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無聊又清水的本篇,
正式開始。
現實上看來,莊瑞哲並不是一個擁有豐富助理經驗的人。
誠實點說來,莊瑞哲也並未打算對這份頭銜與職務付出過多的努力。
現階段來說,他和一個畢業退伍後就無所事事、將就著不喜歡也不討厭的工作,然後
領著差強人意的薪水過一天算一天的芸芸眾生沒什麼兩樣──莊瑞哲就是個這麼個名義上
的消極新鮮人。
甚至,以孫佑凱的說法,莊瑞哲根本也愧對新鮮人這三字,因為他其實並非剛退伍的
應屆畢業生,而是個工作經歷空白了一年的……
「廢人。」
「………………。」
「對,就是廢人。你這種求職態度和工作經歷,想找到像樣的工作除非走後門,否則
難啊。」
「那好吧,難就難吧。」莊瑞哲仰天長嘆:「只要有錢賺,我也不介意出賣我的後門
噢,呵呵。」
「……隨便你。」孫佑凱兩手一攤。
其實他知道,莊瑞哲對親情向來看得極淡,打從國中隨生父到北部讀書之後就鮮少返
鄉,原本畢業後也沒打算回去,只不過生母和同居多年的繼父總算決定正式再婚,於是莊
瑞哲退伍後才回到老家待了一年,多少是決定盡盡身為人子的義務,陪母親享享所謂全家
共處的天倫之樂罷了。
順著家人過了整整一年的「平凡簡單小幸福」之後,曾經對生活的嚮往和理念被消耗
磨平也是難免,重新找到追求的目標需要時間,孫佑凱能理解,所以不多言。
莊瑞哲會投孫佑凱的緣,倒不只是單純的直屬學長和學弟以及特殊性向這層關係。從
結識後便一路觀察,莊瑞哲遊刃有餘戲看人生的態度和個性,較之自己的野心勃勃、患得
患失,孫佑凱算是半帶欣賞半佩服的。也因此在生活、經濟、學業和工作上,他都樂意隨
手罩莊瑞哲一把,除了交情之外,他也對這傢伙堅持著這款人生哲學能活成什麼樣子挺感
興趣。
剛得知莊瑞哲要回北部時,孫佑凱就想過「這傢伙總算待不下去了」。如今自己事業
和感情都順風順水,頗有閒心多關照這位從零開始的學弟,便也花了些力氣替莊瑞哲打點
人事,介紹了些還不錯的工作和門路。
於是,當不知感恩的莊瑞哲毫不戀棧地放棄了孫佑凱這位強大的靠山為他提供的不用
出賣後門的後門、義無反顧地為學生時代不了了之的戀愛投入未知之路時,孫佑凱除了唱
衰之外,也就懶得再做出別的表示,只拋出一句:「那就等著你失敗之後來找我哭哭吧。
」
孫佑凱拍了拍左肩:「貼心凱學長的肩膀已經為你空下來了,不用謝。」
「放心,我又不是你,」莊瑞哲痞笑了一下,反唇相譏:「談個戀愛能失敗到你那程
度也是很看天份的,我欠缺那種天份,凱學長不必太過費心。」
孫佑凱看著莊瑞哲的笑容,也不急著反駁,只是點了根菸:「千萬別客氣,畢竟欠了
你一次戀愛顧問的人情嘛。隨時歡迎找我討啊。」
人不八卦天誅地滅,說不好奇是騙人的。他孫佑凱又何嘗不期待莊洨大師重返江湖的
第一檔感情戲?
既然莊瑞哲想玩也敢秀,那自己身為觀眾,懷著坐在搖滾區的心情,看下去就是了。
※
莊瑞哲打了個呵欠,然後機械地把一疊疊文件塞進信封、蓋上公司章,貼好郵票然後
放入紙箱排好,準備等下午再搬去附近的郵局寄限時掛號。
「還好嗎同學,」會計秀蘭姊擱下文件,由隔板後探出頭來調侃:「哩恰,現在就在
打呵欠,晚上是不是玩太晚了?」
秀蘭姊總是嫌要捲舌的英文太麻煩,堅持把莊瑞哲的英文名字Richerd喊成哩恰,即
便他根本一點都不恰。
「啊哈哈哈。」莊瑞哲拋了個媚眼過去:「秀蘭姊,您好幽默。」
「哈哈不用裝了啦,你們這年紀的我看多了,下班不就是往夜店跑?我兒子也這樣,
工作像條蟲,到了晚上才是一尾龍啦……」
昨晚確實在酒吧喝到快兩點,莊瑞哲有點心虛,乾笑著起了身:「我去個廁所。」
上完廁所回到座位上看了看錶,時間還不到中午,他已經無聊到快要睡著。
這種鬼日子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莊瑞哲輕嘆口氣,搔了搔喉結。
……好想抽菸啊。
到職將滿一個月,每天的工作都是無關緊要的瑣事,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該感覺出來了
。
一間正常營運的公司不可能一個月內沒有任何生意上門;一個職銜叫做總經理特助的
員工,工作內容也不可能只有辦辦瑣事和偶爾替保姆顧顧小孩。
很顯然,秦軒在敷衍他。
可能是懷疑自己來應徵是何居心所以懷著戒備,也可能……是還在觀察自己的表現?
秦軒總是直接和企劃副理完成了大部份的工作,只留些旁支末節讓莊瑞哲打打雜,這
安排根本是存心不讓他接觸瞭解公司的核心業務。
有時,會有整群不認識的人到公司開會,而他從來不必進會議室,只須在休息時間伺
候茶水以及會後的打掃。
喂喂喂,特助當成這樣也是有點誇張了啊。莊瑞哲心想。
終於他忍不住,滑著辦公椅嚕到秀蘭姊身邊,旁敲側擊地打探了幾句,秦軒正好在此
時開門出了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好!」莊瑞哲默默把椅子滑開,一臉乖樣地大聲起立問好。
秦軒看著莊瑞哲故做正經的表情,好笑地詢問:「怎麼了?這麼緊張?」
「安啦少年仔,老闆又不會吃人,」秀蘭姊拍拍莊瑞哲,半開玩笑地向秦軒開口:「
秦總,哩恰覺得很奇怪啦,怎麼咱新采好像完全沒在做生意,整天閒閒甘哪(台語=好像
是)假公司咧,怕薪水發不出來啦……你自己的特助,好歹讓他瞭解一下情況啊。」
「喔,你想的沒錯啊。『新采』就只是間掛名公司而己,實際上所有運作、包含我們
主要的職員和Team都在另一間公司。」
秦軒倒是回答得乾脆爽快:「雪姊和劉總幾乎已經半退休了,但閒不下來的老人家就
是喜歡掛些好聽的頭銜,所以這間公司本來就只是登記來避稅、順便讓他們當當總經理,
印印名片高興用的。」
「…………」降子啊。
「至於另一間公司的話……簡稱B公司吧,」秦軒想了想,似乎還不打算透露太多資
訊:「反正待久你就知道了,必要時我再請秀蘭姊教你。基本上所有用『新采』名義接到
的專案,最後也都會轉到B公司去運作。」
「所以,這幾次來開會的,都是所謂B公司的人?」
「沒錯,B公司的空間比較小,所以要全員開會時才會來這邊的會議室,平時基本上
我們都用電話和網路連絡,實際有專案要執行或場佈的時候我才會去堅督。」
「原來如此。你在B公司也是總經理?」
「如果你是問名片上的職稱,我掛的是執行總監。」
「還有什麼想瞭解的嗎?」秦軒若有所思地看著莊瑞哲的眼睛詢問。
莊瑞哲正面迎向秦軒探視的目光,輕輕地淺笑一聲。
「嗯……沒了,謝謝秦總詳盡的說明。」
看來,秦軒完全沒有要讓他涉入B公司業務的打算。
莊瑞哲識趣地結束了話題,打開儲藏櫃抱出一捆水管:「我先去澆花。」
「那我出門了,下午才會回來。」秦軒拎起公事包:「一樣請你留意電話了,找我的
人一律留言,若有急事就讓秀蘭姊連絡我。時間到你們就自己午休用餐吧。」
「交給我們啦,秦總你忙吧!」秀蘭姊揮了揮手,便又回頭忙她自己的工作去,莊瑞
哲也喔了一聲,然後扛著水管走出室外。
所以,實際上是要避免平穩的生活被莫名現身的前男友惡搞,與其被陰得猝不及防,
倒不如假意錄取、就近監督?
還真是……陽奉陰違啊。
莊瑞哲漫不經心地思考著,一面推測秦軒的想法、一面拉開水管接上騎樓外的水龍頭
,然後目送秦軒開車離去。
嗯,確實,他原本就是這種謹慎又很懂自保的個性……
憶起從前所認識的秦軒,便是批著一身異性戀的外皮扮作單身質男、私下卻在酒吧裡
找同性獵艷;白天還偽裝乖弟弟替長姊教訓不成材的外甥、晚上卻和外甥的前男友搞在一
起。
嘖嘖,表面上完全順從主流世界活得沒理念沒原則、背地裡倒鑽準了社會漏洞過得輕
鬆愜意又沒壓力……
莊瑞哲忽然又想起入伍前收到的、被自己扔進譜夾裡那張真偽不明的喜帖。
多半是真的吧。
在當初那種情況下,秦軒想斷絕一切親人對自身性向的懷疑,結婚是最省事的做法。
不執著、不反抗、不正面衝突,把實話埋在心裡,陽奉陰違地與社會共存、真正的性
情留給檯面下的人生,這或許便是秦軒的生活信念吧。
嗯,感覺很像那種會在同事發起罷工時默不吭聲、掙到福利後又跟著分一杯羹的狡猾
大人啊。
若觀察出秦軒本質上真是這樣的一個人……那他還會繼續愛嗎?這樣的秦軒和初識時
那個他還來不及瞭解的秦軒,差別又在哪呢?
這無聊的日子終於開始變有趣了。
或許,之後工作上有機會可以瞄到秦總的身分證?到時再瞧瞧配偶欄上有沒有人名。
看著陽光把盆栽裡的綠葉晒得生意盎然,莊瑞哲微笑著哼歌澆水,第一次對這份無趣
的工作產生了愉悅和期待感。
我想看到一個結局──我和他走到最後會是什麼結局。
那結局或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