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流年 四
那天後來,董事長另有工作交代黎江,在確認許諾所謂的事情不急之後,便開口直接打發
許諾下班。許諾聞言只是一頓,臉上看不出情緒,也沒再多說什麼,點頭示意道別後就邁
步離開。
黎江鬆了一口氣。雖然他疑惑許諾還要跟他說什麼,但他直覺那些話不是他樂意聽的,也
沒有聽的必要。
一切早已時過境遷;就算曾經影響黎江甚鉅,他認為那終究過去了。
更何況當時許諾不過是個局外人,本來就沒有置喙的餘地,遑論從今或者以後。
黎江心裡明白,許諾跟他,只不過是以前認識的人,現在變成同事關係而已。可是,他無
法處之泰然,因為許諾知道他那段難堪的從前。
千辛萬苦脫離那噩夢般的苦海,黎江一點一滴、一分一毫都不願意再回想,恨不得過去那
一段能從他記憶中抹消。然而每每看見許諾的臉,彷彿命運不肯允許他輕易忘卻,那糾纏
他內心至今的魔障。
即使黎江根本從未徹底遺忘,就像一處陳年結痂的傷口,不斷重複撕裂滲血,未曾癒合的
輪迴。如果未來能夠的話,大概也會變成沉澱根植的疤痕,猶如烙印的記號,無法褪去。
「小江,你和許經理是怎麼回事?」董事長將蜜月買回來的土產禮物,一一吩咐黎江寄送
處理後,半開玩笑地問。見黎江一臉訝異啞然,董事長遂補充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不愉
快嗎?我看你表情不大對,都寫在臉上了。」
黎江苦笑一下。雖然他心裡很感謝董事長無意間替他解圍,但仍然連忙解釋:「我和許經
理哪會有什麼不愉快,工作上平時也不太有交集。」
董事長隨口一問:「你們不是以前就認識?」
「董事長怎麼知道?」黎江訝道。
見黎江的反應簡直不打自招,董事長輕笑一聲,「許諾告訴我的。那時升你當我秘書,偶
然聽他說起一句你們認識,不過已經十幾年沒見了。」
黎江霎時不知該佩服董事長過人的記憶力,還是該埋怨許諾竟把他倆認識的事情透露給公
司的人知道。
「算了,與我無關,只要不影響工作就無所謂。」董事長聳聳肩,「其實他在這裡多樹敵
也好,我不用擔心他以後回自己家裡公司,還把我這邊栽培的員工一併帶走。」
黎江聞言,立刻正色說:「董事長多慮了,他不可能那麼做。」
董事長聽了一愣,臉上的笑容隨即變得微妙,調侃道:「看來你們真是認識很久了啊……
開玩笑、開玩笑。好了,你沒事的話可以直接下班。我交代你的禮品記得禮拜一上班再幫
我寄出去。」
在那之後,工作是真正忙了起來。
每年六月至八月期間,各家公司密集召開股東會,亦是商界顯要人士來往交際最為密切的
時候。除了出席參與正式會議以外,私底下籌辦的非正式餐會或晚宴往往才是真正的重頭
戲,有多少利益可觀的生意交易都是從中牽線促成的,不言而喻。
除此之外,公司旗下一間商場子公司,近日由於櫃位設計方面溝通不良,導致後續營運產
生瑕疵等零星問題,與一進駐知名品牌發生糾紛。
本來雙方已將解決方案商討妥當,孰料隸屬該品牌的工作人員,竟在個人公開的Facebook
頁面上,對公司發表諸多負面不實指控,內容被媒體記者原封不動加以報導,方釀成如今
和平破局甚至可能對簿公堂的局面。
這陣子黎江經常加班,不斷應付詢問董事長行程,確認或更改時間的電話,還有準備各家
公司所提供的會議資料,以及彙整連繫參加董事長餐敘的所有賓客,種種瑣事,簡直令他
應接不暇。
「欸,小江!我們要去吃晚飯,你要一起去嗎?」正當黎江終於將今日工作告一段落,法
務室的賴誠開口邀他,身旁還站著一名女子,是跟黎江同為秘書室一員的江瑜。
黎江抬頭看一眼時鐘,應了聲好。三人便一起下樓,走去公司附近一家平價的越南料理店
用餐。
找到位子坐下後點好菜,賴誠伸長脖子四周張望,「這間店開了一陣子,我都還沒進來吃
過。」
「為什麼?」江瑜問,一面抽衛生紙擦餐具,黎江見狀跟著幫忙。
賴誠貌似不自在地支吾道:「你看這裡的裝潢實在是……哎我不知道怎麼說!而且外面貼
的全是越南字,我又看不懂!哪知道裡面是賣吃的。」
興許是所處地段的緣故,這家小店的外觀相較之下確實遜色不少。況且似乎連裝潢都稱不
上,因為店內只清一色白牆,搭配陽春的鋁製桌椅,雖然貼有許多越南料理的照片點綴,
但反而顯得雜亂無章。
「日本料理店跟韓國料理店很多都只貼日文跟韓文,你不也是照樣進去吃?我看你根本就
只是歧視而已吧!」江瑜翻了個白眼,大剌剌地吐槽。
黎江忍不住笑出聲,賴誠和江瑜兩人開始鬥起嘴來。
廚房裡有人行色匆匆走向櫃台,跟老闆用越南語交談了幾句。老闆隨即走到他們桌邊,以
帶有一絲口音的國語歉聲說:「不好意思,我們的瓦斯剛剛用完了,因為叫人送來,所以
菜要請你們等一下。」
見那兩人沒空搭理,黎江便微笑回答:「Khong sao dau.」
黎江一說完,另外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落在他身上。老闆靦腆一笑,欠身說:「不好意思
,謝謝。」隨即轉身走回櫃台。
賴誠用手肘頂了黎江一下,興奮地說:「哇塞!小江你剛說了什麼?把人家女孩子都逗笑
了。」
「我只是跟她說『沒關係』而已……」黎江解釋,露出無辜的表情。
「你不知道小江是半個越南人嗎?會說越南話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江瑜沒好氣地說道。
「哦──」賴誠彷彿恍然大悟,伸手指著黎江,「難怪你長這個樣子!清清秀秀的,可惜
有點土氣。你知道嗎?我剛進公司的時候老是記錯,一直以為你姓江!」黎江冷哼一聲,
朝賴誠瞪去一眼。
江瑜用力把賴誠的手拍掉,說:「姓江怎麼了?全世界姓江的人吐口水都能淹死你!還敢
說自己沒有歧視!土氣也比你渾身宅氣來得好!」
多虧那兩人吵吵鬧鬧,等待的時間似乎縮短許多,一頓本該平凡無奇的晚餐,倒吃得很有
意思。正當賴誠大讚牛肉河粉湯裡檸檬提味的巧妙,出手想搶江瑜點的鮮蝦蔬菜捲時,黎
江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黎江連忙擦擦嘴,說了聲抱歉,隨即接起手機。他一面跟通話那端的人對答,一面看著賴
誠和江瑜進行無聲的打鬧。
短暫通話結束,黎江吁了一口氣,將手機收進褲袋。
「怎麼了?誰啊?」賴誠好奇地問。
「董事長。說是有份文件忘在辦公室,要我現在拿去給他簽。」黎江加快速度吃他的涼拌
米線。
江瑜微微蹙眉,替黎江抱不平,「明天再簽不就得了?有這麼急嗎?」
「他明天要下南部,不進辦公室。那文件是明天早上一定要快遞出去的。」
黎江吃完最後一口,不理會那兩人出聲抗議,搶先拿走點菜單將他們的帳一併結清。臨走
前,老闆將找零和一紙印有店家資訊的名片遞給他,黎江客氣地道了謝。
夜幕低垂,氣溫未因少了陽光而降低,依然濕熱沉悶。雖早已過下班時間,車潮與人潮猶
如此時才見湧現,密集得好像溫度又被迫上升幾度。
黎江聽從董事長指示,先回公司拿文件,再前往董事長目前的所在地──一間五星級飯店
頂樓的酒吧。
托董事長的福氣,黎江才有機會出入類似的高級場所。他原以為自己永遠都無法習慣,然
而如今雖仍難免緊張,卻已比剛開始來得更從容一些。
黎江報上來歷後,接待人員便帶領他步入酒吧。
那間酒吧獨佔一層樓,一側是露天泳池,另一側是lounge bar。室內統一採紅、金、黑三
色的搭配設計,右方是一座狹長的流線型鏡面吧台,一盞盞水晶燈從天花板傾洩而下,整
體看來既奢華又不失內斂。
除了最前方打亮舞台的聚光燈,其餘光源十分昏黃慵懶,徹底營造出放鬆舒緩的氛圍。舞
台上一名歌手正唱著爵士歌曲,身體隨著鋼琴手美妙的樂音輕微搖曳,台下酒客們都同時
是好聽眾,沒有人大聲交談,只有三三兩兩附在耳旁的輕語。
黎江跟隨接待員走近,只見那桌面散放零星的各式酒杯,但座位上只好整以暇地坐著許諾
一人。似是察覺有人靠近,許諾略直起身轉過頭,黎江難得看見許諾臉上露出一絲轉瞬即
逝的詫異。
黎江正欲開口,許諾便伸出食指放在唇間,隨即向接待員一擺手。接待員馬上會過意來,
微笑鞠躬就退了下去。
昏暗的光線中,許諾的雙眼分外明亮,亮得黎江不敢與之直視。須臾,黎江感覺手腕被穩
穩扣住,被那個人輕輕拉到身邊坐下。
(* ̄▽ ̄)/‧★*"`分'*-.,_,隔.-*'`"*線-.,_☆,.-‧\( ̄▽ ̄*)
我好想寫肉!!!(咬手帕滾來滾去)