擦哈?」
還沒擦幾下,就被喻文州抓住了手。
喻文州才剛爬進來,頭上還蓋著帳篷。他將身體塞在床與帳篷之間,高大的身材縮成
球狀,握著葉修手腕連同毛皮往旁邊移動,露出了那兩個分別在雙眼旁邊,極為對稱的黑
青痕跡。
這樣淘氣得一點都不像是喻文州會做出的舉動,竟然讓葉修覺得有點可愛,但是他極
力掩飾住這樣的心情,扳起臉孔詢問,「你的眼睛怎麼回事?」
「被人打了。」喻文州用手指爬梳著自己頭,把沾染到水珠的瀏海給梳到腦後,指著
左眼旁的傷口說道,「前輩想要知道,這是誰打的嗎?」
「就算這些傷對你們來說不算什麼,不過,還是注意點比較好。」低頭看著喻文州微
笑的表情,葉修竟然在那雙翠綠色的眼眸深處讀到了一絲陰鬱,他有種強烈的預感,覺得
自己不會想知道答案,「大眼都被抓回去善後了,你倒是會偷懶,給哥說說,你溜到哪兒
去了?」於是他掙脫了喻文州的手,扭頭研究起周圍的擺設。
這頂帳篷就跟主人一樣,空蕩蕩的,讓人一眼就能看穿。明明是族長的房間,卻沒有
任何裝飾,最讓人側目的,頂多就是堆積在其中一個角落,如小山一般的毛皮而已,這些
應該都是韓文清今年打算拿來在大趕集上交換的貨品。
剛來不久的葉修不清楚,但身為「原住民」的喻文州,卻在看見那些商品時忍不住挑
眉,他知道那些獵物有多難纏,而能夠擊敗牠們的韓文清又有多厲害。
喻文州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大方地推了推葉修,示意他讓個位置出來,「受害者都
是別族的雌性,我不太方便出面討公道。」
如火一般灼熱的溫度有意無意地碰觸著葉修的手腳,喻文州溫和的微笑就在葉修的眼
前展開,這位善解人意的藍雨好隊長,看起來似乎完全沒發現葉修的不自在,一副坦蕩蕩
的模樣。
葉修不好開口把人趕走,不過是借坐一下嘛。他瞇起眼睛,張口想說些什麼,卻隱約
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於是閉上嘴,以一種審視的眼光看向喻文州。
「……葉神?」被他這樣長時間的盯著,饒是喻文州也有點繃不住表情,只好扯出更
大的微笑詢問,「怎麼了?」
「你身上的熱度,也未免太高了。」葉修沉默了半晌,突然去摸喻文州的臉,笑了,
「不方便出頭?你以為在哄三歲小孩呢,文州。」
葉修接觸過的獸人不多,即使如此,他也是知道的。
身為蛇類,就算變成人形,喻文州的體溫在三人之中,也是偏涼的。雖然會在太陽的
照射下而逐漸升高溫度,但相處了這麼久,葉修早已摸清了喻文州的習性,除非必要,這
傢伙不會沒事跑去曬太陽。
「既然不是因為太陽的緣故,那麼,就是你跑去做運動了……說吧?你這一下午都去
哪兒了?」
喻文州的微笑緩緩地在葉修的手掌下拉長,嘴角擦過葉修的大拇指,讓他瑟縮地縮回
了手。
不過,葉修的目光並沒有因此退讓,反而更加灼灼地逼視著喻文州的眼睛。
受害者裡頭也包含自己,葉修相信喻文州不可能會毫無作為。
「流獸部落的人在中午過後就被韓隊放逐,我去追蹤他們去了。」
「你想幹什麼?」葉修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覺得很是頭痛,這是一個再來一個發飆的
節奏啊,到底有沒有替他這個最可憐的倒楣傷患著想,「我警告你啊,喻文州,別做傻事
。」
「有前輩在,我怎麼捨得。」喻文州溫柔地拉下葉修的手,輕輕地親吻著他的指尖,
這個吻無關情慾,更像是在虔誠地膜拜著自己的信仰,「流獸部落因為其族人組成的特殊
性,常常會遷移駐地,我只是稍微去確定一下他們村落的大概方向而已。」
「報仇什麼的,想也別想。」葉修把手從喻文州的吻裡抽出,大拇指和中指用力彈了
彈他的額頭,「哥沒有你們想得那麼脆弱。」
雄性強壯的體質,讓葉修無法把喻文州的額頭彈出一個淡紅的印子,反而硬得讓他皺
了皺眉。
「但是,如果不清楚警告過他們一次,這些事情,還是會一再發生的。」喻文州俯身
靠近葉修,溫柔地替他吹了吹手指,「……要有人給他們一些教訓才行。」
說他是公報私仇也好,不分主次也罷,喻文州噙著嘴角的微笑,閉上了洩漏出太多情
緒的眼睛。
雄性的聽力一向很好,比葉修以為的要好太多了。
他和王杰希在清醒過來後,以最快的速度聯手壓制了鐘塔上的雄性,在一片放蕩的呻
吟之中,卻沒有看見失蹤的葉修。
在那一瞬間,他們甚至以為有人抓著葉修,直接出城離開了。
王杰希用翅膀捲住一名流獸族雄性,直接把他的肋骨勒斷三根;喻文州雙眼充血,差
點變回原形,想要把這些該死的傢伙一口吞噬。
幸好當時韓文清的其中一名族人認出了兩人身上葉修的味道,他們才急忙趕到了紅虎
族的駐地。
他們的聽力比其他雄性還要更好。
接待客人的帳篷,距離韓文清的休息處,只隔著幾公尺的距離……床墊的搖晃,韓文
清的悶哼,葉修的呻吟,一個也不落地傳入兩人耳中。
如果沒有韓文清,這個中了春藥的葉修,就會是屬於自己的。
但喻文州也知道,就算沒有韓文清,葉修說不定寧願隨便找個見過幾面的雄性獸人洩
火,也不願意躺在兩人身下。
「前輩一直都是很強的。」
因為堅強,所以果斷。
所以無情。
喻文州仰起頭,睜開眼睛,露出溫柔的笑容。
在那雙帶著水光的晶亮綠眸中,默不作聲的葉修看見了自己被看穿一切的狼狽模樣。
「不過,我們還是想要保護你。」
還有,喻文州那比哭還要難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