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父與子
高大粗壯如同自成一個國度的白蠟樹筆直衝入雲霄，這株巨大無比的白蠟樹，被通稱為世
界樹，若順著它的樹幹、枝葉與樹根行走，將可通九大國度，見證各國度的繁華與不凡。
它的第一根樹根伸入阿斯嘉德，浸入兀兒德泉中，泉水旁就是掌理命運的諾倫三女神宮殿
，她們日日為世界樹汲水澆灌，讓它能穩定成長茁壯，此外三姐妹兀兒德（Urd）、蓓兒
丹蒂（Verdandi）、詩蔻蒂（Skuld）分別掌理過去、現在與未來，可惜她們雖然能看穿
宇宙中最難解的秘密卻無法改變它，只能空對命運嘆息。
此刻，阿斯嘉德之王Odin，帶著一身源自長期征戰的疲憊，身著銀盔甲來到兀兒德泉旁。
三女神的宮殿建築在兀兒德泉之上樹蔭之下，藏身在世界樹中與樹身幾乎融合為一體，與
其說是一幢宮殿不如說像林間小屋，散發出暖暖溫馨。
每位阿斯嘉德王室成員出生後，當代王者皆會帶著新生兒來此接受諾倫三女神的命運賜福
，昔日Odin也曾帶著長子Thor來過。
和往日不同，眾神之王身邊沒有其他隨從，他炯炯有神的藍眼只剩一隻，另一隻眼睛在與
約頓海姆的戰鬥中失去，如今金甲眼罩下只剩一個無法醫治的血洞。
然而此時，吸引住三女神目光的並非Odin身上掩不住的血腥味，或是他身上無法抹滅的傷
痕，而是躺在Odin臂彎中，被象徵阿斯嘉德王權紅披風包裹著的嬰孩。
這名嬰孩才剛出生不久卻已睜開眼睛，用罕見的碧綠眼眸捕捉世界奇妙風光，不過此時他
尚未對世界樹或三女神發生興趣，引起他注意力不斷伸長手想抓住的是Odin下頷半白鬍鬚
，他專注的抓扯著時不時扯下幾根來玩耍，被拔了鬍鬚Odin並不生氣或者該說不予理會，
僅專注於與三女神對話。
「我打算把這個孩子當成我的兒子撫養長大。」Odin稍微轉動手臂，讓三女神看清孩子的
面龐。「按照傳統，請妳們賜福他的命運。」
「Laufey的孩子，被拋棄在神殿孤獨等死。」三女神中司掌過去的兀兒德準確說出嬰孩的
身世。
在Odin魔法包裹下，嬰孩已褪去霜巨人藍色膚色與獨特花紋除卻體溫較一般嬰孩低，膚色
有些蒼白外，看起來與一般阿薩神族的孩子完全相同，碧綠色大眼睛隨著Odin的鬍鬚骨溜
骨溜的轉動著格外可愛。
「命運早已寫好，我們無法更動，只能提示你該怎麼做。」兀兒德依照慣例說出半是拒絕
半是同意的話。
「擁有寒冰能力霜巨人之王的孩子，卻掌管火焰。」蓓兒丹蒂望著嬰孩微笑，說出她感受
到的深埋在嬰孩體內尚未覺醒的力量。
Odin憂慮的獨眼望著沉默不語的詩蔻蒂，他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孩子的未來，她的意見至關
重要。
詩蔻蒂皺緊細秀眉毛沉吟許久遲遲沒有開口，甚至忍不住撫摸嬰孩臉蛋求取更多資訊。
幼小的孩子不知道女神的疑惑，以為伸到眼前的是新玩具，忙不迭伸手抓住還想送進嘴裡
嚐嚐味道。
詩蔻蒂在沾到口水之前即時抽回手指，猶豫地說出她所能看到一切。
「如同這孩子的能力一樣，他的未來混沌不明矛盾夾雜，我無法告訴你他將會走上哪一條
道路。」
安適地躺在Odin臂彎中的嬰孩，失去新入手的玩具不滿地哼哼了幾聲，再度將注意力轉到
Odin的鬍鬚上，試圖多扯下幾根當作戰利品。
「他的未來主要分成兩條道路，輔佐Thor共創阿斯嘉德的盛世，或是試圖自己坐上王位，
讓他的後代永遠成為阿斯嘉德之王，還有一條命運之道隱隱約約顯露我看不真切，只知道
和我許久前告訴過你諸神的末日有關，當他身邊出現塵世大蛇與吞日巨狼時，他也許……
可能……引發諸神黃昏。」
詩蔻蒂的話讓三女神同時顯露憂慮，諸神黃昏是她們最不願意見到的，她們但願它能永遠
從阿薩神族的未來中消失。
「也許，你應該把這個孩子放回它來的地方，他不是你的責任。」兀兒德忍不住這麼說道
，她知道這孩子從何而來，亦知道把它放回約頓海姆神殿意味著什麼，但是跟阿薩神族幾
千幾百萬條性命比起來，一個嬰孩的生命又算得了什麼。
Odin的表情卻沒有改變，疲憊依舊厚重，眸光依舊黯淡，就連語調都依舊緩慢。
「我們贏得勝利但也付出慘痛代價，過去時光裡我見過數以萬計的人死亡，戰士、婦人、
嬰孩，人類、阿斯嘉德人、霜巨人無一倖免，這孩子是我在約頓海姆見到的唯一新生命，
只要還有一絲可能我都不想放棄他。」
此時，嬰孩的手臂總算伸得夠長，牢牢住抓一撮Odin的鬍子用力往下拉，打算把整撮鬍子
全部扯下來佔為己有。
Odin吃痛，不得不把鬍子從嬰孩手上抽出，免得遭罪。
失去女神手指又失去到手的鬍子，孩子的耐性顯然耗用殆盡，綠眸釀起水光，眉頭緊緊皺
起，小嘴一扁發出嚶嚶聲，準備大哭特哭抗議他遭受不平待遇。
Odin見狀大吃一驚，一臉無奈的把鬍鬚塞回孩子手中，以免他哭得驚天動地自己求饒無門
。
「Loki，是我為他取的名字，他是我的兒子。」
忍耐著被拉扯鬍鬚的疼痛，Odin把臉湊向嬰孩以低沉聲音說道。
　　　◇◆◇
一千餘年後──
「華納海姆的穀物今年大豐收，約頓海姆決定向他們購買……」
白銀之廳裡，細碎瑣事不斷被官員唸出來，有的只是告知，有的需要Odin做出決斷，更多
的則是由列席的諸位神祇一同決定。
阿斯嘉德的主要神祇有十二位。
眾神之王Odin以及他的妻子婚姻女神Frigga。
兩位王子Thor和Loki。
來自華納神族的豐饒之神Freyr和愛情與生育女神Freyja。
出生貴族之家的收獲女神Sif。
阿斯嘉德的守門人，白神Heimdall。
孿生兄弟光明之神Balder和黑暗之神Hoder則是Frigga母方親戚的孩子，因爲血緣相繫兄
弟兩人雖然給人的感覺大不相同，卻都有一點像Frigga。
以及戰神Tyr和森林之神Vidar，一共十二人。
此刻的白銀之廳裡，連同阿斯嘉德之王Odin在內也只有十人。
白神Heimdall負責守護阿斯嘉德門戶從不離開，他的缺席既是必然亦是他盡忠職守的象徵
，而Thor和過去數年一樣再度跑得不見影跡……不！其實他們都知道Thor去了哪裡，只是
沒有一個人願意承認Thor鎮日在人類世界米德加爾特流連，完全無視他身為大王子的責任
與義務。
「AllFather，你必須制止Thor持續留在米德加爾特，他完全忘記自己身為王子的義務對
阿斯嘉德不聞不問，這樣還算是王位繼承人嗎？」
華納海姆穀物的事才剛解決，立即有人指出Thor的事加以撻伐。
Odin下意識看了移開視線不作聲的Loki一眼，暗自嘆息後答道：
「Thor的事我自會處理，下一件。」
Thor和Loki訂立婚約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如今縱然有人記得這椿未成的婚事
，也已沒有人不識相的提起，前幾天Frigga甚至問了他對Thor的婚事有什麼打算？他愣了
很久才確定Frigga說的不是Thor和Loki的事，是另一個對象，或許是一個足以擔當未來阿
斯嘉德王后的女子，或許是現在和Thor走得很近的那名人類女子，總之不是他原本屬意的
對象，Loki。
婚約和魔法契約都成立後的當晚，Loki跳下彩虹橋的事震驚了整個王宮，Loki企圖自盡的
理由怎麼想都只有一個，他寧死不願意嫁給Thor。
震怒之後，強烈心痛襲擊Odin，他原以為Thor和Loki相愛能將諾倫三女神所說兩條的命運
合而為一，Loki既與Thor共同治理阿斯嘉德共創盛世，Loki的後代將坐上至高王座，將那
不祥的第三條命運遠遠趕離，沒想到他錯估了Loki的驕傲。
一開始，他還抱持著樂觀態度，希望Loki只是鬧脾氣，總有一天會跟Thor和好生下子嗣，
為了加速達成此事他甚至命令生育女神Freyja偷偷為Thor施加生育祝福務求他們盡早生下
子嗣，沒想到兄弟二人漸行漸遠，雖然仍舊形影相伴卻總保持著適當距離，連最簡單的搭
肩都不再有過。
就這麼過了一百年後，Odin終於放棄兩個兒子的婚事，讓Thor解除Loki腕上的手銬，一個
兒子不願結婚他可以逼，兩個兒子都不願意就算他真逼到他們完成婚事了又如何，難道他
還能逼他們上床生子並且永遠相愛嗎？或是做出愛情魔法讓兄弟二人背離自己的心意以為
他們相愛？
他是一名國王，是一個謀略家，有時也被人說成騙子、殺人凶手，但是他同時也是一名父
親，他無法扭曲孩子的意願還視為正當，至少在還可以的時候，他希望給予他們一點自由
的選擇。
至於Thor和那名米德加爾特的女子……他必須慎重思考。
「Allfather。」光明之神Balder的聲音宏亮且明朗，他有著一頭閃耀金髮與藍眼睛，若
不提出生任何人都會以為他出自阿斯嘉德王族。「詩蔻蒂女神要我提醒您，黑暗陰毒的影
子已從看不見的角落爬向阿斯嘉德，希望我們都能平安。」
Balder的話令場中眾神表情一僵，他們人人都明白司掌「未來」的女神詩蔻蒂口中的黑暗
陰毒指的是什麼，諸神黃昏，他們最害怕的事。
聽到這個壞消息時Odin卻沒有往Loki方向看去，睿智的獨眼變得黯然，遙望遠方不知想看
到什麼景象，諸神都在等待他的決斷，而身為一名國王他只能選擇對阿斯嘉德最好的道路
。
「無論是誰，若危及阿斯嘉德和九大國度的安危，必殺無赦。」Odin說道，在心裡做出沉
痛決定。
他是一名父親，他亦是一名君王。
　　　◇◆◇
眾神皆已散去，莊嚴的白銀之廳陡然變得冷清，Odin走下至高王座不去看Thor在人類世界
發的一切，與他忠實的友伴兩隻烏鴉一起來到窗台處，俯看這他已掌理數千年的世界。
「我想，是時候讓Thor接掌王位了。」Odin望著遠處一群嬉鬧的孩子說道，他知道那個人
一直站在他身後不曾離開過。
「別說這種話，Thor還年輕，而你也沒有老到非要退位不可。」Frigga的聲音從後傳來，
責備她的老丈夫在考慮不該考慮的事。
「長年征戰讓我損耗太多力量，總有一天我昏睡的時間會比清醒時長，我必須在那之前安
排好一切，Thor擁有王者應有的資質，給他時間他會成為一名偉大王者。」Odin轉過身以
獨眼注視著妻子，已然全白的髮鬚皆透露著疲憊與睿智堅定。
「Thor這幾年一直待在米德加爾特，我怕繼位的事會遭到眾神反對。」溫柔堅定嗓音難得
充滿猶豫。
她原本已和眾神一起離去，可是想起Thor的事被提起時Odin的表情，她終究放心不下丈夫
單獨折回來，沒想到Odin竟已在思考繼位的問題。
「多看看其他世界對王者來說並非壞事，在中庭經歷的事能讓Thor成為更好的君王。」
Odin以低沉嗓音反駁Frigga的猶豫。
「我不確定他能不能勝任。」一向不吝於對孩子展現慈愛與信心的Frigga，一反常態地堅
持對著。
「Thor可以的，如果他做得不夠好，至少我還在。」Odin從來沒有這麼堅定過。
「既然你這麼說，我不會再多說什麼。」Frigga雖然不再反對，卻也未持贊成。
「不要擔心，他是我們的孩子。」Odin給妻子一個難得的微笑。
Frigga卻回給他一個「我無法不擔心」的表情，對於她來說孩子到了幾歲都一樣是孩子，
她的擔憂不會有任何改變。
「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沒有意見，我會祈求Thor順利繼位，成為阿斯嘉德值得驕傲的君
王。」猶豫不安從Frigga柔美如昔的面龐上斂去，她的眸光恢復堅定，為她最鍾愛的兒子
。
得到妻子的支持Odin身上疲憊總算褪去一些。
「你呢？Loki你怎麼想？」
緊接著他手中的永恆之槍重重敲擊在地上，發出震動整個白銀之廳的頓地音。
強烈音波中，綠光閃爍Loki施了隱身術的墨綠色細瘦身影顯露出來，他就站在Odin和
Frigga面前，大剌剌地偷聽兩人談話。
例行性會議結束後，Loki跟在眾神身後離開，他走得最慢因此意外瞧見Frigga去而復返，
直覺認為神王與王后之間有重要事情相商，天性好奇讓他隱身跟了過來，沒想到真的聽見
大消息。
「Allfather，媽媽。」Loki微笑有禮地向兩位打招呼，當作這是慣例性問安，而不是偷
聽被當場逮著的現場。
沒有追究Loki偷聽的罪行，Odin只關心Loki的想法。
「我打算在繼位儀式後，為Thor舉行婚禮，你怎麼想？」
Odin隱諱提起當年的婚約，他知道兩個兒子早已不是當年的關係，但仍舊抱著一絲期望。
Loki曉得Odin真正想問的是什麼，異樣情緒在綠眸中閃爍了一下剎那消失，大大笑容掛上
蒼白臉龐，他用刻意拖長尾音的語調答道：
「無論，Thor打算娶哪位女神，我都祝福他。」
短短一句話把他和Thor的婚約撇得一乾二淨，Odin卻沒有那麼輕易放棄。
「你和Thor……」
「No！」
不等Odin把話說完，Loki立即大聲打斷他的話，他不想再從Odin口中聽見那該死的約定。
「好吧，我會為Thor另外遴選伴侶。」
難得可貴，Odin接受了Loki的拒絕。
微弱的失落短暫出現又消失在Loki面龐，他最終給予Odin一個誇張笑容，並且行了完美而
優雅的禮。
「希望Thor順利繼位，獻上我最真誠的祝福。」
望著Loki離開的背影消失在牆後，Frigga轉向Odin她年邁的丈夫，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眸光
變得狠厲，轉瞬又柔軟下來。
她不會反對Odin的決定，因為她知道Odin絕對不會聽從她的意見，但是他們還是可以談談
，就像老夫老妻一樣相互述說明知沒有意義又重要無比的話。
「如果你有空的話，來我那兒喝杯茶吧，我有味道很好的桃子餡餅。」
Frigga提出了久違的邀請，而Odin欣然接受，無論過了多少年她仍舊是他最愛的小公主。
　　　◇◆◇
「Odin決定要傳位給Thor，決不能讓此事成真。」
黑暗之中，纖瘦身影忿忿不平說道。
「Thor即位對我們不利，一定要阻止這件事，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沙啞蒼老女聲尖
刻地叫道，恨不得用聲音詛咒遠在千里之遙的Thor。
「想殺死雷神Thor不是容易的事。」低沉威嚴男聲響起，做出了結論。「讓他去一個回不
來的地方，即便回得來也已無力回天。」
「按照約束，事成之後我要Odin的人頭。」
第四個聲音從黑暗中傳出，說話者擁有不同於常人的高大身軀，以及一雙寫滿怨毒的眼睛
。
「你能得到的不止是Odin的項上人頭，阿斯嘉德寶物庫裡的東西將由我們均分。」男聲做
出承諾，而其他人並無異議。
四個相異的聲音同時笑起，有的低微有的尖銳，他們都明白，他們的同盟只能持續到事成
那一刻，事成之後廝殺爭王的將會是他們四方。
寶座只有一個，王者只有一人，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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